大學的時光伴隨着大家傻傻地狂比剪刀手的拍照、瘋狂的聚會以及販賣各種雜物,在時而歡聲笑語、時而悲傷淚流的交替中漸漸落下帷幕。
楚萱沒有失落,沒有留戀,也不打算再考研,臨近畢業前,她就開始尋找工作目標。
當她把這個想法告訴媽媽,電話那端就傳來媽媽嚴厲的聲音:“找什麼工作?還不趕緊回來幫我的忙?”媽媽並不希望她留在異鄉。
楚萱與媽媽之間,總像是隔着一道牆。
“萱萱啊,你想媽媽了嗎?”
“沒有啊!”兩歲多就不幸沒了父親的小楚萱,被送到姥姥家。姥姥、姥爺是打心眼兒裡疼愛楚萱,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什麼都給她買,姥姥還每天都陪着她。
姥姥脾氣耿直、固執,對楚萱千依百順,姥爺憨厚、木訥,對楚萱有求必應。可以說,老兩口寡淡的日子,因爲有了活潑可愛的小楚萱,變得越來越有滋有味了。
姥爺一開始還是老觀念,覺得外孫女再好,養得也憋屈,心裡不大高興,但在姥姥的帶動下,面對自己的血脈至親,加上小楚萱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小小主人的小風範,漸漸地,姥爺不但接納了小楚萱,而且一天見不到,就會想得唸叨好多遍。
姥姥就更甭提了,本來退休在家無所事事,只養了滿陽臺的花,小楚萱到來以後,時不時地幫姥姥澆點水、施點肥,澆水週期記得比姥姥還要準呢!
看到姥姥掃地,小楚萱也要幫忙掃地,看到姥姥摘菜,小楚萱也要幫忙摘菜,簡直就像一個特別明白事理的小大人一樣。
小楚萱雖然很多話還說不好,但是特別愛說,一套一套的,有時候都把姥姥、姥爺說得一愣一愣的,沒人理她的時候,她會說:
“姥姥我不高興。”
姥姥問:“那抱抱你行嗎?”
小楚萱說:“好的。”
小楚萱對於一切都特別好奇,是典型的“十萬個爲什麼。”姥姥、姥爺每天爲解答她的問題就得絞盡腦汁。
每當姥姥問她想不想媽媽,她都說不想啊,因爲小楚萱對媽媽的印象就是那個隔一段時間會來姥姥家的客人,雖然每次都是大包小包,但每次即便回來也經常電話不斷,幾乎很少過夜,更別提陪她玩了。
不知道爲什麼,媽媽一回來,小楚萱就時常能聽到媽媽和姥姥“吵架”。
“你弟弟沒得早,咱們家都靠你了!當初家裡困難,養不活兩個孩子。”馮源媽媽唸叨這事已經不止一二十遍。
“媽,這事兒您都跟我提過無數次了。”馮源的弟弟出生那幾年,糧食緊張,很多人家都吃不上大米白麪,後來不知得了什麼疾病,幾歲上就夭折了。家裡唯一的男孩不幸夭折,成了馮源母親過不去的心結,時常要在馮源面前提起的。
“唉!兩個孩子,養活你就養活不了他啊!”
“媽,這麼多年了,我一直都沒說,弟弟身體不好,這能怪我嗎?弟弟夭折,是我害的嗎?爲什麼天天在我面前唸叨他?是要增加我的負罪感嗎?我不是您女兒嗎?”馮源非常委屈,母親似乎總想要把弟弟的夭折歸罪於自己。
“我給你算過命,算命的說你命硬,克男的。”馮源的母親低聲說。
“媽,我真服了,算命的胡說八道您也聽?”
“那你丈夫不是也......”
馮源聽到這裡,眼淚刷地一下就出來了:“媽,我的丈夫是人民警察啊!隨時準備着爲人民羣衆犧牲的。我嫁給他那一天起就知道,只是沒想到意外來得太快了。你這麼說,不是在我傷口上撒鹽嗎?”
“我這不也是聽算命的說的嘛!”
“什麼年代了,你還聽信他們那些騙人的鬼話。我是您女兒,您爲什麼那麼相信外人道話,不相信我呢?”馮源委屈極了,眼淚吧嗒吧嗒不停地往下流。
“那家裡的男的,一個兩個都沒了......”
“別說了,媽。”馮源拎起包就喊楚萱:“小萱,跟媽媽回家。”
“不行,你帶她走,誰來照顧她?她還那麼小,幼兒園都不願意收她。再說,你不用上班了嗎?”
“我請保姆。”
“那我可不放心。”
兩個人都扭着臉,僵持不下。
“姥姥,姥姥,你的肚記響呀。”小楚萱小心翼翼地蹭到姥姥面前,拍着肚子,讓姥姥聽聽真的有咕嚕咕嚕的聲音。(注:你—我,肚記—肚子,呀—了)
“哦,哦,哎呀,快6點了,還沒做晚飯呢,萱萱肯定是餓了,我趕緊給寶寶做飯去。”說完,姥姥趕緊跑到廚房去了。
媽媽還在流淚,小楚萱伸出小小的手,幫媽媽擦了擦,問道:“媽媽,你爲什麼哭啊?是傷心呀嗎?”
馮源看着小小的女兒,聽着女兒發音還不標準的話,破涕爲笑,“傷心?你個小朋友還挺會用詞,你知道什麼是傷心啊?”
“傷心,就是不高興。”小楚萱認真的回答。
“那你有不高興的時候嗎?”
“有啊,不聊的時候你就不高興了。”
“不聊?”馮源想了想,“你說的是無聊吧?”
“嗯,對。”小楚萱認真地點頭回答。
“那你無聊是因爲沒人陪你嗎?”
“細啊!姥姥、姥爺看電細的習候,你就有點不聊。”
馮源抱過女兒,放在自己的腿上,“那以後媽媽和姥姥、姥爺儘量多陪陪你,好嗎?”
“嗯。媽媽,你們是吵架呀嗎?”
“沒有,我們不是吵架,只是在討論一些問題。”
“哦。”小楚萱點了點頭,似懂非懂。
馮源也是沒辦法,自己開了個門市,賣空調,每天都要在店裡,全年無休。因楚萱奶奶家在外地,奶奶又要照顧爺爺,又要照顧楚萱大伯家的孩子,最重要的是她捨不得讓楚萱離開自己。
馮源與父母商量着到她這裡一起住,可是楚萱的姥姥、姥爺都不願意過去。不得已,馮源只好把楚萱送回到姥爺、姥爺家,好在也只有不到一小時的距離。
本以爲隔三差五就可以去看看,但隨着店裡的生意越來越好,馮源卻越來越沒有時間,不要說一週,甚至一個月也去不了一次。
每次去,馮源都會給楚萱姥姥帶錢,但姥姥從來都不要,每次都說:我有退休費,你自己留着吧,做生意,哪裡不都得用錢呢?
最後,馮源只好給楚萱姥姥辦了一張卡,說會定期往卡里打錢,讓姥姥取出來給大人、孩子買點吃的、用的。
楚萱7、8歲的時候很貪玩,常常在樓下跟小朋友玩得起勁,不回家吃飯。
一次,馮源正好在,看見姥姥喊了好幾遍,楚萱像聽不見似的,繼續跟小朋友們玩兒。晚上八點多,楚萱進了屋子,覺得餓了,就喊道:“姥姥我餓了,想吃飯。”
姥姥趕緊就要去熱飯,馮源喊道:“媽,您別給她飯吃。該吃飯的時候不吃,等到大家都吃完了再單獨給她弄。不能這麼慣着。”
楚萱正餓着,聽到沒有飯吃,委屈地哭了起來。
姥姥心疼得要命,趕緊安慰楚萱:“咱不聽你|媽|的,你媽說的不對。我們想什麼時候吃飯就什麼時候吃飯。啊!”
楚萱有點得意地看了媽媽一眼,馮源站起身來,生氣地說:“媽,您就是這麼慣孩子的嗎?您一連喊她那麼多聲,她就在咱們樓下,是聽不見嗎?這樣算懂禮貌嗎?另外,做好了飯不回來吃,回來又得給她熱一遍,不浪費電和煤氣嗎?”
“你管不着,又不浪費你們家的。”姥姥氣鼓鼓地去了廚房:“反正不能讓孩子餓着。”
馮源對母親也是無可奈何,從年輕的時候起,她就根本聽不進去別人的話。
姥姥最近心臟總是難受,馮源知道後就讓爸爸帶她去醫院看看。
可是,等到下一次她過來一問,姥姥根本就不願意去醫院,無論姥爺怎麼勸說都不去,還說這兩天心臟已經沒事了。
意外就出現在馮源離開的第三天。那天,馮源正在一家企業裡拜訪客戶,忽然接到爸爸的電話:“馮源,你媽昏過去了,我已經打了120,正在去醫院的路上呢,你趕緊過來吧!”
猶如晴天霹靂一般,馮源趕緊跟客戶道了歉,開着車直奔醫院。
一陣忙亂後,馮源跟爸爸坐在了手術室外的走廊上。姥姥的心臟病已經很嚴重,需要做搭橋手術,醫生說讓馮源先準備10萬。
10萬對於現在的馮源來說已經算不得什麼,但是,她最怕的是做了搭橋手術後,姥姥將活不了太多年。
諮詢的時候,醫生也不敢明確的說還能活多久,只說恢復得好的話,還有可能是正常壽命的。
晚上,馮源找了個護工跟姥爺一起在醫院陪護,她還要去接楚萱放學。
放學的時候,楚萱第一次看到媽媽來接自己也很奇怪,就問馮源:“媽媽,姥爺今天怎麼沒來接我呢?”
“你先上車,回家再跟你說。”
楚萱感覺到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默默地坐到媽媽的車上,一言不發。
回到家裡,進了門,媽媽對楚萱說:“你姥姥病了,很嚴重,正在醫院做手術呢。”
“啊?是心臟病嗎?是要做搭橋手術嗎?”
“你怎麼知道?”馮源奇怪的看着女兒。
“我看姥姥總說心臟不舒服,就偷偷地查了查。”
“嗯,是的。”
“媽媽,姥姥會不會死啊?”楚萱眼淚汪汪地望着母親。
“不會的,你姥姥做完手術,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等你姥姥回來後,你要多勸勸她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多加註意,好嗎?”
“嗯,好的。”
晚上7點左右,姥爺那邊打來電話,告訴馮源手術還算順利,已經進普通病房了。馮源的一顆心纔算落了地。
馮源打完電話,轉頭一看,楚萱正趴在她的房間門口偷聽着呢,馮源喊過楚萱,撫摸着她的頭說:“沒事兒了,姥姥手術成功了。明天放學,帶你去看姥姥。”
第二天,楚萱一整天都盼着放學去看姥姥。一到醫院,看到姥姥憔悴不堪地躺上病牀上,插着氧氣管,楚萱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媽媽趕緊推她,楚萱會意,趕緊把眼淚擦了擦問:“姥姥,你好了嗎?”
“萱萱啊,姥姥好了。這些天,你要聽媽媽的話。”
“嗯,姥姥你放心,我會聽話的。”
姥姥住了10天院,週末的時候,楚萱也跟着在醫院裡照顧了兩天。楚萱會喂水、餵飯,也會給姥姥洗洗擦擦,照顧得姥姥很是開心,連護工都誇楚萱可真是個小大人啊!
這次生病以後,媽媽跟姥姥就很少吵架了。只是,他們總是告誡姥姥絕對不能累着。
一晃過了兩年,一天,姥姥在家裡收拾陽臺上的花,準備重新搭個花架,從早幹到晚,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吃着吃着,突然,姥姥的嘴裡噴出了一大口飯。嚇得姥爺和楚萱趕緊上前扶住了她,只見姥姥的臉色越來越白,喘氣也越來越困難,已經說不出話。
姥爺趕緊打了120電話,楚萱和姥爺一起將姥姥放平在沙發上,等着120到來。
姥爺給楚萱媽媽也打了電話,很快,120先到了,幾名醫生看到病人這個情況,趕緊合力將她擡到擔架上。
楚萱還不大,姥爺不讓她跟着一起去醫院,怕到了醫院沒人照顧她。楚萱的手都在發抖,不知爲什麼,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瞬間爬上了她的心頭。
果然,當晚,姥姥就回來了。
還沒到達醫院,姥姥就在路上“飛昇”了。
楚萱的童年印象裡只有姥姥,姥爺這個老頭兒相當木訥,不愛說話,只有姥姥每天陪伴着楚萱,每次生病,也是姥姥陪着去醫院打針吃藥。
姥姥的病逝對楚萱來說是非常沉重的打擊,如同釜底抽薪一般,一度擊垮了楚萱的精神世界。然而,回到了媽媽的身邊,媽媽卻不允許楚萱常常以淚洗面。
楚萱隱忍着對姥姥的思念,只能在無人的地方偷偷哭泣。
楚萱不明白爲什麼姥姥那麼好,媽媽卻總跟她吵架,還不允許自己去思念她。在楚萱眼裡,媽媽,真是一個無情的媽媽。
姥姥沒了以後,性格開朗活潑的楚萱逐漸變得沉默寡言,當然,家裡也真沒什麼人能跟她說話,導致一個小話癆逐漸變得越來越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