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27。
尖峰學院每個尖兵的手機都同時響起了廣播預警。
突發!α22103469在清理過程中發生異常嚴重突變!
現已經編目爲:γ82103469。
由於周城局長及諸多工作人員捲入其中,現救援現場已陷入失控。
依照應急方案,指揮工作已交由尖峰學院。
請全體尖兵攜寶具及證件,即刻向西萃路集結!
到達現場後,請在第一時間代替安全局維持現場秩序,保護市民安全,並隨時關注進一步指示!】
得到這個消息後,學院內頓時人流涌動,無論強度排名,全體學員尖兵都快速武裝,集結出發。
4號宿舍樓,5層,提着褲子開門的葉淺正與對門衝出的殷璃和吉小祥撞到了一起。
不過此時顯然沒人關心葉淺的褲子。
「8級的扮演秘境。」殷璃拍了拍腰包哼聲道,「這個有點夠勁了,李清明怕是要笑死。」
「別別別……」吉小祥在旁抱住了殷璃大腿哆嗦道,「就算是李清明也過分了,那裡可是強度100多的主宰,不敢想!完全不敢想!」
「但願他別趁人不注意衝進去吧。」殷璃搖着頭望向對面呆滯的葉淺,「李清明呢?不會直接跳樓往秘境裡衝了吧?」
「裡面。」葉淺呆聲道。
「什麼?」
「α22103469……他在裡面……」
「…………」
「或者說……我猜……」葉淺吞了口吐沫,「γ82103469……根本……就是他老人家的傑作……」
三人就此瞠目結舌,大腦短路,口不能言。
也就在此時,樓下傳來了一個女人爆裂的吼聲。
「那仨人!!趕緊給我上車!趕緊的!!!」
……
西部高原,Z34機場跑道。
中田秀夫抱着伊琳娜,像月球漫步一樣飛奔向正在起飛檢查的軍用運輸機。
「跑再快也沒用啊,還在檢查呢!現在上飛機也沒法起飛!」伊琳娜掙扎道。
「組長,危險!!」中田獰目喊道,「救援!!」
「可我剛剛確認過,組長不在裡面,她去北境了!!」
「哦?」中田步子漸緩,「新海,突變秘境,組長竟然不在?」
「是啊,她好像覺得有危險就沒敢靠近,還逃得遠遠的了!」
「明智!有能!」中田立刻長舒了一口氣,瞬間將步伐放慢到老年迪斯科一樣的程度。
「也不用這麼慢啊,周城局長還在裡面!」伊琳娜又只好趕緊給了他腿幾下子,「駕!駕駕!」
「不急。」中田哈哈一笑,扔掉伊琳娜道,「反正現在上,飛機也沒法起飛。」
「區別對待要不要這麼明顯!還有,拿我當行李麼!」伊琳娜拍着衣服一邊罵一邊起身,接着又劃拉起手上的平板,「啊?李清明在裡面?!怎麼哪兒都有他!」
瞬間,中田再次將她抱了起來,一路嫦娥奔月。
「友達危險!!加速升空!!」
「……」
……
高速公路上,一輛飛馳的黑色轎車後座,樸相男正對着屏幕手舞足蹈着展開彙報。
「安東局長,已經再次確認過了,周城和李清明都在裡面!
「這次一箭雙鵰,白晝最後的靠山和爪牙也沒有了。
「只可惜白晝本人不在裡面,不然就是一網打盡了,這個女人果然比狐狸還精,這麼關鍵的秘境竟然逃過去了……
「不過這也夠了,我預計還要40分鐘到達現場,您一個授權,我這就去現場指揮,然後慎重行事,盡全力等久一些,等到英雄尖兵到場再展開救援。
「大局爲重,爲了成功救援,讓裡面的人多等等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我已經派出中田秀夫了。」畫面裡的男人面無表情地說道,「最快1小時40分鐘就能抵達。」
「啊?」樸相男一愣,「局長……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借刀殺人?」
「我從前所在的機構以不擇手段和毫無底線而聞名,在權力鬥爭與內部肅清方面更是如此。」男人輕輕點着桌子道,「但其實我們是有底線的——不能賣國。」
「……我們半島人也不賣啊,局長。」
「你在賣更重要的東西,處長。」
通話就此掛斷。
「西八……」樸相男一拳砸在腿上,「這老毛子!!到底在想什麼!!」
「哥,要掉頭麼?」司機呆呆問道。
「掉頭!!立刻掉頭!!離那個鬼地方越遠越好!!」
……
新海市上空,一臺黑色的直升機正飛速行進。
仰望的人們雖然略顯驚訝,卻都十分清楚它的目的地。
別說直升機,面對8級扮演類的秘境,出動轟炸機他們都不意外的。
也就在他們仰望直升機的同時,機艙內,一位穿着西裝,戴着黑色手套和眼罩的老者,也正拄着柺杖遠遠地看着地面。
「車流在向東去。」他點着麥克風輕笑道,「臨海完蛋了,爲了一個好兆頭改叫新海,可如果新海再一次完蛋,這裡又該叫什麼,新新海?」
「呼,好冷……」側旁穿着大睡袍,一臉睡眠不足的長髮男人搓着手,看着旁邊懸掛的跳傘包道,「等等我直接跳傘麼?」
「這個高度沒法跳的。」老者無奈搖頭道,「可別說出去,不然大家都會知道尖峰的頭號尖兵是個笨蛋。」
「哈——我不信!」男人拉了個大長音,這便抓起了降落傘開始往身上背,「看看誰纔是笨蛋。」
「好好好,你敢好吧……」老者笑罵道,「再說就算可以跳,風向也會影響滑翔軌跡,鬼知道你會落在哪裡。」
「方向在空中可以調整的吧?」男人看着傘包上的說明道,「這不都畫了,就那麼斜一下身子就行了……嗯……應該不難……」
「等等,你還沒跳過傘吧?」
「是啊。」男人神氣地將傘包背在了身上,比了個大拇指,「一邊跳一邊學就好了,穩的。」
「別這樣,哈哈……這麼死太蠢了。」老者更加肆無忌憚地拍着大腿笑了起來,「你死了倒無所謂,只是尖峰丟不起這個人……哈哈……」
男人卻根本不理他,只默默繫好了揹包向外探去。
「好!看到秘境了!」男人煞有介事地伸出手去,閉目感受一番後說道,「根據風向和我們的速度……嗯……43秒後再跳,可以完美降落……」
「你認真的?」
「等等就知道嘍。」男人回眸眨了個眼。
「媽的……」
這一手將了老者一個措手不及,他趕忙衝着麥克風道:「指針,將救援信息濃縮爲一段30秒的敘述傳達給黎東,之後傳達60秒的核心跳傘技巧。」
「只傳達秘境信息就可以了,不要跳傘技巧。」黎東按着麥克風道,一臉期待地看向遠處的秘境,「一邊跳一邊學才刺激。」
「黎東!」
「不然我扔掉麥克風嘍。」
「媽的你要是飄到什麼鬼地方,我可扣你分!」
「哇,好怕哦。」
「混蛋……」老者無奈一嘆,「按黎東說的做吧,指針。」
指針的磁性女聲立刻傳來。
「該秘境爲8級扮演類,遭遇者包括7位尖兵和39名機關人事。
「平面範圍約爲25000平方米,涵蓋1/4個西萃路街區。
「剩餘容納空間未知,正在緊急調配備用的探測設備和技術人員。
「預計主宰強度在130以上,建議你採取強制清理。
「另外着重提醒,扮演類秘境的催眠深度,隨主宰強度的遞增而急劇增加。
「現在遭遇的尖兵,除一名卓越尖兵外,將不可能醒來,你也不必試圖喚醒。
「即便是你也要小心,請務必緊攥記憶錨點,黎東先生。」
指針話音剛落,便見黎東張開了雙臂。
「蕪——湖——」
接着人就沒了。
隨風而去的,還有他的睡袍。
於是,地上的人看到一個裸男從天而降。
艙內的老者搖了搖頭,正要靠回去坐好,餘光卻突然感覺到了旁邊地上的一個刺眼的東西。
揹包!
這逼就顧着帶傘包了,自己的揹包沒帶。
「寶具啊笨蛋!!!」老者按着麥克風吼道。
「扔——下——來——」黎東恣意大笑着喊道,「好—刺—激—啊!蛋—蛋—都—被—吹—散—啦!」
「扣分!扣一萬分!替全體新海市民扣分!」老者恨恨抓起揹包,拖着年邁的身體硬是將揹包瞄着黎東遠去的身影準確地砸了過去。
……
病房內。
一位一身黑衣,身材修長,滿頭銀髮的年邁老人躺在牀上,雙手插兜,眼睛直勾勾瞪着天花板。
他很習慣這種狀態,畢竟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已經忘了,發呆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突然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兜裡的左手碰到了什麼,於是將那東西摸了出來。
是一塊銀色的懷錶。
很精緻,真漂亮。
上面顯示着時間。
真是廢話……
老糊塗了……
於是他又將懷錶塞了回去,繼續看起了天花板。
他感覺很平靜,自己就像一顆植物,靜悄悄生長着。
枯萎着。
淡薄的喘息間,旁邊的牀位傳來了一個燥耳的聲音。
「誰……那個……誰……那個……誰……」
黑衣老人厭煩地轉過頭去。
那是他的室友,一個老得不成樣子的老頭子,頭髮沒剩幾根,連眉毛都白了。
更滑稽的事,他明明肚子很大,卻非要穿着白襯衫黑西褲,即便臥牀了也不老實,不斷地重複着那「誰……那個……誰……」
「閉嘴,休息!」黑衣服的老人有些疲憊地罵道,「要麼就立刻老死,真累……說話可真累,咳……」
隔牀的胖老人卻翻了個身,呆看着黑衣老人,繼續不停地嘟囔起來。
「誰……你……誰……那個……我……啊……誰……」
「連怎麼說話都忘了?」黑衣老人喘息着諷刺道,「怎麼不忘了呼吸?」
「不……不能……忘……我……要……做一件事……」胖老人使勁地想着,想着想着不知爲何流起了眼淚,「可……想不起來了……媽的……媽的……明明……很重要……」
黑衣老人指着了他的雙手道:「你手裡不是有紙筆麼?非要說什麼就寫下來,別說出來煩我。」
「啊……」胖老人呆呆地擡起手,看着紙上的字跡,卻又茫然地轉過頭,「不……記得了……不記得這些字的意思了……」
「那就去死,投胎重新學。」
「幫……幫我……看看……哥哥……好哥哥……」胖老人哭着哀求道,像個4歲的孩子,「看看嘛……求求你了……很重要的……」
黑衣老人暗罵一聲,卻還是扶着牀頭勉強站起了身,一步一挨走上前去,搶過了那張紙,滿臉不耐煩地看了過去,接着又罵了一聲。
「字可真爛……」
雖是如此,他卻還是一五一十,眯着有些花的眼睛,磕磕巴巴地念了起來。
「3月22日,14:09。
「考慮到……α2……2103……469隨時可能突變,屆時多數電子設備會隨之湮滅或失效……
「所以我決定……用筆來完成接下來的工作記錄。
「距離秘境爆發已經過去了3個小時,5位尖兵先後入場,至今未能完成清理。
「但我相信局勢仍在李清明的控制之中,他是眼前狀況的最優選,低質量增援反而會影響他的清理。
「但考慮到秘境的特殊性,突變的高風險仍然存在,爲此我擴大了封鎖圈。
「市政和輿論對此十分不滿,認爲這是小題大做,但我有我的理由。
「好消息是,顧偉依然堅定地守在秘境入口,這位卓越尖兵會是突變後最大的依仗,我們最後的保險。
「但如果依舊發生了不可挽回的意外
,我也只能對此表達遺憾。
「我個人已經做出了最大努力,如果將來有人能看到這些,希望能理解我的安排。
「這段話並非貪功或者討要烈士之類的待遇,我只是不想在死後,被營銷號和短視頻包裝成一個無能的白癡,成爲又一個用於發泄情緒打發無聊的笑料。」
「……嗯。
「就到這裡了,背面好像還有,但我腦子好累……讀不動了……
「對了,最後一行其實是被劃掉的,是我硬看出來的。」
黑衣老人說着將紙條哼笑着扔了回去。
「在寫科幻麼?還是爛俗的死者日記開局……」
「是麼……麼……」胖老人呆呆地接過紙張,「我也不懂……想不明白……我也配寫出這麼厲害的東西?難道……是我撿的?」
他說着委屈地望向了李清明:「好難受啊……老哥哥……我……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哥哥你呢?」
「也想不起來,但也不至於哭,沒出息的東西。」黑衣老人笑着扶着牀邊,一步步走到胖老人的牀尾,俯身看着上面的名牌道,「你叫……周城,破名字。」
「周城……周城……這個我要記住……」胖老人死死攥着紙張,一次次地重複着,「我叫周城……周城……周城……周……啊,蚊子……嗯……那個……誰……什麼來着,我叫什麼來着?」
黑衣老人搖頭一笑,懶得再搭理他,只顫步走回了自己牀尾。
「李——清——明——」他眯眼看着自己的名牌,咳笑道,「好俗的名字……」
可他笑着笑着卻突然想到了什麼。
接着一臉費解地回過身,踉踉蹌蹌地衝到周城老人牀邊,一把搶過了他手裡的紙。
「你幹嘛!!」周城老人無力地伸出手,快哭了一樣扭着身子叫道,「還給我……快還給我!」
李清明老人卻根本不理他,只順着字跡再次看去,很快找到了他需要的那一行。
但我相信局勢仍在李清明的控制之中,他是眼前狀況的最優選。】
李清明……這裡寫的這個傢伙也叫李清明。
這老傻子寫用身邊人的名字麼?
可他已經老到連自己名字都記不住了,三四秒就會忘記,還不如金魚。
李清明老人就此翻過了紙張。
果然,背面還有一行——
最後,以防萬一,我想再次寫下那五位勇敢尖兵的名字。
孫牧晨、李陽、唐糖、戴小芸。
李清明。】
噔噔——
不知爲何,李清明老人的心臟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不是因爲自己的名字,而是那四個。
「孫牧晨……李陽……唐糖……戴……戴小芸……」他一個字一個字癡癡地念着,似乎在念一條古老的咒語,「我記得……我還記得……這幾個蠢名字……我已經刻在腦子裡了,就算全部都忘了……我也記得……」
李清明老人就此扔下了紙,四下裡尋找其柺杖或者輪椅。
但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根靠在牀頭的棒球棍。
於是,他拾起了棒球棍,拄着它,一步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周城老人茫然地問着。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李清明老人吃力地向前邁着,雖然每一步都要用盡力氣,就像最後一步,他卻沒有任何回頭的意思,只一臉癡神地說着,「飛船……已經……啓航……已經,啓航了……」
「什麼?」周城老人揉着耳朵問道,「你在說什麼?」
「我說什麼了麼?」李清明老人不解地轉過頭。
「是麼……我也忘了……只是你……到底要去哪啊……」
「不知道……不記得了……」李清明老人終於打開了房門,撲面而來的藥味瞬間搞得他一個激靈,「但我答應過那個人……我必須做到……」
「聽不懂……但是……」周城老人不知爲何,此時已淚眼溼潤,「我……好想哭啊……加油……一定要做到啊……李清明老人!」
黑衣老人沒有回話,也再沒回頭。
好似一個無知的孩子,踏入無垠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