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報館。
沈寶新剛踏進金鏞的辦公室，就看到他正在那寫着什麼，湊過去瞥了眼，第十四回；放逐肯消亡國恨，歲時猶動楚人哀。
這是在寫鹿鼎記呢。
這一回章節講的是沐劍屏這個小老婆，和方怡這個大老婆因刺殺康熙失敗，被韋小寶藏起來，勒令其躲在宮中的故事。
“咚咚”
看金鏞聚精會神似乎完全沒發現自己進屋的樣子，沈寶新不由敲了敲辦公桌，說道：“我說老查你寫書什麼時候這麼認真了？”
聽到動靜，金鏞沒有放下手中的鋼筆，而是不急不緩的擡頭瞧了他一眼，“我聽到你進屋了，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你這養氣的功夫倒是有長進。”沈寶新呵呵笑了笑，旋即把手上的雜誌扔到了桌上，嘆氣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金鏞好奇的看了眼桌上的雜誌，是新一期的“九州”，眉頭一皺疑惑的問：“這雜誌怎麼了？”
“最近我們報紙的銷量大幅度的下滑了不少，之前每日穩定七萬五左右，這兩天自從九州新一期的雜誌發行以後，我們的報紙今天降到了七萬。”
沈寶新又再嘆了第二口氣。
其實自打《九州》雜誌發行以來，無論是《明報》還是其他的刊登小說類的報紙都有一定程度的下滑，不過下滑的一般都不是很明顯，因爲少了的那部分都是小說愛好者，他們轉頭跑去看《九州》雜誌，但這不妨礙報紙它爲大衆提供新聞的功能性。
“我很早就說過了，報紙它的職責就不是以小說爲主。”金鏞翻閱了一下九州的雜誌，在看到最新內容裡，男主角張小凡已經開始修煉青雲門的道法時，不由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沈寶新瞥了眼金鏞，看他面色平靜，沒什麼異常，不由無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霍耀文搞這個《九州》雜誌，往後看武俠小說的人恐怕就會少很多咯。”
聞言，金鏞面上沉默不語，心裡卻是猶如翻江倒海般的惆悵。
武俠小說自古有之，只不過真正發揚起來的是民國時期，那時候還是舊派武俠，一招一式大都是循規蹈矩。可隨着梁羽生和金鏞開拓了新派武俠之後，不僅比曾經舊派武俠小說的江湖仇殺、多了一層更有意義的家國情懷外，對各類絕學的招式也是運用的更加精妙。
可以說新派武俠能夠超越舊派武俠，形成如今香港武俠文化昌盛之勢，家國情懷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裡面精妙而又充滿了幻想的絕學武功。
按照原本的歷史，50年代到60年代是香港傳統武俠的巔峰，70年代逐漸落寞，可到了80年代又有黃易掀起了玄幻武俠的開端，可以說武俠小說因此煥發了第三春。
到了2000年，互聯網興起，網絡小說誕生後，各種天馬行空不受約束的玄幻、仙俠類的小說，徹底的將傳統武俠給壓制在腳下。
雖說出了個鳳歌寫的《英雄志》，但那也只是武俠最後的輝煌，往後幾乎很少有耳熟能詳的武俠小說誕生。
這是武俠小說發展到瓶頸後所帶來的變化，是經過時間發酵慢慢發展出來的，可因爲霍耀文的緣故，本該還能再興盛二十年的武俠小說，隨着《大唐天魔志》這種另類的高武小說，和集結了洪荒、仙俠、武俠、玄幻、修真爲一體的《九州》誕生，倒是加快了扼殺武俠小說的衰敗的腳步。
金鏞和沈寶新都是聰明人，兩人專注辦報紙十幾年，在這期間自是看過無數的小說，這些書哪怕寫的再好，都脫離不了傳統武俠的套路，頂多是有點革新。可無論是霍耀文寫的《大唐》，還是《九州》，都足以顛覆整個武俠小說界。
人們只要看慣了飛天遁地排山倒海的修仙者，再回頭去看那些只能在地面發功的大俠，就好像一個拿高射炮、一個拿長矛，根本就沒法比。
當然，這不能說完全是壞處，還是有不少優處的，最起碼有一點，霍耀文寫的《大唐》和創辦的《九州》雜誌爲香港諸多的武俠小說作家，甚至是言情作家都帶了另類的感觸和視角。
這就好像那井底之蛙，本來世界是一個圓，就那麼大，可當青蛙從井底出來以後，才發現真實的世界竟然如此的遼闊，如此的龐大。
就好像臥龍生，他雖然一直在爲《九州》寫稿子，目前也存了幾萬字，但因爲還未輪到他，所以一直在寫《神州豪俠傳》。
如果按照原本的歷史發展，這本書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江湖仇殺的武俠小說，可因爲看多了《九州》的大綱，以及早先霍耀文提出的破碎虛空的概念，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此時臥龍生筆下的男主角金劍門門主之子王宜中，已經不僅神功大成，還準備仿照前人打通體內的天地人三脈，行那破碎虛空之壯舉。
待破碎虛空後，還有更加一片廣闊的天地等着他。
正是因爲臥龍生提早就領悟了新的小說設定，在往後的十幾年裡，這本又臭又長已經可以說非常水的《神州豪俠傳》，依舊有大批的書迷追更，導致後來他實在寫不下去斷更後，還引起了一陣讀者騷動。
...
“寶新……”金鏞沉默過後，忽然擡頭望向沈寶新。
沈寶新問道：“怎麼了？”
金鏞遲疑了幾秒，猶豫要不要張口的時，看着桌上的《九州》，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說道：“你說我寫完鹿鼎記後就封筆怎麼樣？”
“封筆？！”沈寶新大驚，連忙問：“封筆不是說說而已，你可不要一拍腦袋就下這個決定。”
這時候的文人封筆，幾乎就真的是封筆了，往後幾乎不會再寫文章或者小說。
“其實我早就考慮過封筆的事情了，這次只不過是順勢說了出來。”說出來後，金鏞心裡倒是舒服了不少，“你也看到了霍耀文寫的《大唐》和這本《九州》，往後武俠小說的出路會越來越窄，作者不改變的話是無法順應時代的。”
聽後沈寶新默默不語，他不可能跟金鏞說，你改變不就行了嗎？
爲什麼不說，是因爲金鏞既然做了這個決定，那就說明他累了，想要專心辦報，不再花時間去構思劇情寫小說。
這倒不是說金鏞沒有能力去寫這種玄幻小說，而是不想寫罷了，畢竟這種新穎的玄幻小說，其實跟傳統武俠還是有很多相同點的，男主角都是奇遇不斷，再一點點的變強，只不過是將武功改爲了各種各樣玄妙的功法。
沈寶新道：“行，你想封筆就封筆吧，專心辦好明報也是你一直以來的心願。”
“嗯。”金鏞應了一句。
屋內的二人逐漸安靜下來，寂靜瀰漫在空氣之中。
一時無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