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單初雪和燕京城的蘭陵侯府定然有些糾葛,但鄔八月還是得承認,她很喜歡單初雪。
單初雪比她大兩歲,卻和她很談得來。
她的性子安靜,而單初雪略有些聒噪。一靜一動,性子互補。
但單初雪的“聒噪”卻又不是那種讓人厭煩的聒噪。她會聊天,雖然話題不斷,但總能讓人會心一笑,不會覺得她是沒話找話說。
鄔八月沒什麼朋友,之前在燕京城中的閨中好友她都沒有直接接觸過,只從原主的記憶中有些許的印象。
但原主對她那些所謂的閨中好友也並沒有太深的感情。
如今她來了漠北,結交朋友的機會很少。單初雪的出現,填補了這一空白。
是以鄔八月雖然有些顧忌單初雪的不明身份,但仍舊和她相處融洽,整日形影不離。
“你來清泉庵就是爲了避開男人啊?”
放了氈簾的小亭子裡,單初雪盤腿坐在地上墊得厚厚的軟蒲團上,伸手撥着面前的炭盆。
炭盆之上懸吊着一個小鐵爐子,裡面是半融化狀態的雪團。
鄔八月跪坐在單初雪的對面,伸了小勺去撥弄小鐵爐裡的雪水。
“嗯。”
她低應了一聲,道:“平日裡我父親不在家中,雖說家裡還有守門人和長隨,但突然住進一個年輕男子,我出入也不大方便。所以我就避開了。”
單初雪長長嘆了口氣:“真麻煩,還要替別人騰地方。那男人也不懂事,他難道不知道只有你一個姑娘家住在家裡嗎?偏還死乞白賴地要到你家裡住。”
單初雪頓了頓,鬼笑着往前湊:“梔梔,我猜那男人,肯定是喜歡你,所以想方設法的要住到你家裡去。”
鄔八月張了張口。
這種論斷她也不是沒聽人說過,單初雪這樣懷疑,倒也沒什麼不對。
“不知道。”鄔八月搖了搖頭:“他什麼心思。我管不了。不過避開他我總是能做到的。”
“倒也是,我娘也說,女孩兒的聲譽何其重要,可不能讓人污了名聲。”
單初雪將撥弄炭盆的柴枝丟了進來。拍了拍手:“這還要煮多久?”
“雪水化開,再煮沸就行了。”
鄔八月擡頭對單初雪笑笑,從一邊拿了木夾子夾茶葉。
單初雪在一邊看着,笑道:“梔梔生活可真講究,我和我娘來漠北之後,都沒那麼用心煮過茶水了。”
鄔八月將茶甕中的茶葉夾到兩個密瓷茶盞中,等小鐵爐子裡的雪水開始沸騰了,便拿布包了柄,將鐵爐子提到了一邊,然後用小木舀從裡提水。灌注入茶盞中,三點三提,茶盞上白霧繚繞。
清香四溢的茶味頓時在這小亭子裡瀰漫開來。
單初雪眯着眼睛聞了聞,點頭道:“好香。”
“我這煮茶比較簡單,沒有那麼多複雜的程序。”鄔八月笑道:“那種工藝煮出來的茶水。更香。”
“就你這種就好了,我……”
單初雪話還沒說完,氈簾就被人從外面掀開。
鄔八月和單初雪都嚇了一跳——進來的竟是個粗獷高大的男人!
他一臉風雪,鬍子上還粘着絡腮鬍子,戴了一頂大氈帽,將半邊臉給遮了起來。
這模樣一看便讓人害怕。
鄔八月瞪大眼睛,還沒來得及反應。單初雪便騰地站了起來,伸手將更靠近絡腮鬍子的鄔八月拉了過來,讓她躲到自己的後面。
只是在這過程中,鄔八月愣了神,腳下一個沒注意,將旁邊的小鐵爐子給踢倒了。連帶着她面前的茶盞裡還沒來得及喝的滾燙的茶水也被碰倒,濺了出來。
冬日穿得厚,便是濺到身上倒也無妨。可好巧不巧的,鄔八月右手上也被濺到了,頓時紅了一片。
“啊!”
鄔八月低叫一聲。左右迅速按住右手,額上頓時起了汗。
這定然很疼。
兩個姑娘往後退了一步,單初雪張開雙臂瞪大眼睛盯着絡腮鬍子,正要開口問他是誰,從小亭外又進來了兩個健壯不亞於絡腮鬍子的男人。
最後進來的那個嘰裡咕嚕說了一通外族語,臉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來。
還沒等兩個姑娘反應,後來進來的兩人便一人抓住了一個,同時,匕首也比上了兩人的喉嚨。
這種從天而降的倒黴意外誰都沒有想到。鄔八月只知道,她和單初雪被劫持了。
爲什麼?
鄔八月不明白,說她心裡不恐懼,這是不可能的。這恐懼甚至已經讓她遺忘了她手上被滾水濺到的燙傷。
絡腮鬍子僵硬地說了句中原話:“別反抗,不傷害,你們。”
“你誰啊!”本在觀察這三人到底是誰的單初雪見絡腮鬍子出聲,竟還是安撫之言,膽子頓時大了許多:“放開我們!”
“不行。”
絡腮鬍子搖搖頭,轉身掀開氈簾,對他的同夥說了一句話。
鄔八月猜,那話大概是:“走。”
因爲緊接着,他們便脅迫着她和單初雪走出了小亭子。
這小亭子在清泉庵出庵往上走大概一刻鐘的地方,是個幽靜之地。鄔八月這幾日玩心重,跟單初雪提說要焚雪煮茶,單初雪立馬就想到了這個亭子,所以兩人便來了這邊。
朝霞擔心鄔八月凍着,回庵裡去給她多拿一件外氅。暮靄則帶着月亮留在了庵堂裡,怕月亮亂跑個沒影。
可沒想到,她們竟然會讓陌生男人劫持……
等下山拐了個彎兒,鄔八月總算明白他們爲什麼要抓她和單初雪當人質了。
面前站了一排小鎮衙役,應當是追上山來的,這會兒全都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他們亮着白晃晃的大刀,視線聚集在絡腮鬍子身上。
因顧忌着鄔八月和單初雪兩個姑娘,這羣衙役一時之間都不敢動彈。
絡腮鬍子開口道:“退後,否則,殺。”
衙役中的領頭捕快擡了擡手,衆人往後撤退。
絡腮鬍子卻是沒有往前繼續走。
他是倒退着走的。
“不許跟上來。”
絡腮鬍子聲音僵硬:“否則。殺。”
有衙役不信,往前走了一步。
挾持鄔八月的那個男人手上頓時用力,鄔八月“啊”了一聲,脖子上露出一道血痕。
“姑娘!”
抱着大氅往山上趕的朝霞被這一幕嚇得險些失了魂。顧不得別的,連滾帶爬地跑到捕頭跟前,厲聲道:“你們都別動!”
“別動!”
捕頭也怕真弄出人命,只能穩住不動。
絡腮鬍子再次警告他們:“不許動,動一下,割一下。”
他們說得出,做得到。
沒人敢再動。
鄔八月脖頸上那道血痕倒是不深,出了些血後便凝了不再流。
她們也被迫跟着絡腮鬍子和那兩人,越走越往寒山上去。
隔得遠了,鄔八月也不知道那羣衙役會不會跟上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越來越冷。
這是自然,因爲他們一直在往寒山頂上爬,爬得越高,氣溫越低。
鄔八月甚至都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沒有別的人,這三人開始用他們的語言交流起來。
大概也是覺得這時候還劫持着他們純屬浪費力氣。那兩人將鄔八月和單初雪放了開,一人走在她們前面,一人走在她們後面,讓她們自己往上接着爬。
單初雪將鄔八月抱住,搓着她的手臂,捂着她的臉,焦急道:“你第一次在漠北過冬。自然畏寒,這哪兒受得了……”
偏偏後面那人拿着大刀,用刀柄推了推單初雪,擡下巴示意她往前走。
單初雪只能將鄔八月摟在懷裡,希望自己的體溫能讓她好受一些。
這期間,那絡腮鬍子讓人給了她們一個饅頭。單初雪分了大半給鄔八月。
“單姐姐……”鄔八月嘴脣微微烏青,爲難地看着她們僅有的這點饅頭。
“你吃。”單初雪道:“我每天除了齋飯吃得一點兒不剩,閒着時還吃些零嘴兒,餓一會兒沒事兒。你不一樣,你吃得少。抵禦不了嚴寒的。吃吧。”
鄔八月嚥了咽口水,很慢很慢地將饅頭嚥了下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到了寒山頂。
鄔八月精神一振。
她一直就想看看漠北寒關雄關漫道的磅礴之景,今日終於如願。
城牆高聳,連接着寒山北端。城牆之外,是一望無垠的白茫一片,一直往前延伸,似乎看不到盡頭。
單初雪緊緊挨着鄔八月,哆嗦着道:“你們……你們都到山頂了,能、能放了我們嗎?”
絡腮鬍子似乎也在望着這片白茫沉思,聞言轉頭看向單初雪,搖了搖頭:“不行。”
“你……”
單初雪瞪向絡腮鬍子:“我們兩個弱女子,你押着我們能、能幹什麼?再不丟了我們跑,他們、他們就要追來了!”
絡腮鬍子還是搖頭,轉身朝着寒山北端走了。
他的同伴,不,應該是他的下屬,又用刀柄推了單初雪,擡下巴讓她跟上。
單初雪咬咬牙,只能拉着鄔八月繼續行路。
終於如願看到了漠北寒關的磅礴大氣,果然震人心魂。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或許她的欣賞之情會更高漲些。
短暫的清醒過後,鄔八月開始迷糊。
在她昏過去之前,她聽到單初雪跟她咬耳朵:“梔梔,怎麼辦,我們跑不了,只能跟着他們……”
“梔梔!”
這是鄔八月昏迷時聽到的最後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