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辰時許,朝霞豔麗,天空湛藍,山上一片金黃。
京郊西山山腰的普光寺已經來了許多香客,香菸繚繞,悠揚的鐘聲山下就能聽到。
四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走進寺裡,其中一人正是朱潛。
他們都是一身便裝,斗笠壓得低低的。沒有進殿燒香,而是沿着遊廊急步去了寺後。
此時到來,和尚不僅上完早課,也“過堂”完了。
他們在一處寫有“香客免入”的月亮門前停下。
一個人上前對看門的小沙彌說道,“小師父,我家老爺的前輩百年前與貴寺有段淵源,特來求見忍塵住持。”
小沙彌聽說跟寺裡百年前有淵源,不敢怠慢,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請稍候。”
他進去把門關上。
一刻多鐘後,他帶着一個年輕和尚走出來。
年輕和尚雙手合什道,“施主請。”
幾人跟他進了月亮門,在一處禪房外停下,丁立春三人被請去一處亭子裡等候,只朱潛跟着年輕和尚進了禪房。
兩個和尚盤腿坐在羅漢牀上。
一個五十幾歲,穿着紅色袈裟,這位應該是忍塵住持了。他穿得如此隆重,難道是爲了迎接那塊玉佩?
另一個七、八十歲,或許更老,眉毛鬍子全白,穿着青色僧衣。
兩人都表情莫明,看着進來的朱潛。
穿袈裟的和尚先說話,“阿彌陀佛,施主與普光寺百年前有淵源?”
朱潛雙手合什作了一個揖,說道,“是。百年前,玄通大師贈與賢德皇后一塊貴寺的物件,並說若董家有難,可憑此物求得貴寺相幫。”
他從懷裡取出一塊玉佩雙手呈上,年輕和尚拿過玉佩雙手呈給忍塵主持。
忍塵住持鬆腿下地,非常鄭重地接過玉佩,看了一眼,又呈給一旁的老和尚,“師父,是真的。”
老和尚欠身看了一眼,雙手合什唸了一聲佛,“此物離寺一百餘年,兜兜轉轉,今日又回來了。”
他從懷裡取出一塊對摺着的紙,對朱潛說道,“貧僧師祖的確有所交待。說等到有人拿此信物歸還本寺,就把這張紙交與他。”
朱潛見又是一張紙,還是玄通大師留下的,眼裡掩飾不住失望。
不說玄通大師的一句話害了韓家上千人性命,就說他已經坐化一百多年,留下的話現在能有多少用?
朱潛搖頭拒收,“百年前,就是因爲玄通大師的一張紙,幾乎斷送了我韓家滿門,我不信他的話。我只與貴寺做交易,請把那塊玉佩還給我。”
見忍塵住持沒有歸還玉佩的意思,沉臉說道,“貴寺乃千年古剎,善名在外。若以這種方式騙回玉佩,清譽就蕩然無存了。”
老和尚忙說道,“阿彌陀佛,貧僧師祖早年欠了楚帝父親一個人情,明知不可爲還是透露了天機。若楚帝夠聰明豁達,走另一條路,即能與大黎共分天下。
“他卻把唯一能救他的人推到對立面,大開殺戒,加快了大楚滅亡,也把貧僧師祖推入萬劫不復之境。唉,可看天意不可違,任誰也改變不了。更不能心存僥倖,明知不可爲還爲之。
“貧僧師祖心懷愧疚,坐化前把鎮寺之物交與賢德皇后,並再次泄露天機留下這句話,以彌補之前的過失。”
朱潛猶豫起來。
老和尚又道,“老納法號明遠,願以老納名聲作擔保,此預言對董家意義深遠。你拒收,損失可大了。”
朱潛知道,明遠大師是普光寺上一位住持,雖爲住持,卻不喜處理寺中事務,大多時間出外雲遊。據說有極高修爲,又德性崇高,連先帝和當今都極爲敬重。若三十幾年前他在寺裡,董家命運定會逆轉……
朱潛雙手接過紙片,鄭重說道,“我信明遠大師的話。”
他如此說,也是賴上了明遠大師。若他覺得紙片上的字對董家用處不大,就要明覺大師出手了。
明遠笑起來,“施主放心,老納與賢德皇后的一位後人有些機緣。明年春天老納會去石州府的廣靈寺講禪,請施主轉告預言中的施主,若她感興趣,可去廣靈寺一聽。”
朱潛不知道明遠大師與賢德皇后哪位後人有機緣,也不知道預言中的人是誰,但肯定這兩人是同一人。
答道,“一定。”
朱潛出了禪房,壓抑着想看紙上內容的急切心情,帶着幾人拜了菩薩,捐了一千兩銀子。
上馬車後,他才顫抖着雙手打開紙張,上面寫着七個大字:
紫氣東來楚風絕。
果真還是與大楚有關。
這次是絕,絕了就不會再有。而當初是“散”,散了還可以再聚。
朱潛咧嘴笑起來,淚水也隨之涌了上來。
絕,絕,必須得讓他們“絕”。
不管如何,這七字預言對董家是好兆頭,暗示大楚會徹底滅亡……
朱潛走後,忍塵說道,“可嘆玄通大師一身修爲,竟是毀於一旦。但願此次董施主和那位小施主能有所作爲,了了玄通大師的執念。”
明遠大師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心淨則定,定則生慧。”
二人起身,去藏經閣把玉佩供奉起來。
時間滑到了十月中,丁香和丁壯已經冷戰了近十天。
丁壯在家的時候,家裡像佈滿了陰霾,誰都不敢大聲說話,不敢笑。有兩次黑娃叫聲大了些,被丁壯踢了好幾腳。
丁香早就想主動跟爺爺說話了。之所以堅持這麼多天,主要是爲了飛飛,不願意爺爺再拿飛飛的小命威脅她。
多可怕啊,那次飛飛差點被煮了。
爺爺不講理時是真的不講理。
傻飛飛昨天就原諒爺爺了,還傻兮兮地衝他“咕咕”叫。
望着刺眼的陽光,丁香想着今天爺爺回來就主動他說話。忍了這麼多天,她難受,家人也難受。
傍晚,西邊天際堆積着鮮豔的火燒雲,濃濃橘光籠罩萬物,炊煙從煙囪中冒出,越飄越淡。
丁香領着飛飛和黑娃去門口接爺爺和爹爹。
隔了這麼多天閨女終於主動去接人了,張氏笑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