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楊延昭身旁的八妹捲起衣袖,露出纖細的手臂,雖然心中已經有了準備,但是竹管插入到血脈中時,還是疼的皺起了眉頭來。
左手輕輕的擡着,與楊延昭的右臂形成一個微小的高差,鑽心的疼痛傳來,八妹緊咬着嘴脣,扭過頭,看着身邊那熟悉的臉頰,雙眼中的堅定如初。
屋中很是寂靜,靜的甚至可以聽到竹管邊口血液漏出滴落在牀上的聲音,張珀立在羅氏女的身後,雙手中皆是捏着數十根銀針,此刻,這位行醫數十年的大宋杏林國手如同回到了四十年前,初次給人診斷治病的那般,心中滿是緊張。
時間慢慢飛逝,屋中的香味開始漸漸的變淡,也許是安神香料的消散,張珀心裡竟然變得焦躁起來,看着牀榻上八妹臉色慘白,額頭上冷汗直冒,他很想推開身前那坐着紋絲不動的羅氏女,給八妹扎針封穴,將源源不斷流出的鮮血止上。
可是行醫多年,見慣了生死離別,也明白很多時候,是命懸一線,以死來博生,所以,張珀提到嗓子眼的心硬生生的被他給吞了下去,手心上滿是汗水,滑落到指尖,讓他覺得拿了幾十年的銀針竟有些拿不穩了。
“止血!”
突然間,一聲嬌喝在屋子中響起,張珀身子驟然繃緊,將右手的銀針遞給羅氏女,自身拿過左手的銀針,疾步上前,按照事先說,快速的給八妹施針。
張珀的手法極爲的嫺熟,不過是數十息的功夫,便將銀針插在了八妹的周身要害穴位之上,做完這些後,忙朝着她手臂的細竹管望去,看到那並無鮮血溢出,這才鬆了口氣,下意識的用袖口擦着額頭。
這時,張珀才發現,他竟然出了冷汗,似乎,很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
轉過頭,羅氏女也已經將銀針插在了楊延昭的身上,她的一雙玉手在不停的哆嗦着,即便是習慣性的想去將散亂的鬢髮理到耳後,都擡不起手來。
見她這樣,張珀大步走到門口,拉開木門,對着外面後者的一羣御醫道,“承前,屈遊,快快進來!”
聞其聲,站在靠首的兩名老御醫忙大步上前,正在焦急守候的柴清雲等人也是緊跟着走了進去。
屋裡,濃稠的血腥味與香料的氣味混在一起,竟有些刺鼻,牀榻上,八妹臉色慘白,正被張珀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往着外面走去,隔壁的房間裡,已經佈置好了草藥熬製的湯水,希望能穩固住虛弱身體的元氣。
另一邊,張珀喚進來的副官使與另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御醫正在楊延昭查探着身子,稍後,喚來門外守着的藥童,讓他在熬製的湯藥中又加了幾味溫補的草藥。
“楊大人的脈象依舊若不可聞,但比之前,體內似乎多了道靈動的氣息,或許這輸血的法子起到了作用,但是能不能醒來,便是看他造化了。”
副官使陸承前輕輕的說着,雙眼卻是朝着羅氏女看去,專研醫典一生,卻從未聽過這用己之血救彼之性命的事情,若是真的救回了這翰林侍講的命,那當真是開了先河。
想到這,癡迷於醫術的陸承前不由得再次望了望羅氏女。
聽得他這句話,面容憔悴的柴清雲雙眸明亮了幾分,排風伸出手背在臉上擦了擦,嘴裡唸叨着,‘公子是好人,當然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身旁,趙元佐也一改傷心頹廢之色,揮着袖子,隨口說了一大堆的山參,鹿茸之類的藥材,讓安置好八妹折身走進屋的張珀趕緊取來,燉了給楊延昭服下。
聽得他的話,屋內的幾位御醫都相互瞪着眼,最後,張珀硬着頭皮小聲道,“太子殿下,你說的這些都是大補之物,楊大人此刻身體幾位虛弱,應當慢補細養纔是,否則身子骨怕是吃不消啊……”
訕訕的笑着,趙元佐撓了撓頭,“這倒是孤疏忽了,張大人是行家,便由你做主了,反正孤要楊師能安然無事的醒過來,否則,定當饒恕不了你們。”
或許是聽到了好消息,趙元佐的語氣和善了幾分,但即便如此,還是讓張珀頭皮發麻,只能低首不作聲,好在這時小藥童前來,道了句湯水已經熬製好了。
聞言,趙元佐招呼着人來小心翼翼的擡着楊延昭前去浸泡,張珀則是鬆了口氣,不過心裡暗自禱告,希望能出現轉機,否則,太子殿下真的追究起來,豈不是終日憂心惶惶?
紅日西移,天際,大團的雲彩染着妖豔的紅色,殘陽餘暉灑在汴梁城上,終於讓人覺得有了些涼意。
城門口已被重兵把守,街道之上,人影匆匆,手持利器的殿前司,步兵司全番出動,大街小巷的搜尋可疑行跡之人。
官家在書院遇刺將汴梁城徹底沸騰了。
一輛黑色馬車輕輕的行駛着,從皇城走出,穿過那大隊的甲士,有兵卒想要上前盤查,卻被帶隊的校尉給狠狠的瞪了幾眼。
後者大爲不解,再仔細望去時,頓時心中大驚,這看似普通的馬車竟在車簾的邊緣掛着一枚金色的令牌。
見到那兵卒吃癟的場景,駕車的黑衣人面色撇了撇嘴,轉首看了眼那令牌,冰冷的臉上露出一絲的笑意。
大人還是這般的拉風。
馬車內,極爲的寬敞,兩側是低矮繡錦軟蹬,裡側放着一隻精緻的花架,擺着杯盞玉石之物。
一襲青衫,白髮束在身後。
“衛莊大人,他和你說了什麼?”
依舊是那美如妖姬的面龐,此刻,赤練託着白皙的下巴,大眼眨着,盯着眼前這個讓她十數年都看不透的男人,宛如純真可愛的鄰居少女,全無往日裡的萬種風情,但卻也別樣的醉人心扉。
可是,有人卻對這恍若天仙的美貌熟視無睹。
放下手中把玩的美玉,衛莊眉頭緊皺着,見他這般,赤練不由得心中一沉,也有些明白了宮中那位的打算。
“是要還去北地麼?”
北地,蠻夷之境,爲中原不齒,但尋常人卻不知道,契丹也着伸手駭人的高手,那一年,鮮豔如血的僧袍至今都讓赤練覺得膽顫,也正是那一戰,厲害如衛莊,也差點丟了性命。
一聲長嘆,衛莊挑起身邊的窗簾,看着街邊匆匆而過的兵卒,“或許那樣倒是好的,至少不見那漫天的殺戮,只是可惜了這些好男兒,馬革裹屍,骨埋青山……“
聽得這句話,赤練不由得朝着窗外望去,思緒萬千,只覺得街邊那對滿臉驚慌的母女有些眼熟,似乎當年,她也是這般怯弱的拉着孃親衣角,看着凶神惡煞的甲士衝進了那小小的偏殿,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漫天火海下,她遇到了一身是血,但笑意溫暖的衛莊,那年,他還是滿頭烏髮,在火海中,異常的飄逸,而他的身邊,卻是幾名死透的宋軍,還有衣衫不整含淚咬舌自盡的孃親。
從此,高這姓氏對她來說便成了過往雲煙。
“雲裳,你又胡思亂想了。”
輕輕的聲音響起,赤練回過了神,露出晨露沾花般的笑意,只是那本該含情的雙眸中,卻有着一絲哀傷之色。
知曉在眼前之人無須做過多的掩飾,赤練收起了笑臉,玉手理着青絲,罕見的輕嘆了一聲,“他這是要北上了麼?”
“恩。”
衛莊的聲音有些低,閉上了雙眼,靠在了車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