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興國四年秋,契丹人慾南下中原燒殺劫掠,朝野上下一片譁然,盛怒之下大宋官家御駕親征,朝廷大軍兵分三路,直撲關外,誓要將這深惡痛絕的契丹人給徹底擊潰。
東路由官家親自掛帥出征,魯國公曹彬隨之,率領十二萬大軍直奔涿州而去;中路由檢校太師高德懷爲統帥,名將田重進爲輔,率兵八萬,襲往靈州等地;而西路由河東三交口都部署潘美爲統帥,三交駐泊兵馬部署楊業爲副帥,領兵八萬出雁門關向東,進攻關外的寰州等地。
二十多萬大軍奔北伐,一時間,厲兵秣馬,百姓無不爲之震驚,不過因爲先前出兵的流言四起,再加之契丹人歹殘暴徑被大肆渲染,所以震驚下,山河之內皆是歡呼一片。
邢州城外,一身穿麻布長袍,推着獨木輪車的老漢正在路邊歇息着,在他的車上堆着兩個縫滿補丁的布袋子。
“阿翁,爲什麼要將這兩袋的穀物送到城裡去啊?這樣一來,家裡過冬不又少了糧食了麼?” ..
車上還坐着個小童,交領長衣,頭上頂着兩個對角,正瞪着大眼,有些不解的看着身邊的老漢。
“你這娃就知道吃”,老漢在小童頭上摸了摸,從身上的褡褳裡取了個白饅頭遞上前,見孫兒吃的滿是歡喜,老漢哈哈的笑了,稍後,眼睛眯成一條縫,望着北邊的天際。
深秋時節碧空如洗,一塵不染,可是老漢的眼中卻似乎有着渾濁之色在閃動,良久,低下首看了眼孫兒,手又在他頭上撫摸了幾下,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你當然不知道了,當初阿翁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家可是在雁門關一帶,後來,若不是那些契丹狗,也不會一路乞討求生,那些日子可真是……”
說到這,老漢又是嘆了口氣,小童吃着饅頭正是起勁,哪裡注意到這些話,也許是吃了急了,竟然噎住了,驚得老漢忙取下水袋與他。
爺孫二人又是歇了會,老漢將身上褡褳放在小童懷中,打算繼續往城裡敢去,將這兩袋穀物送到城中去,這樣也能送到殺敵將士的手中,爲朝廷盡些力。
他老了,不能上陣殺敵,或許吃到他種出穀物的甲士能多殺幾個契丹狗,如此也當是爲慘死的爹孃報仇雪恨了。
正當老漢要推車前行時,官道上馬蹄聲如踏雷而來,驚得他忙將獨輪車放下,支身擋在了小孫兒的身前。
塵土飛揚中,數百名身穿甲冑的將士從老漢的身前飛馳而過,看着他們越來越遠的身影,後者突然將雙拳握緊了起來,似乎身體內已隨着歲月老去的血液變得沸騰起來。
倘若再年輕個二十載,他也能拿起刀槍上陣殺敵!
許久,塵煙落定,老漢推着獨輪車往城中走去,臉上多了些以往不曾有的舒暢之色,邁出的步子也多了幾分的輕快。
在他身後,官道的另一頭,楊延昭手裡緊抓繮繩,一馬當先疾馳在前,雖然在趕路,但思緒卻隨着奔騰的馬蹄飄散了開來。
北伐的消息已經衆人皆知,大軍也已經開拔了數日,從汴梁城走來,道路之上常遇到百姓挑擔推車,將糧草送往城中的軍需籌備處。
這難道就是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
一時間,楊延昭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來,民心所向,應該是逢戰必勝纔是,這宋與契丹之戰,或許不會像他所想的那般,大敗而歸,照着情形拿下契丹的上京,也不是癡人說夢。
軍情緊急,衆人沿路也並未耽擱,日夜兼程趕路,總算是到了代州城,戰事在前,身爲統帥的潘美早已經將大軍集積在了雁門關外,各路的將領也被召到了代州城中,萬事已備,只待一聲令下,便發兵雁門關外。TXT小說網 網 站
進了代州城,楊延昭的心莫名的忐忑了起來,哪怕他已經默唸了許多遍,這只不過是座城池,與他並無多少的瓜葛,但不安還是難以抑制的在心裡涌現出來。
守城的甲士在前方引着路,或許是離開的時日久了,這能說會道的年輕兵丁並不認識楊延昭,一路行走着,很是歡快的說着城中景物,像是在爲遠道而來的客人展示自家美好的事物一般。
耳中聽着那滔滔不絕的話語,楊延昭的記憶卻再次被打開,城裡的佈置倒是沒有變化,他甚至可以如數家珍的指出那街道與屋舍,只是因爲戰事的原因,街上的人蕭條了不少,往日本該喧鬧的集市也清冷不堪。
知州衙門前,站着兩列氣勢不遜於吳斌麾下禁軍的兵卒,手中持着長槍,見有人上前,立馬槍尖超前指了上來,將那引路的守城甲士給着實的驚了一跳。
“這位兄弟,別緊張,某在楊將軍麾下,今日城門當值遇到這汴梁城來的押監大人,特地引來見潘將軍的。”
聽到這話,那兩列兵卒收了長槍,冷眼在楊延昭等人身上打量起來,並不上前見禮,也不進衙門內去通報。
“大膽,楊大人奉官家之命前來,爾等還不進去通報!”
這無禮之舉使得吳斌大爲惱火,不待楊延昭發話,大步上前怒聲喝道,他的身後,一個營的將士全都隨之拔出了長劍,轉眼間,便成了劍拔弩張的局面。
這期間,楊延昭牽着馬立在一旁,靜靜的看着並不發話,眼前這兩列持槍的兵卒一眼望去便是殺氣凜冽,必定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既然不認識他,那自然是潘美身邊的親信了。
強將出悍兵,這兩列兵卒自然是屬於精銳了,身上的傲氣是少不了,哪怕是見到了汴梁城來的吳斌等人,也絲毫不做怯弱之色。
“放肆,何人膽敢在此處生事!”
眼看着雙方就要起了衝突,一聲低喝響起,不多時便見衙門內走出幾人來,爲首者身穿虎頭肩甲,面色冷峻,虎目中滿是精光之色,卻是楊延昭曾經有過數面之緣的潘美,他的身後跟着的一羣人中,有穿着甲冑的武將,也有一身硃紅官袍的文官。
潘美的身後,楊延昭見到了面帶笑意的折御卿,正欲點首來問候,心卻猛然一震,不由得垂下了頭。
前來的路上,楊延昭已經暗自說了很多遍,一定要當做素不相識,他可以做到。可是當看到折御卿身旁那熟悉的臉龐,依舊滿是滿剛毅的神情,竟讓他生出了懼怕之意,不敢舉目直視。
腳步踟躕了片刻,楊延昭暗自深吸了口氣,走上前對着潘美等人拱手作禮道,“潘將軍息怒,不過是些誤會罷了,下官楊璟,受官家之意,前來任西路大軍的押監一職。”
說着,從懷中將那道聖旨取了出來,潘美正欲接過,便聽得一旁淡淡的聲音響起,“原來是楊大人到了,剛纔諸位將軍商討軍情時,還在想着楊大人何時到,沒想到正說着便來了。”
講話之人是身穿着硃色白鶴袍,白淨的國字臉上濃眉大眼,下頜留着寸許長的黑鬚,看上去頗有幾分雅士之風。
“王大人說得極是,早就聽聞汴梁城派來的楊大人乃是少年俊傑,安治閩地,又修建了崇文館,可謂是不可多得的天縱奇才,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說話的是另一身穿朱袍官服之人,面相圓胖,笑起來眼睛便眯成了一條縫來,讓人感覺極爲的親切。
敢這番頂撞潘美,恐怕就是楊延昭此行的直接上司王侁和劉文裕了,瞧着眼下的情形,這二人似乎有些喧賓奪主之勢。
那潘美卻沒有理會他們的言語,接過楊延昭手中的聖旨看了一眼,這纔將臉色緩和了下來,“楊大人一路辛苦了,老夫稍後便派人給你安排住處,讓你好生的歇息。”
楊延昭剛要道謝,便聽那王侁又出聲道,“潘將軍,軍情緊急,豈能耽誤了?楊押監從汴梁而來,身上帶着官家的聖諭,我等豈能有所耽擱?”
話一出,潘美身邊的幾個年輕的校尉頓時虎目圓瞪,拳頭捏的咯咯作響,可說話的之人卻絲毫察覺不到,對着楊延昭招了招手,稍後徑直轉身往着衙門裡走去。
輕咳了兩聲,潘美招來身邊的一滿臉虯鬚的校尉,“明忠,你去將這一營的禁軍安排在城外東側的營地。”
說完,與楊延昭點了點頭,“既然王都監這般說了,那就辛苦楊大人了。”
“潘將軍嚴重了,下官不敢。”
聞言楊延昭自是連忙行禮,吳斌讓手下的副將帶着五百禁軍隨潘美點出的校尉前往了營地,而他則是跟在了楊延昭的身後,往着衙門內走去。
蕭慕春等十名毒蠍候在了府衙的外,他們已經不再是兵卒,因而去營地不太適宜,但衙門內又都是地位超然的武將文官,縱使楊延昭也不過是個勉強說的上話之人,作爲僕從自然是不能入內的。
更何況,衙門之中還有蕭慕春等人所不願面對之人,當初他們便是代州城中的兵士,再見到昔日崇拜的將軍楊業,心裡也頗感不適,所以十數人踟躕了片刻之後只能蹲在了衙門外的街邊巷口,等着楊延昭出來。
府衙後院內,原本的客廳變成了戰局商議之所,曾經擺着的屏風之類的雅緻物兒全都被搬走了,牆上掛着幾張地勢圖,屋子的正中間放着一個沙盤,裡面溝壑大致能看出是模擬雁門關等地樣貌,沙盤之上放着衆多的陶瓷塊,似乎在演示出兩軍交戰的情形。
楊延昭剛進了屋,打量了幾眼,便聽負手立在沙盤出的潘美沉聲道出了句讓他有些不甚明白的話來,“楊大人,將官家的聖諭交給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