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番外九( 完)
世人皆知,這做母親是件辛苦的事,不說那一朝分娩之後的事,僅僅是懷胎十月,就得小心調養,更有很多做不得、吃不得的忌諱。
綰綰雖說對湘篁懷孕這事忿忿不已,卻絕對不會怠慢了這些日常的瑣事,日日陪在左右細心照顧着。
兩人都是沒有必要進食的,可綰綰還是按照書籍列出的那些有利食物,再捧去問了曾經有過一次照顧孕婦經歷的明玕\,最後擬定了每日裡湘篁的飲食。
這樣一來一回的,倒是讓明玕\和綰綰兩人很快熟悉起來。
當然,這覓食之事,綰綰大手一揮,派出湘篁手下飛行最快的一隻遊隼妖送信,將影刃給招了回來,全權交給她處置。
跟着一起回來的絳鳶雖然頗有不忿,可影刃就認湘篁這主子,不需要綰綰多說便盡心盡力,只差翻山倒海去尋這些最新鮮最好的食材了。絳鳶心裡泛酸,也只能認命地跟着一起搗騰。
可是,隨着時間流逝,南嶺中衆人漸漸察覺出不對來了。
先不說那孕吐、口味改變等小問題,小竹子懷孕五個月,可是這小腹依舊平坦,幾乎沒有多大的變化。
若是其他,只怕早該顯懷了。
南嶺中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商討。
原因其實並不難想,以妖族爲例,不同種族的妖族生育的時間長短都不一樣,可是問題也就隨之而來。
妖族的生育非常艱難,大部分妖類都是尋常生靈脩煉而來,生而爲妖的少之又少。
就如明玕\,它在有靈識時便已經是一棵長成了的竹子,自然不曉得竹妖的孕育時長。
“雲凌子是十月懷胎。”明玕\看了看湘篁,也只能說他唯一知道的部分。
“妖族若是非同族生育,多隨母親。”小金子在一旁說了概率。
所以,問題又繞了回來,身爲竹妖與人的血脈的半妖,湘篁的懷孕時間是多少?
綰綰在一旁黑着臉,只覺得路漫漫其修遠兮。
“只怕,湘篁這情況還要再特殊些。”向來少言的鬆老也說了一句,“湘篁本身是半妖,而綰綰的血脈則更加複雜,鬼與神可是兩大界,尤其神之力深不可測,又霸道異常……”
所有人默默看向綰綰,綰綰臉色也白了幾分。
“若非有混沌氣,這孩子絕不可能出現。”鬆老一錘定音。
混沌氣本就是一切氣息混合達成一個平衡的本源,生生不息。
“總之,大家也沒有必要那麼緊張,像尋常一樣便好。”終於,湘篁開了口,神色淡淡的,看起來對這場商討沒有任何興趣,倒是有幾分不耐之色。
衆人見狀,也都紛紛順着話四下散去,以湘篁的性格,如此明顯的情緒自然是真的踩到了底線。
明玕\也站起身,好笑地看看自家護短的寶貝女兒,拍拍她的肩離開。
很快,這兒就只剩下綰綰和湘篁二人。
“綰綰,反正在這南嶺中也無事,我們請阿紫和洛宸來南嶺小住?”湘篁站起來,笑看着綰綰提議,在綰綰下意識的緊張中制止她要來扶的行爲,“你看我哪裡像是不便行走的孕婦了?小傢伙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出來,要是你一直這樣小心翼翼,我只能帶着小妖出去散心咯。”
“……”綰綰黑着臉看着湘篁,心知肚明她這是想要打散自己那點對自己特殊的體質帶來麻煩的自責,卻還是冒出一絲惱意,“你倒是試試。”
她輕哼一聲,總算恢復正常的模樣。
好在,除了這孕育的時間長短不可知,湘篁的身子並未出現其他問題,也沒有類似妖力流失的徵兆。
“小竹子,我實在不敢保證等孩子出來了我能不能喜歡她。”綰綰上前抱着湘篁,有些鬱郁地說。
她說的是實話,雖然明知自己這樣不對,可還是擔心着。她本不耐煩吵鬧的小孩子,無論生前還是死後,偏偏湘篁肚子裡這個現在就已經開始折騰。
“到時,我將她打扮成你的模樣,你喜歡還是不喜歡?”湘篁輕笑着問。
“……”綰綰無言地看着她,“你這個問題,難道不該是打扮成你的樣子纔對?”
“在你眼裡,哪怕她與我再像,你會喜歡她勝過我嗎?”湘篁答非所問,又拋去一個問題。
“自然不會。”綰綰立刻搖頭,隨即明白了湘篁所說,終於露出笑容,“好吧,我還有很多時間來接受這孩子。”
湘篁的回答,當然是跟綰綰一樣,她這個問題就是爲了讓綰綰自己想明白。
沒過幾天,阿紫和洛宸應邀前來。
本還因爲湘篁懷孕一事驚訝,在綰綰一副幸福的模樣中也微笑着誠心道喜。
然後,趁着洛宸與湘篁說話,綰綰將阿紫找了出來,勾着阿紫讓她不禁開始嚮往有一個洛宸的孩子的生活。
接着,綰綰悄悄告訴阿紫方法,並將那剩下的混沌氣沉聚物交給了她,千叮嚀萬囑咐地千萬不要讓洛宸事先知道。
這理由也好編,洛宸心疼阿紫,定不會捨得阿紫受這懷孕的辛苦。果然,阿紫在這個理由的驅使下,下定決心要秘密地“生米煮成熟飯”!
當晚,綰綰的心情格外地愉快,抱着湘篁悄悄說着:“小竹子,咱們孩子應該會有差不多年齡的姐妹了。”
湘篁抿脣笑着:“若是洛宸知道了,還不得把你怨死。”
“到時候,她圍着那紫狐狸轉都來不及,哪裡還顧得上找我麻煩。”綰綰肯定地說。
當然,她們也不怕洛宸找麻煩便是了。
時間飛逝。
轉眼,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
綰綰焦急地守在牀旁,手緊緊握着湘篁,讓她用力捏着自己。
湘篁懷孕整整一年又八個月零九天,終於到了分娩的日子。
綰綰自然不可能守在門外老老實實等着,在湘篁疼痛時就一直守在牀頭,爲她擦汗,與她說話。
到後來,反倒是她自己臉色煞白,出的汗比湘篁還多。
分娩的過程雖然痛苦,但還算順利,當那粉粉嫩嫩的小娃娃被青姬抱出來時,綰綰將急忙又換了塊乾淨的熱毛巾給湘篁擦汗,同時握着她的手將近一年內暗中在體內淬鍊的神之力灌入湘篁體內。
至少,她們不需要像人類那般坐月子辛苦調養,精純的神之力能讓任何耗損都迅速恢復。
很快,湘篁看上去好了許多。
這時候,青姬也已經將孩子帶出去給外面等待的衆人看了一圈。
到底是在湘篁體內孕育了那麼長時間,如今落地,不至於像人類的孩子那般皺巴巴的,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大大的眼睛透着靈氣,側微微上揚勾起,與綰綰是一樣的丹鳳眼。除去這點,其他倒是與湘篁更像些。
當然,這是見過小湘篁的明玕\所說。
“你還真是,孩子就不管了嗎?”湘篁恢復過來,好笑地看着只記得看顧自己的綰綰,提醒她。
綰綰這才一愣,眉毛一擰,面色依舊有些不自然,但還是點點頭出去將孩子從一羣老妖精手中抱了回來:“湘篁,這——”一開口,綰綰才意識到自己的嗓子居然比湘篁還啞了幾分。
方纔分娩的過程,湘篁因爲過於劇烈的疼痛喊過幾聲,而綰綰則是從頭到尾都不間斷地與湘篁說話、加油鼓勁。
她咳了咳,將孩子抱到湘篁身邊:“這是——我們的女兒。”看着懷裡那軟軟小小的東西,綰綰覺得有些微妙。
她的動作並不算太細緻溫柔,但小傢伙像是一點都不怕她,睜着好奇的眼睛看着綰綰,接着眼睛眯成了月牙兒,笑着朝綰綰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掌。
“啪!”清脆的聲音響起,兩隻小手掌拍在了綰綰的兩遍臉上,夾帶着孩子“咯咯”的笑聲。
“……”綰綰黑了臉,看着這小鬼,丟也不是,打也不是。
“我來吧。”湘篁抿着笑,解了綰綰此刻的困境,或者也該說是孩子的困境。
看來,這兩人還真是冤家。
也不知道是否真是血脈相連的原因,在湘篁懷裡的小傢伙顯得乖巧許多,對着湘篁乖巧地笑着。
“錦澈。”湘篁看着孩子,定了名字,“我們的孩子,會開開心心地長大,不用擔心什麼,害怕什麼。”
一如湘篁所說,小錦澈開開心心地一點點長大,學走,學說話,學跑,南嶺中滿是歡聲笑語。
她天賦斐然,學什麼都很快,但是漸漸地,湘篁她們也發現了問題。
錦澈體內的氣息並不穩,時不時會亂上一陣。
有一日,三歲的錦澈偷偷跑了出去玩,到了黃昏也不見回來。
所有人立刻出去尋找,綰綰更是在出發尋找之前就派人直接將洛宸她們請過來。
不過,尋找錦澈並沒有花去多少時間,她身上那股強大而混亂的氣息很容易辨別。
只是,當她們聚集到錦澈身邊,卻紛紛露出驚訝而爲難的神色。
她們圍着的,不是那玉粉雕琢的可愛娃娃,而是一顆——紅色的小竹筍。
那竹筍顫巍巍的,筍尖還有一滴晶瑩的水珠。
湘篁蹲□,伸手輕輕撫摸這紅色的小竹筍,明顯感覺到竹筍又是一顫,一股焦急和害怕的情緒順着之間傳了過來。
“錦澈,別怕。”湘篁說着,試着用妖力探查錦澈的現狀,將她引回來,可是卻發現她做不到。
哪怕她能夠自如地轉化爲青竹,熟知這個過程中妖力的變化,可是錦澈體內的走向與她完全不同。
明玕\也是做了嘗試,結果一如湘篁。
小紅筍顫得越發厲害,筍尖上的水珠越來越多,滾落下來。
“怕什麼。”綰綰走上前,在小紅筍邊上單膝跪下,放低身子,伸手不輕不重地拍拍紅筍靠近土地的部分,揚眉,“想想平日裡我們怎麼教你的,控制自己的力量。”她制止了湘篁的嘗試,“現在,你只能靠你自己變回來。”
紅筍不再顫動,似乎是呆了一下,然後筍尖上也停止了出水,沉默下去。
綰綰掃視一眼周圍:“你們先都回去吧,我在這兒陪着便是。”三年時間,錦澈倍受所有人的寵愛,不管什麼事都有人幫她安排妥當,綰綰已經覺得差不多了。
原本,待幾日後的三歲生日那日,綰綰就打算找湘篁商量錦澈的事。哪怕,那樣可能會讓人覺得她一直就不喜歡這孩子。
湘篁也不會放着這兩人在野地裡不管,同樣表示留下,並且讓衆人都自行散去,不用再來。
兩人就這樣一左一右席地坐在小紅筍的身邊。
兩日後,小紅筍終於顫顫悠悠地變回了孩子的模樣,錦澈臉興奮得通紅,看看自己的手和腳,確定自己成功之後高興地撲向湘篁。
可惜,還沒到達,就被一隻手拎回原地。
錦澈好不高興,嘟着嘴表達自己的哀怨。
“這一次,你是靠着自己做成了一件事。”綰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還記得先前那感覺嗎?”
錦澈老不高興地嘟噥一下,不點頭也不搖頭。
綰綰板着臉:“難道,以後還想時不時突然就變成一顆紅筍,等着被一羣人跑來救,跑來看,除了哭鼻子什麼都不會?!”
“纔不會再這樣!”錦澈氣鼓鼓地看着綰綰,“我肯定能超越你,總有一天!”
“我等着。”綰綰眯了眼,笑得自得。
對這一大一小的相處模式,湘篁只能在一旁看着無奈搖頭。
好在,錦澈其實也懂事,雖然和綰綰爭吵不斷,卻從來都明白綰綰待她的心,這一點還是之前被錦澈硬賴去同眠的晚上,錦澈悄悄告訴她的,綰綰還不知道這事。
變成小紅筍的風波,來的突然,結束的也突然。
除了錦澈在三歲多了個小名——小紅筍以外,沒有其他變化。
可是,阿紫和洛宸帶着她們的孩子來訪南嶺之後,錦澈在乎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阿紫和洛宸的孩子,名爲易歌。雖然懷孕是湘篁之後的事,但易歌只在阿紫的腹中待了八個月,便迫不及待地來到世間,論出生年齡反倒比錦澈大上一點。
錦澈對易歌也是早有耳聞,她始終堅持自己是姐姐,卻在與易歌的第一面中就徹底敗下陣了。
易歌的性格算是完全隨了洛宸,清清冷冷的,明明是三歲的奶娃娃,可筆直地站在那兒,僅從氣質上看怎麼都像是縮小版的洛宸。
因爲這極爲分明的性格,遺傳自阿紫的天生妖嬈也變得疏離起來,活脫脫一個小大人,怎麼看都比孩子氣的錦澈大上不少。
最具有決定意義的,是身高。
易歌竟然比錦澈高了半個頭。
心裡想要在第一面中鎮住易歌讓她叫姐姐的計劃徹底崩塌,錦澈自然在任何地方都與易歌比鬥起來。
易歌對這鬧騰的妹妹表示不解,不明白她爲何會對自己有敵意,只能按照自己的認知縱着,讓着——一如她從小看到現在的日常生活,洛宸與阿紫的相處模式。
不過,這妹妹可比自己的娘更鬧啊,是因爲還小嗎?
要是錦澈知道易歌心中所想,一定會決鬥表示抗議。
這樣的敵意,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不知道爲什麼,錦澈的生長格外的緩慢。
四位長輩約定了每年相見,也是爲了孩子能有個同齡的同伴交流成長。
可是,隨着易歌一天天長高,錦澈從六歲開始長高的速度卻很緩慢。
七歲那年,錦澈在阿紫她們離開南嶺之後,悶在房間裡好好哭了一場。
易歌又長高了不少,可她卻幾乎只比一年前長高了一指。
就連湘篁去勸,說了她成形時生長就比其他人緩慢,卻也沒能讓錦澈好過些。
最後,還是綰綰破門而入,封上門口,在屋子裡待了好一陣子。
再出來時,她也沒有與門外等候的人們多說,只帶着湘篁回了她們的屋子。
沉默半晌,綰綰看着湘篁:“小竹子,要是紅筍兒選擇獨自離開這兒,你會認爲我是自私爲己,不顧紅筍兒安危嗎?”
湘篁略有些驚訝,但很快又露出微笑,搖頭:“所以,她要出去見這世界了?”
綰綰點頭:“紅筍兒的天賦我們都知道,雖說才七歲,本事已經遠超當年的你。這七年裡,南嶺中無憂無慮,事事都順她心意,恐怕無形中也限定了她。你看,到現在,她煩惱的事情依舊是這一件,從小到大就一直是個淚包子。”
湘篁看向錦澈屋子的方向,沉默片刻後終於點頭:“既然如此,那便放手。也不知道她要成年需要多少年歲,至少讓她不必一直糾纏於這些小事,想着難過。”
綰綰笑了,走到屋子中央坐下:“湘篁,你提我護法,我們可得給紅筍兒準備個啓程的禮物才行。”
昔日,明玕\分了自己的妖元守護湘篁,綰綰在給錦澈指點離開的路時,便已經做好了打算。
分離一部分神力和鬼元,將它們融合在一起,這特殊的紅色煙霧穿過窗縫進入錦澈的屋中。
屋子裡,錦澈正愣愣出神,眉目間多了分堅定,隱約有了昔日小湘篁的影子。
那紅色的煙霧就趁着這機會,悄悄飄至錦澈身旁,鑽入她衣襟,貼上了錦澈的左肩背處,化作幾片鮮紅的竹葉。
錦澈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回過神,將已經收拾好的東西背上,想了想又將湘篁送的玉竹刀背在背上,將綰綰送的一條軟鞭繫於腰間,毅然推門而出,步入大山之中。
“之後,就是紅筍兒自己的人生了。”湘篁悄悄看着女兒離開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絲酸澀。
綰綰看她這樣子,笑着說:“不妨我們也就此上路,繼續未完成的遊玩?”看湘篁眼中的訝異,綰綰繼續,“至於這方向,我一時也記不清了,索性就先跟着紅筍兒吧。”
湘篁瞭然,沉吟片刻點頭:“嗯,但是隻跟十日,而且絕不出手。”這句話,與其說是對綰綰說,不如說她是在告誡自己。
“好。”綰綰笑着點頭,眼中閃過愉悅的神色。
這樣的結果很好,她和湘篁可以繼續多年前的旅行,又可以避開接下來知道錦澈被她激得獨自遊歷的那羣老妖怪。
她和湘篁的故事已經結束,而錦澈,總要有她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