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的樹林裡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站在林間的交叉路口,詩人久久躊躇,他嚮往面前的兩條路,但只能選擇一條……
此時,擺在張國榮面前的,同樣是兩條路,但他卻沒有久久佇立,收到家人的來信後,張國榮立即踏上了歸鄉的路途,飛機上,眺望着遙遠的雲彩,似乎在不停地向自己召喚,淚珠瞬間涌入眼簾,異國他鄉的遊子歸心似箭。
回家後,張國榮一邊悉心照料着父親,一邊寬慰着自己憂心的母親,幸運的是,父親的病情沒有繼續惡化,逐漸穩定了下來。
這段時間裡,張國榮的一舉一動都被家人看在眼裡,望着眼前這位勤奮、獨立、有責任心的小兒子,父母心底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溫馨和愛意。彼時病重的父親悲觀地認爲自己癱了以後就沒有希望,不想去世時沒有小兒子送終,所以父親不再同意張國榮返回英國。
夫婦兩人還意識到以往對孩子的關心實在太少了,便開始主動地增加和子女們相處的時間,尤其是對這個獨自在外留學七年的小兒子,母親更是期盼着給兒子更多的關愛和彌補。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孝順的小兒子最終聽從了父母的請求,留在了夫婦身邊,承歡膝下。
可是好景不長,小時候由於父母長期疏於陪伴,中學後自己又長期獨立生活海外,真正和父母朝夕相處後,張國榮總是有一種莫名的生疏感和不自在,一年後就搬出去單獨住了。
這種生疏感一直也沒有消失,甚至多年以後,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母親還向兒子提出來“是否可以借用下你家廁所?”的請求。
被動放棄英國學業的張國榮再次面臨着兩難的抉擇,或者去爸爸的服裝公司幫忙,或者繼續學習,完成學業。年齡不大,加之對洋裝裁製行業沒有興趣,他就選擇去做了“中五”的插班生。
長期留學英國,他的英文已經很好了,卻不太適應本土的中文教學,所以選擇專修中文,對中文也有了更深的認識。後來開玩笑地說:“這件事我是很少有跟人提起,我回來的時候, 我的英文的程度已經很好的了,那時的一些私立英文學校的英文程度也不是很高,所以曾經那裡的校長開玩笑的說:‘你的英文程度可以教中二、 中三了,不如去教書啦’。”
也許對中學課程沒有興趣,也許父親病重後,家庭負擔的加劇,也許是自己獨立自強的性格,19歲的張國榮自食其力,開始做起了小買賣:一邊擺地攤販賣者牛仔褲和皮鞋,一邊到律師事務所做一些文字整理工作。
你很難想象,曾經一位家庭優越的富貴公子、一位國際名校深造的大學生,會放下一切成爲了一位小商販。
一年多讀書的時間,張國榮結識了一羣喜愛玩民歌和樂器的朋友,他們一起組建了一支樂隊,張國榮擔任主唱歌手。樂隊起了一個很酷的名字——“ONYS”,代表一種很奇特的會發出光亮的黑色的石頭,也暗喻了着這羣青少年特立獨行、不爲人知、嶄露頭角的想法。
這羣熱愛音樂的青年以樂隊的形式參加了不少歌唱比賽,表現也算優異,時常還能贏取第二、第三名頭銜,卻和冠軍一直無緣。
始終錯失冠軍的遺憾並沒有讓張國榮因此耿耿於懷,因爲唱歌作爲興趣,他從沒有想象過把它當成自己畢生奮鬥的事業,直到一次重要“比賽”的到來,徹底改變了他一生的軌跡。
1977年,麗的電視臺(香港亞洲電視的前身)舉辦“亞洲業餘歌手大賽”, 此時,賦閒在家、一度迷茫的張國榮再次面臨着抉擇:讀書或是參賽。
朋友知道這個消息後,立即慫恿張國榮一起報名參加比賽,於是,抱着玩玩的心態去報了名,期間還有一個故事。
那時候,張國榮在家閒了兩個月,連五塊錢的報名費都沒有,就找“六姐”借了錢,才及時參加了大賽。
多年後,採訪中說:“我爲什麼這麼感激六姐呢?那時,告訴六姐我要去報名,需要五塊錢,六姐就立即給了二十塊。這樣我才能搭電車上中環,搭天星小輪過海,搭巴士到麗的廣播電臺。”
沒有求助於自己的父母,而是向照顧自己的六姐開口,彼時,對於父母親情,張國榮的心底是存有一份自尊的倔強,還是保留一份證明自己的不甘?
1977年,4月9日,亞洲歌曲大賽香港賽區正式開始,整個賽制包括:初賽、複賽、香港區決賽、以及亞洲總決賽,一共四輪比賽,層層篩選出最終獲勝者。
初賽(海選)時,作爲四百多位選手之一,張國榮選擇了自己擅長的英文歌,可是剛唱了幾句就被評委——黎小田喊停,自己還因此和評委據理力爭。張國榮內心非常緊張,直到聽見另一位評委——鍾景輝微笑着誇自己“這個靚仔很不錯”後,心裡這才欣慰的許多。
“那時候去報名,誰知道要限制時間的?就挑了一首水蛇那麼長的歌,長的版本有12多分鐘,以爲可以唱完。才唱了六七句就‘叮’我,但也有一點點信心了,因爲當時評委鍾景輝態度很好,時時笑眯眯的,還說:‘這個靚仔不錯,夠膽量’。”
就這樣,“初生牛犢”以一曲American Pie贏得了複賽資格。此時,作爲音樂總監的黎小田要求張國榮繼續演唱“American Pie”,但必須cut(截短)它到三分鐘之內,否則不得入賽,張國榮因此又和黎總監爭論起來。也許“不吵不相識”,兩人日後亦師亦友緣分就這樣在“爭吵”中開始了。
後來的比賽中越戰越勇,最終,在香港區的比賽中取得了亞軍的驕人的成績,獎勵三千元現金及名貴紀念品一份。在頒獎時,麗的總經理黃錫照親口對張國榮承諾:I'll make you a star!名譽暫且不說,對彼時的張國榮而言,三千元的“巨資”無疑給他窘迫的生活雪中送炭。
香港區比賽出線後,冠亞軍鍾偉強、張國榮兩人代表本區晉級亞洲歌唱大賽的總決賽。
值得一提,鍾偉強雖然力壓張國榮贏得冠軍寶座,風光一時,但其後在樂壇的發展卻不理想,退出樂壇多年後,2013年,鍾偉強以學員的身份參加“中國好聲音”,淚灑全場。
“此身誰料,天教心願與身違!”名次和榮譽只是一時,也許,先天幸運的造化遠不如後天個人的爭取。
5月1日,總決賽打響,8個國家的選手同臺競技。當時,在跟菲律賓選手競爭得非常激烈時,菲律賓評判在最後一次打分就給了張國榮一個全場最低分——77 分,而香港的裁判給菲律賓選手的分是93分,最終,總決賽中張國榮只得了第五名, 而那個菲律賓的選手搶得了冠軍。
後來張國榮坦然地回憶道:“其實這位菲律賓朋友,如果大家有留意到香港樂壇的歷史的話,或許有些印象,他就是丁馬卡度。他就拿了那年的冠軍,但那年的冠軍對我一點影響都沒有。”
“冠軍”在當時可能是一種反宣傳,大家覺得那晚菲律賓的評委對香港人很不公平,一時間羣情激憤,紛紛紛紛打電話、寫信給麗的電視臺投訴抗議。
這也間接成就張國榮,一時間,他贏得了香港衆人的同情和支持,人氣暴漲。
有趣的是,在二十多年的藝術生涯中,張國榮常常取得大賽中第二(亞軍),甚至更低的位置,從學生時代的樂隊組合(“ONYS”),歌唱大賽的香港區決賽和亞洲總決賽,到後來的譚張爭霸等等,初始不被人看好,但很快地後來居上,得以“凌絕頂”, 憑藉作品和魅力登上藝術高峰。
每每“屈居”第二的境況非但沒有挫傷張國榮的信心,反而讓其“越挫越勇”,這種不屈不撓的性格是繼承於父母的基因?家中兄弟姐妹排行的競爭?還是家庭氛圍和後天經歷的鍛造?
種種事件,皆有緣由,一切意料之外,又都情理之中。
贏得大賽後的張國榮,再次面臨人生中一個重大選擇:決賽後,電臺高層鍾景輝立即拿來了一份合約,擺在這位初露頭角的樂壇新秀面前……
“黃色的樹林裡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從此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