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其實很簡單,過了今天,就是明天,之所以會複雜,只是有人將它複雜化了。
方好在吳中供職兩週,才發現跟自己想象得出入太大,每天要乾的活兒僅佔上班時間的四分之一,還不如她在盛嘉活得充實。就她現在手頭負責的那點事兒,部門裡隨便哪個小姑娘一兼,這職位基本上就可以省了,難怪在她之前空缺了半年也沒哪個領導皺一皺眉頭,根本就是人浮於事。
雖然活兒不多,可辦事流程冗長着呢,甭管大事小事,都要寫請示,頭頭腦腦的跟批奏摺似的過一輪堂,即使跟他沒關係,也要花個三五分鐘盤問一番,因此,大家都小心翼翼,輕易不跨部門做事,能在部門內部消化的統統要在內部消化。
偏偏有些事也不是本部門就能作得了主的,比如方好接了個差使,要在內部網站上新添加一版內容。
跑去問IT部門怎麼走流程,人啥也不說,手一揚,眼前輕飄飄落下一張紙,先填張申請表吧。
方好坐在IT部的一個帥哥跟前,由他手把手教自己填完整張繁瑣的表格,剛想舒口氣,目光往下一走,反而又倒提了口氣,密密麻麻一串批准人還等着審覈簽字呢!
帥哥笑眯眯地朝門口指了指,溫柔地說:“你先去找人把字簽了再來,我等你哈。”
這一通簽字跑得她出了一身汗,最後一欄是運作部的吳副總籤,她握着拳,一路給自己鼓勁,又一路經人指點尋過去,結果還吃了閉門羹,吳副總外出了,要下午四點纔會回來。
方好氣喘吁吁地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同部門的小姑娘劉原已經在四處找她去吃飯了。
從前在盛嘉,什麼事直接跟關海波彙報一聲,他十秒鐘之內準能給你拿定個主意,哪像現在這麼麻煩!
難怪人說:大公司做人,小公司才做事呢!
不過這樣也好,輕鬆自在,老闆們一個個都貓在辦公室裡等閒不出來,見了面也都笑吟吟的,挺客氣,哪像以前,上班象打仗似的,稍微一個疏漏,就被訓得灰頭土臉。
在餐廳遇到人事部一個管招聘手續的女孩,催促方好儘快把原單位的離職手續辦妥,把檔案移交過來,老這麼拖着,跟吳中這邊的勞動合同都籤不下來。
方好答應了,卻暗地裡犯愁,如今盛嘉的舊同事基本個個不給她好臉色看,都當她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在公司最困難的時候離開!她要想順利的把資料調出來,其難度不亞於白娘子盜仙草!
關海波就更別指望了!自從那天被自己拒之門外後就再也沒來找過她,也是,堂堂一個公司老總,怎麼可能受得了小職員的氣,這下子兩人算是真完了。
她現在的心態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實在不行,拼着之前的履歷都不要了,工作經歷從吳中這段算起,譬如重新做人。
她心事重重的吃着飯,偏有人還笑嘻嘻地跑來跟她親熱搭訕,“喲,方好啊,吃得這麼素怎麼行,來來,嚐嚐我剛讓師傅開小竈炒的,味道不錯的。”
方好的“不”字還沒來得及叫出口,盤子裡已經被撥進來一小堆青椒炒鱔絲,亮晶晶地泛着油光,她尷尬地擡起頭來,蔣榮光含情脈脈地坐在對面望着她。
方好一見到他那副神色,頭一下子變得老大。從她頭天正式進吳中報到,不知撞了什麼晦氣,就被這位設施部的副經理給盯上了。
蔣榮光沒有一般中層管理幹部的矜持,跟誰都是天生自來熟,也是個什麼都喜歡顯擺在臉上的主兒。他長得不算難看,面容也稱得上俊氣,只是常常會流露出淺薄的笑容,一下就露了餡。早年應該在運動場上風光過,身形健碩,可能因爲停止鍛鍊很久了,微微有些發福,所幸尚未走形。據說今年也靠三十了,女朋友換了一撥又一撥,老找不着滿意的。直到看見陳方好,好似一道閃電劈過,蔣榮光的天空一下子被照得透亮,原來自己尋尋覓覓的另一半就是她了!
方好還沒怎麼着呢,劉原已經速戰速決地吃完了飯,手在桌子底下拉拉她衣角,輕聲道:“我先走了。”然後站起來,看都不看對面的體育健將一眼,拂袖而去。
方好暗暗叫苦不迭,不會吧,這樣一來她還脫得了身麼?連個早撤的藉口都沒有!
結果這頓飯差點吃到餐廳關門,方好往外走的時候,胃裡基本沒有飽的感覺,都消耗得差不多了,這人可真能侃呃!
“過兩天我帶你出去吃,這附近有幾家館子,味道還可以,比食堂強多了。”臨分手,蔣榮光喜滋滋地如是說。
他盯着方好迅速遠去的背影滿面春風地想,一回生,兩回熟,等把她約出去吃上一頓,再侃個把小時,他跟陳方好這事兒基本也就七七八八了,瞧瞧,小姑娘被自己迷得暈乎乎的,轉彎還差點絆了個趔趄!
方好回到辦公室,劉原還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她丈二摸不着頭腦,自己好像沒得罪她呀,難道她跟蔣榮光以前好過?!
乘着下午劉原去庫房理文檔,方好藉口幫忙,也跟着一起過去。
行政部的庫房足有一百多平米,裡面置放了數排貨架,分門別類的放着歷年來的存檔文件,橫幅,標語,還有搞活動多餘的禮品,宣傳畫冊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應有盡有。
每個月行政部的小職員們輪流負責清理庫房,檢索出一批需要報廢的物品,騰出空間挪作它用。
方好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邊幫忙,一邊頻頻跟她東拉西扯。
劉原當然明白方好的意思,她本來也不是什麼奸佞小人,只是平常爲人比較謹慎,不太多言是非,但自從方好來了之後,居然一拍即合,倒也有說有笑,相處地甚爲融洽,兩人都是沒什麼上進心的那種,有個安穩日子過,比什麼都強。
然而這半個月下來,劉原總覺得方好爲人處事太過和氣陽光,一點自衛意識都沒有,每一步踩下去都是險險的,隨時可能會引爆**。這裡沒有旁人,她也就放下了戒心,嘆了口氣道:“你以後少跟那姓蔣的來往吧,花花公子一個,不是什麼好人。而且,小心讓我們施部長看見了,生你的氣。”
方好大吃一驚,委屈地辯解不及:“我沒跟他怎麼着,你也看見了,是他老來找我。”
劉原畢竟比她早進公司兩年,此時見她一副什麼都拎不清的無辜樣子,不覺推心置腹道:“你大概不知道吧,蔣榮光是採購部吳部長的小叔子,吳部長跟咱們施部長是這個。”她兩手一對,做了個“掐”的手勢,聲音低下去一點,“你別看施部長平常笑呵呵,很好說話的樣子,發起火來,連吳副總都得讓她三分,更別說咱們這些小嘍羅了,在這裡走路,可要時刻小心腳底下才行。”
方好吐了吐舌頭,感覺自己象進了某個情報機構。
話匣子一打開,劉原忍不住就給方好細細講解起了吳中集團複雜的組織架構以及內部微妙的黨羣關係,方好聽得極認真仔細,這些東西可不是新員工培訓課上聽得着的,可又絕對比那些虛浮的玩意兒實用,這點她懂。
吳中集團的*****吳衡董事長育有兩兒一女,長子吳俊才,現爲吳中的總經理,次子吳俊良,也就是施雲洛的丈夫,在運作部當頭兒,另有一女吳雅婷,在油水最多的採購部把關。
外界的傳言是,吳董最鐘意的是次子吳俊良,但礙着中國素來“長幼有序”的傳統,還是由長子當了吳中的家,對次子則從各方面進行補償。
然而這樣的結果並未讓兩個兒子滿意,吳俊才覺得自己吃辛吃苦爲公司賣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父親很少說他好,工作方面也頗爲苛責,有了好處偏偏總是想着弟弟;吳俊良則一肚子懷才不遇的秀才情結,認爲是大哥擋了他的路,不就比自己早生幾年麼,能力又不如自己,憑什麼佔着那個位子不肯讓賢?
家庭內部戰爭逐步演繹滲透到商界的紛爭上,又歷經幾年的分分合合,兩大成熟的政營終於在吳中崛起。
作爲姐姐的吳雅婷,也是因爲看不慣父親對小弟無原則的寵溺,毅然站在了吳俊才一邊,她性子直,脾氣又頗爲暴戾,學不來大兄弟那套陽奉陰違的路數,有什麼說什麼,尤其看不慣弟媳施雲洛花枝招展,八面玲瓏的嬌俏樣兒,私下裡和公衆場合都有過幾次衝突。施雲洛又豈是好惹的,忍了幾回,便不肯再讓,樑子於是越結越深。
兒女間的這場黨爭令吳董頭疼不已,他再長袖善舞,遊刃有餘,在家庭內部也沒辦法做到一碗水端平,令每個人滿意。
方好津津有味地聽着這出新“豪門恩怨”,不忘評點一句:“孩子生多了就是不好,要是獨生子女,什麼都是一個人的,不就沒這麼多麻煩了嘛!”
劉原笑道:“要都象你這麼想,那很多事就容易多了。不過男人一有錢吧,就事兒多。”壓低了嗓門輕聲輕語,“吳董這三個娃可是不同的三個媽生的,你說這事兒能簡單得了嗎?”
方好咋舌,又搖了搖頭,有錢人真能折騰啊!當下暗暗下定決心,誓死不嫁有錢人!
毒誓剛一發完,心裡又打一咯噔,因爲想起了關海波。
關海波算不算有錢人呢?
應該算吧。雖然他有多少錢,方好並不清楚,但一定很多,比自己,比季傑他們都多……如此一來,她剛纔發的那個誓……
可是,跟吳中這樣的大公司比起來,他頂多算一個做小買賣的倒爺,那點錢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若擱舊社會,充其量也就是一富農吧……
方好糾結了半天,驀地驚醒,忍不住朝自己臉上輕輕拍了一巴掌,想什麼呢?自己跟他不是都已經完了嘛!
許久,微紅的臉又隱隱燙起來,耳邊彷彿還傳來關海波輕輕的嘲笑聲,她頓時渾身打了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