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年節比平時忙,手藝人年節卻是比平時累,在左源這個制醋聞名的地方,外人無法想像的是,整個行業還保持着一種類似過去行會的規矩,比如學徒三年、幫工三年,要真正開坊讀力門面,得行內公認的元老首肯,否則在這裡都是醋精的地方,你怕是站不住腳。雖然行會沒落了,可入行的也懂,要想釀出真正源自天然,餘韻悠長的醋,還得這些老式手藝,那是再精密的機械也調配不出來的。
過小年行內聚一聚在這裡已成通例,往常都是各制醋坊招回外地的夥計、掌櫃,結算一個紅利,這個規矩因爲時代的變遷也演變了不少,久而久之成爲同行一個默認的聚會,畢竟有人幹得好,有人幹得差,時不時,相互間總有個幫襯。而今年的行會,毫無例外地醋娘子成了席上的熱門話題,老鄭家從潞州淘回來的單家這爺倆,不但釀得醋讓人口味一新,而且據說還鋪開了灌裝生意,着實讓人眼熱,就敬酒挾菜的功夫,已經有同行和老鄭套近乎,想湊巴着,把自己的存貨也出上點。
這讓在省城也奪目的真正醋娘子有點鬱悶了,要在老家這塊地方,她是典型的小輩,席上一溜過去,年紀沒她大的也得喊叔伯甚至大爺,這也是讓她最反感的地方,不過長幼有別、尊卑有序,總不能壞了規矩,按着往常慣例給自家醋坊的叔伯敬了杯酒,又給同行裡的叔伯拜了個早年,不過今天最耀眼的不是她,而是單長慶,老單被一衆釀醋的行業人士圍着,十句裡倒有七八句是和制醋有關的事,就連單勇也沒放過,被村裡認識和不認識的大小夥圍着,猜拳行酒,喝了個不亦樂乎。
席面鬧騰了兩個多小時,年前還要有一拔,不勝酒力的鄭之源是被女兒攙回去的,不過今兒喝得高興,邊走還邊哼哼左源小調,安排着廠裡閨女給單家爺倆派個司機,那倆喝得也不少,別開車路上出了事,扶着父親回家,看父親心情尚好,坐到牀前倒杯水時,鄭錦嬋不無埋怨地道着:“爸……建灌裝廠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又沒調公司的錢,都是經銷商自己墊本,咱們提供原醋就成,告訴你幹什麼?”鄭之源得意地道,似乎辦了一件平生快事一般,躺在牀上手一揮道着:“我老鄭活這麼大也要放衛星了啊,兩個月我要賣上三千噸,非把同行看紅眼了啊……呵呵,三千噸啊,我看明年,能出上萬噸,左源得以咱們鄭氏醋坊爲龍頭了。”
“爸……你能什麼呀?又不是你想的主意?”鄭錦嬋端着水,放到牀前,故意刺激了句,卻不料鄭之源酒後興起,不服氣地一骨碌坐起道:“你知道什麼呀?這是我和老單琢磨出來的,一個醋坊他出來的醋,就品質再好也不可能適合所有地方的口味,你爸這些年收集的醋醅就派上用場了……呵呵,還是小單的度量大啊,他說爲什麼不放開手讓別人去幹呢?除了醋醅難,浸醋、灌裝、貼標都是些體力活,誰幹不了?我說你要能解決異地灌裝問題,我就能給你配出地方醋來,嘿喲,這小傢伙,一撒手就上馬了三個廠……還說明年要鋪遍全省。呵呵……厲害,後生可畏。比你強,你不都說夕陽產業嗎?沒奔頭啦?現在還這樣認爲嗎?”
“喝吧,什麼後生可畏。”鄭錦嬋遞着水,不悅地道,就不喜歡父親把他誇成朵花似的。
老鄭喝了口,明顯餘興未盡,又得啵着道:“閨女,明年咱們醋都不用釀了,專心做醋醅,把浸泡和灌裝這個耗時費力的活往外一託,得,比醋廠還要掙得多,只要這個手藝還在咱們手裡,這就是幾代人的飯碗啊……哦,你不愛聽呀,也是,你個閨女家家的,我要是有個兒多好啊……”
又來了,每每想起偌大家業無人繼承就讓老鄭有一種說不出悲哀,氣得鄭錦嬋起身撒着脾氣道着:“想要兒子你不再生一個……你不賴我媽,賴上我啦?”
這氣生得,老鄭的脾氣也上來了,哼了哼,又開始數落着女兒快忘本了,父女倆的眼光不同,在經營上多有分歧,也是鄭錦嬋多不願回老家的原因之一。聽了幾句醉話,聽得鄭錦嬋掩門而逃,這家裡,原本就不太想回,每每回來總是這麼一堆煩心事,今天也如此,出了門卻不料自己該往那兒去,自從接手源源醋業的生意,和母親一起住在市區,很少回這個處處飄着酸味的村裡了,連個知心人說話也沒有。
有,剛出門,汪汪了幾聲,狗兒看主人回來了,興喜了。
鄭錦嬋看到了拴在門廊口的愛犬,是條雜交的黑貝,很威武,好長時間沒回家了,鄭錦嬋彎下身時,黑貝愛暱地蹭蹭她的褲腳,讓她好不哀傷地摸着狗頭道着:“貝貝,咱家就你待見我,走,帶你改善改善伙食去,想我了吧,市裡不讓養狗,要不真想把你帶走。”
解了狗繩,狗兒歡快地汪汪了幾聲,偶而興奮地跳起來,都快夠得着鄭錦嬋的肩膀了,從家裡到廠裡這段路很熟悉了,你不用牽它就知道往那兒跑,一路歡快地逗着狗兒,倒是暫時了忘了煩憂,到了廠裡食堂,鄭錦嬋問着留守的夥計要了幾塊凍肉,扔着逗着狗兒,冷不丁看到單勇的車還停在這裡,而人卻不見時,她想起了安排司機的事,拔着電話讓公司的司機來人,再看到啃着肉的貝貝時,她的眼睛一亮,壞心眼出來。
對了,她想起來了,剛下車回家時,看到單勇緊張地,貼着牆根悄悄走,聽到狗聲就跑,很害怕。
“過來,貝貝……”鄭錦嬋招着狗兒,到了單勇車跟前,開了車門,牽着往座位上趴了一圈,然後一放手,壞笑着唆着:“去找這個壞蛋。”
黑貝養得很聽話,明白主人的意思了,一路嗅着,出了廠門,如離弦之箭,快跑上了。鄭錦嬋在後面跟着,遠遠地看着,這傢伙剛纔還在席上,這會兒不知道還在不在。
喲,好像在,聚會地方在上水井老醋坊的食堂,那兒地方大,新修的廠區,黑貝找到那兒時,沒有進場門,卻是圍着場門口嗅着,似乎找到目標了,鄭錦嬋正訝導着,那狗像聞到了,嗖聲鑽進廠區後的小樹林了。
“不會吧,這傢伙在樹林裡?”
鄭錦嬋快跑着,有點奇怪,剛跑幾步就聽到了狗聲大吠,她趕緊往路邊樹後一靠,然後她的眼一直,笑噴了,看到個少兒不宜的場景,單勇提着褲子,從樹林裡奔出來了,黑貝在後面追着,繞了一圈,單勇大喊着救命,吧唧地栽了個跟頭,胡亂地提着褲子,連滾帶爬地、慌不擇路地往樹林裡的逃,那速度真叫快,一眨眼就沒影了,黑貝吠着又追進去了。
鄭錦嬋笑得前附後仰,殲計得逞,扶着樹幹笑得花枝亂顫,這回可要把他整慘了,她正要召開黑貝時,冷不丁聽到了狗聲叫得悽慘了,變音了,不過躊躕滿志地去追人,而像被人打了,這下把她嚇了一跳,快跑着奔到廠後,看到了一個讓她震怒的事,黑貝不知道怎麼被單勇套到樹上了,細看卻是單勇的皮帶,套着狗脖子拴在樹上,單勇正惱羞成怒地拿着一根樹枝抽着,邊抽邊罵着:“再叫……媽的老實點,再喊……”
吧吧吧抽着,狗兒哀鳴着,鄭錦嬋怒火中燒,喊着:“幹什麼,打我家狗。”說着,就衝上來,上來一把奪了單勇手裡的樹枝,氣哼哼推了單勇一把質問着:“你不認識是我們家狗啊,什麼人啊,你跟狗較什麼勁?”
“嗨……這怎麼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剛說來這兒方便一下,這傢伙,嗖就衝出來了,嚇死我了……”單勇喝得有點臉紅,忿忿不平地說道,虧是不是隻惡犬,要是上來就咬,今兒得掛花了,鄭錦嬋卻是爲狗辨護着:“那你也別打呀?”
“它追着我不放,你讓我怎麼辦?”單勇火大道着,指指狗脖子:“別牽,我的褲帶。”
鄭錦嬋哧聲一笑,從狗身上解下來,狠狠地扔到單勇懷裡,單勇剛拿着,估計是那狗受委曲了,主人一來,狗仗人勢了,冷不丁掙脫鄭錦嬋撲上來,正在迎面,單勇嚇壞了,仰面一倒,雙手高舉喊着:“哎喲,媽呀,狗哥,別咬啊。”
“貝貝,回來。”鄭錦嬋可沒料到這個變故,喊了聲,咬是沒咬,不過早嚇得單勇瘌驢打滾躲開了,這一滾,躲開了撲上來的黑貝,卻撞上了奔上來的鄭錦嬋,一個不小心,哎喲聲,鄭錦嬋猝不及防仆倒,慌亂間重重壓了狗兒一下,那狗兒吃痛聲,躲開了。
咦,不疼……鄭錦嬋趴着一回頭,前面壓住狗了,上面壓住單勇了,膝蓋重重頂了單勇一下子,她噗聲一笑,坐着拍拍褲腿,單勇這逃得腰痠腿疼,又被鄭錦嬋重重絆了一下,揉着腰,惡狠狠地指着鄭錦嬋道着:“你……你故意的是不是?至於麼?有多大仇,放狗來咬我。”
“胡說不是,我家貝貝是看誰不順眼才咬他,你肯定那兒招它了。”鄭錦嬋嗤笑着,把單勇嚇成這樣,也足以慰籍咱心裡的氣了。
“等着啊,回頭把它燉成紅燒狗肉。”單勇惡狠狠地說着,找着皮帶。
“是不是,看你有那本事沒有?貝貝,過來。”鄭錦嬋一叱喝,那狗兒如離弦之箭,從樹後躥出來,吊着大舌頭盯着,單勇嚇得張皇失措,連滾帶爬直往鄭錦嬋背後躲,邊躲邊哀求着:“別叫它,我從小就怕這玩意……啊?別過來……狗哥,別老跟我過不去呀。”
緊張,張惶,單勇圍着鄭錦嬋轉了一圈,那狗追着不放,單勇慌亂間亂抓亂躲,把鄭錦嬋拖着堵在身前當擋狗牌,鄭錦嬋此時才發現自己整得過火了,手力奇大的單勇抓着她的雙肩,甩也甩不開,躲也躲不掉,她用力掙扎時,卻是一個趔趄,向前撲倒了,哎喲了聲,單勇伸手去拉,連着單勇一併拉倒了。
一剎那間,喊叫聲停,兩人一狗,成了一個奇怪的姿勢,鄭錦嬋在下,單勇在上,臉對臉,兩人的臉旁邊,還有張狗臉,正訝異地看單勇。
一呲,森森的白牙露着,離單勇好近,近得能感覺到熱度,嚇得他不敢稍動。
“放開我。”下面的鄭錦嬋掙扎着,羞紅臉了。
“別動,他咬我怎麼辦?”
“它不咬人,嚇你的。”
“它不咬你,要咬我,我找誰說理去?”
“快放開我……它真不會咬人。”
鄭錦嬋羞惱地掙扎着,單勇盯着狗眼神看,果真這狗貌似兇悍,根本沒有咬人的意思,話說會叫的狗不咬人,看來是真的……一念至此,他突然發現了比虎視眈眈的狗兒更值得他注意的事,身下的鄭錦嬋,臉上羞了一朵紅雲,一如那曰拍廣告時的嬌羞不勝的樣子,看着人心咋就這麼動涅。
他一個激靈,臉朝前,直勾勾地盯着,這個飛來的豔福真不不淺啊,什麼時候就把這妞被騎着了,要這麼說,得感謝這狗兄弟涅?
一剎那,鄭錦嬋後悔了,現在倒希望貝貝會咬人了,可偏偏這狗兒從小就不會咬。
“放開。”鄭錦嬋眼睛冒火,羞憤交加,一隻手試圖遮住眼,另一隻手要推開單勇。
“爲了安全起見,還是保持這個姿勢,萬一我一動,狗兒咬我怎麼辦?”單勇輕聲說着,不過眼睛卻盯着鄭錦嬋,白皙的臉蛋吹彈得破,紅潤的雙脣微微輕啓,酒壯色膽,他湊上前深深一嗅,好香,卻不料鄭錦嬋早有防備,一把推着她的臉,咬牙切齒地道:“你敢,我喊人了啊。”
“廠里人一多半喝高了,沒人來。”單勇竊喜道。
“那我喊狗咬你。”鄭錦嬋威脅道。
“你家狗和你一樣,都是色厲內茬,它不會咬人吧。”單勇笑了。
“你放開。”鄭錦嬋無計可施了,手打腳蹬,像頭髮怒的母豹子,力量蠻大。單勇不知道那來的火力,捉手、纏臂、抱人、臉湊上去,捉住了那來回躲着嚶脣,鄭錦嬋一隊羞急,嗯嗯啊啊,掙扎着,猛地在單勇的嘴上狠狠咬了一口,她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味和濃烈的雄姓氣息,像能催發一種原始的慾望一般,她生怕自己淪陷似地……狠狠地,咬了單勇一口。
單勇一疼,稍稍一頓,他看到鄭錦嬋羞惱的眼神,像要殺了他一樣,她的十指緊蹙,又似要扣進他的手裡一般,她也在惡狠狠地說着:“它不會咬,我會咬,再敢,我咬你一塊肉。”
“你咬吧,總比被狗咬了強。”單勇不容分說,很粗暴的吻上來,鄭錦嬋嚶嚀一聲,在脣齒相接時,卻覺得他一點也不粗暴,是很溫柔地舌吻在挑逗着,帶着酒意的芬芳,她閉着眼睛,想要躲,卻彷彿不願也沒有力量躲開一般,輕動着脣舌,迎合着,一剎那的接觸,單勇打開緊閉的心扉,緊緊地抱着,深深地吻上了。
防線,在頃刻間全線崩潰,鄭錦嬋痙攣似的十指扣着單勇,一霎那放鬆了,緊緊地攬着。
狗兒鬱悶了,歪着頭,嘴裡嗯着怪異的聲音,對於它,似乎欣賞不了這種另類的情感,鄭錦嬋擡腳一踢,生怕愛犬看到一般,把它趕過一邊了。
枯樹、敗葉,並無遮掩的樹林,遮不住猝來的濃情,那吻像酵了幾年的醇酒,讓鄭錦嬋在貪婪地吮吸中感受着它的芬芳,在緊閉的心門打開時,她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渴望的是這樣,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已經被他深深的吸引,曾經的焦慮和忿意,在甜蜜的吻間消失得無蹤無影。
單勇抱着柔軟的嬌軀,即便是厚重的冬衣,似乎也能撫摸到她光滑的肌膚,在他真切地感覺到鄭錦嬋的回吻是那般的強烈時,他知道自己封鎖的太久了,已經快忘了情愛的滋味,他吻着,亦是徜徉在酒意微醺的愜意之中,他的手,像有點僵硬一般,在身下悄悄伸展着關節,然後有點生澀地,伸進了紫得靚麗的外衣,在薄薄的內衣間,愛撫着那婀娜的胸前。
一定熟透了,渾圓而飽滿,散着微醺的體香,他忍不住揉捏着,恨不得放在手裡把玩。
啪……手被抽出來了,鄭錦嬋硬抽出來的,狠狠地在他的手背後打了一巴掌,單勇縮回了鹹手,羞赧地笑了,艹之過急了,引起反感了。
“說,把我當成誰了?”鄭錦嬋整着衣服,看着四下無人,咬着嘴脣,在中斷吻後,看來還念念不忘那茬事。
“當成……娘子啦唄。醋娘子,有味道嘛。”單勇笑着輕聲附耳道。
“一股酒味,臭死了。”鄭錦嬋羞也似的,臉蛋紅撲撲地格外誘人,她推了單勇一把,站起身來,單勇慢騰騰地起身,卻是戀戀不捨,意猶未竟,卻是殲笑着道着:“再讓我嚐嚐,醋娘子的味道千變萬化,我還沒嚐到甜度……”
鄭錦嬋噗哧一笑,擋過單勇的豬頭,一扭身姿道着:“討厭,有人來了。”
一轉身跑了,讓單勇好不失落,那狗兒也跟着主人跑,不過單勇瞬間看到狗嘴裡叼着的東西時,緊張地追上來了:“嗨,放下……貝貝,我的褲帶。”
“不給他,貝貝,快跑。”鄭錦嬋催着黑貝,一人一狗,快步跑了,只餘下了一陣鄭錦嬋得意地大笑,對了,還有在樹林,提着褲,靠着樹幹的單勇,舌頭舔着咬疼的嘴,看着人影漸杳,此時還真覺得那句廣告詞名至實歸:
醋娘子,就是有味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