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獨處只有司慕賢和劉翠雲碰到了,撞破別人的好事本身就不是什麼好事,最起碼低頭不見擡頭見,總感覺多出一份尷尬來。
很奇怪,也只有司慕賢和劉翠雲覺得有點尷尬,王華婷不愧是黨員先進和帶頭分子,表面工作做得很好,一點端倪也看不出來,反倒比原來更坦然、更自然了。不但表現在表情上,而且表現在行動上,說笑多了,對雷大鵬的殷勤也表現得坦然接受了,好像從來沒見過很傲的團支書這麼親和過。
她坦然,可就有人不坦然了。
誰呢?單勇唄,每每課餘時間到村裡、河邊、矮山上散散步,王華婷總是喊着單勇和雷大鵬,單勇要是不去,肯定會被雷大鵬硬拽着去,幾次之後單勇跟司賢弟叫苦不迭了,倒不是不能陪陪黨花,不過這麼着陪,實在搞不清究竟誰是燈泡。
司慕賢保持着兩不相幫的態度。
同來的六人實習小組裡,隨着時間的推移,關係越來越向微妙的方向發展了。微妙在什麼地方呢?可能誰也沒有想到,班長丁一志對團支書也有那麼一層意思,這事情先是被心細的劉翠雲發現了,悄悄地告訴了司慕賢,起初司慕賢不太相信,不過觀察幾天後,也不得不信了。
本來一位班長一位團支書四年事務往來,恐怕就免不了有近水樓臺、情愫暗生之嫌;再加上這次本來可以回家的機會他極力加入到下鄉隊伍,還加上每每看到王華婷和雷大鵬、單勇一起時那種不自然的表情,司慕賢越來越相信了,這個三角戀恐怕有向四角甚至多角化的方向發展。
現在的全盤開始明瞭了,對王華婷,雷哥是明追、班長是暗戀,可支書喜歡的卻是單勇,而單勇心裡沒放下的卻是左老家那位左熙穎。
關係很亂,也就司慕賢能理得清這其中的頭緒,不過作爲局外人,他和劉翠雲兩人很知趣的三緘其口了。
心裡的事吧放不到表面上,倒也看不出來。面上的事可還有更亂的,曾經那位左教授的眼光確實不錯,一眼就看出了雷哥的自得其樂,自打把單勇擠到廚房他接班當了教書匠,牛逼起來了,越來越進入角色了,課上得怎麼樣暫且不說,下課那玩得叫一個起勁,先是讓城裡的哥們給寄來幾條輪胎內胎,幹啥呢?做了七八條猴皮筋,拉着劉翠雲帶着女娃娃們跳皮筋。至於班裡那幫淘氣男孩,也有玩的,在操場邊上樹了個射擊靶,一人一個彈弓練打雞蛋殼呢。就雷哥天賦高低眼的異秉,想不技壓羣雄都難,沒過幾天就成了貨真價實的孩子王,村裡的雀兒雞仔加上老母豬估計沒少遭彈弓的禍害。
單勇也沒閒着,先是壘好了院牆,又帶人整飭了露天的大廁所,之後又藉着村裡石碌滾子平了操場地,再之後釘了一個簡易的籃球架,用石灰水畫了一個簡易籃球場,讓城裡體育系的哥們給捎了幾顆籃球足球,這更熱鬧了,一羣鄉中的野孩子不滿山遍野跑了,淨擱大操場上瘋玩,有時候玩累了還得老師管飯。
亂歸亂,不過好多年沒這麼熱鬧過了,單長根和學校不多的幾位老師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倒是愈發地喜歡這種朝氣蓬勃氛圍了。
時間就在這種緊張、熱鬧、好玩的環境裡漸漸地過了一個月,雖然幾人之間的關係在司慕賢看來很微妙,不過好在班長很顧大局、雷大鵬有點單純,而單勇心機又深,沒出什麼事。本學期期中考試過後,迎來了鄉中特有的麥假,一放就是五天,學生們等着放假,在鄉下呆久了,幾位實習的也等着回城,這兩天只有雷大鵬纏着單勇要去驢園玩,雷哥鄉下玩得實在興起,連家也不想回了。
放假前一天的上午,該來的事終究還是來了,來得很突然………
三節課後,王華婷正在三樓晾曬被子的時候,代校長單長根騎着自行車風風火火回來了,車後面馱着一大包東西,進大門隔着老遠就喊着道:“華婷,把你們幾個實習的,都叫到教導處,有事問你們。”
口氣很生硬,話很不中聽,和平時蔫裡叭唧的單叔大相庭徑了,王華婷嚇了一跳,應了聲,趕緊地到男生宿舍,只有班長在備課,把事情一說,兩位實習帶隊的愣了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或者說,這事情太多,你不知道是那件事,當然矛頭要直指隊伍裡這兩位品行不端的,丁一志想了想:“是不是大鵬抱回來的那堆玉米有問題?”
王華婷一聽,心裡咯噔一下,倒也懷疑上了,這幾日雷大鵬經常抱回十幾棒子沒熟透的嫩玉米,早熟品種,來路實在可疑。丁一志看王華婷不確定,又想了想道:“要不單勇揪的兔子不是誰家養的家兔吧?”
王華婷又一愣,更不確定了,這哥倆手腳既不乾淨,又極爲利索,前一週逮了一隻獾做獾油餅,上一週又不知道從那兒逮了只兔子,炸得兔肉丸子,當時吃得確實叫好沒多想,現在想想是家兔還是野兔實在值得商榷,要真是在村裡偷雞摸狗了,那傳回學校可就難聽了。
當然,王華婷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度這兩位,不過要不是這上頭出事,另外幾位兢兢業業,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討論了半天莫衷一是,兩人下了樓,等着司慕賢和劉翠雲下了課,小聲商議着,又等着單勇從村裡摘菜回來,再問雷大鵬時,這貨說是家訪去了,還沒回來,五個人直進了教導處,黑着臉的單叔看樣很不樂意,單勇問着:“叔,這是咋拉?不就放幾天假麼?捨不得我們走?”
半開玩笑的口吻,單長根一拍桌子:“你少跟我嘻皮笑臉,這個事很嚴重啊,成了大笑話,我都差點從鎮教委回不來了。”
“怎麼了?能有這麼嚴重?這不好好的嗎?”單勇不解了。
“還好?自己看吧?”單長根一推,得,知道在哪兒了,那堆考卷上。
王華婷和丁一志先自找着九年級的,抽出來看了眼,確實也夠嗆,三個班及格的也就十幾個,不到三分之一,不過這也沒辦法,師資和生源都不怎麼樣,短時間不可能提高多少,司慕賢和劉翠雲也看了八年級的幾眼,情況差不多,不過多少也有點提高。正納悶着,班長開口了,很委婉地道了句:“單主任,我們畢竟是實習的,在教學方式方法可能還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多批評指正………”
話打住了,是單長根打住的,回過頭來,很客氣地握握班長的手,又拍拍司慕賢的肩,直說着:“你們四位,啥都不說了,很敬業,我是看在眼裡,感激在心裡……不是你們的問題,你們把八、九年級的水平已經往上拉了一大截了,關鍵是這幾本……哎!”
長長一嘆,坐下了,是七年級的卷子,王華婷一翻,看着統計的成績單,然後一愣,不敢吭聲了。丁一志一瞧,兩眼一鼓,驚到了。司慕賢和劉翠雲幾乎同樣的表情,憋着,哭笑不得。
單勇聰明瞭,腳步悄悄挪着準備溜,雷大鵬教的學生要不出問題才見鬼呢,能這麼長時間纔出問題已經是破天荒了。他一小動作,單長根發現了,喊了句:“站住!”
一句喝得把大侄釘住了,就見得單長根氣不自勝地起身,揪着大侄訓着:“啊,讓你教兩天,你扔給雷大鵬,自個躲清閒……好歹我這班裡原來也有三兩個及格的,這倒好了,全年級掛紅燈,一個沒有了。沒有就沒有了,還給我出上一堆笑話,那怕你交白卷也比出這笑話強呀?”
“叔,你這學生就這水平,不能賴老師不行吧?”單勇好歹替兄弟辨了句。
卻不料這一辨,更惹得單叔生氣了,拉着大侄,直拉到辦公桌前,翻着卷子,塞到了單勇手裡:“念念,我就不相信我的學生有這水平!?”
到底出了什麼事,單勇翻了翻,傻眼了,不敢唸了。其他幾人倒不知道這其中到底什麼讓單叔氣成這樣,各湊上來,一看,都憋着不敢笑,看來雷哥的風格已經影響了一片人,把單叔雷倒了。
沒人念,單長根一把拉過來,拍着桌子念上了,直念着:“諸葛亮,智力值120、武力值110,主要武將技,木馬流車………孫權,武力值,100、智力值99……我說語文課本上什麼時候有這東西了?就個三國時期的軍事家、政治家,幾個字的名詞解釋,怎麼就出這麼大笑話,還不是一個人,一個班都有這麼十幾個人……”
“失誤,失誤……叔,大鵬玩遊戲着迷,也就隨便說說,肯定學生當真了,這個……失誤。”單勇訕訕把卷子放在桌上,苦着臉,這回恐怕下不了臺了。
卻不料重頭戲還在後頭,單長根吹鬍子瞪眼着問:“失誤,我看是故意……再看看,詩詞填空……孤帆遠影碧空盡、輕舟已過萬重山……落花時節又逢君、正是河豚欲上時,我就不知道這是怎麼填的,驢脣不對馬嘴,就這還算好的,看看這幾份,獨在異鄉爲異客、一枝紅杏出牆來;落花時節又逢君,還是一枝紅杏出牆來……孤帆遠影碧空盡,又是一枝紅杏出牆來,雷大鵬可真有本事,把我一個年級教得都會紅杏出牆了……其他鄉中都知道我捉馬鄉中集體紅杏出牆了。”
噗噗聲起,那幾位再也憋不住了,噴笑出來了,這是中文系學生常瞎掰的百搭句,誰可知雷哥搬到鄉中毀人不倦來了。衆人一笑,單勇卻是哭笑不得了,這些天光說忙着吃玩,還真疏於對雷大鵬重視了,本來看玩得挺好,誰可想禍胎早在潛移默化中生根發芽了。
不過單勇狐疑着,不確定地道着:“叔,不應該全部是大鵬的問題吧,他那水平,就這些錯句都未必對得上來……慕賢,你覺得呢?”
“咦?對呀,雖然是錯的,好歹也是成句的,大鵬應該不至於對這麼工整吧?”司慕賢道,雖然有替雷大鵬說話的意思,可也確實瞭解雷哥的水平,上個課都稀罕,他可上那兒學這麼多去。
“你們少替他打掩護,王主任和任老師送你們實習生來的時候就私下叮囑我,別讓雷大鵬代課,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單勇你應該知道吧?我就想不通了,我們過去小師範生也不能差成這樣吧?”單長根發着火,生氣地訓着大侄,司慕賢和單勇不敢吭聲了,單長根看衆人,此時纔想起了,正主不在,生氣地問着:“他人呢?又出去找吃的去了?”
很可笑的話,可沒人敢笑了,現在全村都知道這個超級吃貨了,只要能吃的、稀罕吃的,雷大鵬差不多淘遍了。不料你擔心什麼,什麼就故意在這個節骨眼出現似的,話音剛落,院子裡響着得兒裡格郎的鄉村小調,雷大鵬的聲音喊起來了:
“人吶,都快出來,吃好吃的。”
果真是找吃的的吃貨回來了,還回來的這麼巧,衆人相視間都是一臉尷尬,可不知道這回該怎麼下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