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趙家村的村裡人都這麼叫他,同他哥哥趙大一樣,都沒有大名。
趙二家有三十多隻羊,兩頭牛,算得上是小地主階層了。
趙大去年結婚,今年下半年就得了個男娃,而趙二的人生大事也在三天前被敲定,是隔壁村的一個姑娘,長相偏上,這讓趙二很滿意,因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明年就能迎娶這麼好的媳婦,他做什麼都很有勁。
這不,今天一大早,趙二就趕着三十多隻羊到山上放羊去了。
唱了一早上的民歌,帶的水喝完了,可肚子餓了,就想趕着羊回家裡——下午還得去地裡幫忙。
恰好在這時候……
“砰!”
一種異常聲傳入他的耳中。
雖然聽不懂這是搶聲,可他的心卻沒來由的猛跳了一下,隱約覺得,這跟火銃開火時發出的聲音有點像。雖然聲音有點遠,但他能肯定,聲音是從趙家村方向傳來的。
他趕緊爬到山頂上,往趙家村方向望去,可因爲中間有小山擋着,他無法直視村裡的情況。
就在他驚疑不定駐足觀望了幾分鐘後,突然,再次傳來了槍聲。
“砰!砰!砰……”
“嘭!嘭!嘭……”
這次,清晰的聽見了槍聲,不止一聲,而是好多聲,而且還有重疊的,讓他分不清到底有多少槍聲。不過,從槍聲的方向可以判斷,村裡出事了,而且是不好的大事。最重要的是,他聽見了很多火銃聲,他知道,村裡人窮,沒有步槍,但火銃不少。要不是遇到外敵入侵,怎麼可能出現這麼火銃聲?這可是激烈抗擊的絕佳體現啊!
他趕緊把頭羊身上的繩子綁在樹幹上,撒腿就往村子裡跑。
越往村子放向跑,槍聲越清晰,隱隱還聽見了慘叫聲……這越發讓他着急了。
過了十來分鐘,當他來到先前擋住視線的那座小山上,一看,立馬傻眼了。
他原本以爲是土匪來村裡搶劫,還有些慶幸自己今兒一大早就去放羊,現在,就算被土匪洗劫了家裡,但好歹能保住三十多隻羊,還算是勉強不會讓全家餓死。甚至,爬山的時候,槍聲是沒了,可他聽見了村裡人哭喊聲,還琢磨着自己偷偷地跑回家,怎麼着也該把家裡人接出來。再說,他哥是趙家村民兵小分隊的隊長,他是民兵,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村裡人。
可是,當他來到山頂山,趴在地上往山下一看,首先就看到呼啦啦一大羣人被驅趕到村裡的草坪上集中起來,第二眼才注意到,那些驅趕村民的人,穿着統一的土黃色衣服,戴着大耳朵帽子,拿着長步槍,槍口上那明晃晃地刀片子,折射的寒光讓人一看就心寒……稍稍一想,趙二就想到現在經常聽人形容的小鬼子很像。
想到小鬼子,再想想平日裡聽說的關於小鬼子的各種兇殘,他心裡就有點發顫,先前升起的抵抗念頭就煙消雲散,剩下的就全是爲村裡的親友們擔心了。
小鬼子先是一家一家的抓人,不論男女老少,全都抓到大草坪上集中起來,膽敢哭泣或者怒視者,得到的幾乎全都是一樣的待遇:一**砸過去。然後,面對被打倒在地,血流如柱的人,他們連拳打腳踢都省了,直接端起槍,刺刀直接刺過去……趙二就眼睜睜地看到村裡那個教書的先生,平日也愛時不時教訓自己在村裡偷雞摸狗不厚道,每每都訓的自己跟孫子似的,還不敢頂嘴,要不然會被村裡人罵死,自己則不知道發了多少次誓,絕對跟他勢不兩立。可現在,這位教書先生只是走的慢了點,就被一**砸到在地,然後,他不顧血流滿面,直起脖子對那兩個小鬼子叫了句什麼,左邊那個小鬼子立馬一刺刀就刺死了教書先生……
不知道爲何,剛剛還心裡發顫,無比恐懼的趙二,看到這一幕,趙二一下子就忘記了恐懼,也忘記了以往發誓要跟這位教書先生勢不兩立的誓言,心裡只有憤怒,雙手死死地抓着野草堆,滿眼怒火的看着。
看着小鬼子一家一戶的搜索着,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自家的房屋吸引了。
小鬼子從他家,把他的爹孃趕了出來,押解着往村裡大草坪而去。看着爹孃相互攙扶着走,他心裡急的都要一躍而起,可看着小鬼子那麼多人,那麼多槍,他又有些猶豫了……說是害怕也好,說是覺得小鬼子不會屠殺也好,反正,他心裡既害怕,又帶着最後一點希望期盼着。
然後,他帶着最後的希望,在人羣中仔細尋找着哥嫂的身影,很好,沒找到——村裡偶爾也會被大股土匪洗劫,次數一多,大家就有了一些應對的辦法,比如說在家裡挖個地窖,等土匪來的時候,把人和糧食等東西全都藏到地窖裡去。當然,能不能被發現,那就看他們的地窖口是否隱秘,運氣好不好了。
他從沒殺過人,甚至沒對人開過槍,加上他平時事事都以大哥爲主,所以沒什麼主見。就連土匪來搶劫,他也是看大哥趙大的臉色,甚至連開槍都不敢,此時此刻,又怎麼敢往下衝?
甚至,他都開始想着,等這幫小鬼子走後,他就去找趙大商量,看能不能把這個仇給報了,怎麼着也該打個黑槍,來對小鬼子宣示自己的存在……他不知道鬼子到底來了多少,可他知道,全村有一百六十三人,而山下村裡村外全都是鬼子,怎麼着也是全村人口的五六倍。
然而,讓趙二無法相信的事發生了。
等小鬼搜索完全村,把搜索到的人都集中起來後,原先站在大草坪邊上的小鬼子們紛紛往外面退,原本站在外面的小鬼子則蜂擁的圍在了外圍。然後,只見一個指揮官抽出指揮刀,大叫了一聲什麼,同時,指揮刀向前一揮……
“砰!砰!砰……”
“噠!噠!噠……”
小鬼子手裡三八大蓋和歪把子機槍幾乎同時響起。
趙二眼睜睜地看着熟悉的親朋好友,在槍聲中,在子彈飛舞中,在獰笑中,在羣魔亂舞中,如同割麥子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這片寧靜的中國土地上,多了上百個無辜的冤魂。小鬼子手上,又欠了中國人一筆罄竹難書的血債。
趙二懵了,肝膽欲裂的場面,讓他思維裡空空一片,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沒做,甚至第一次見到殺人場面的他連嘔吐的反映都來不及有,滿腦子就一個問題:就這麼都被殺光了?
就這麼毫無理由的被殺光了?我們到底招誰惹誰了?小鬼子到底有多狠心,纔會毫無理由的胡亂殺人,這還是人嗎……
如果說,眼睜睜地看着村民被殺光,讓趙二懵了,那麼,接下來小鬼子做的事就真正的把他給刺激醒了,或者說,憤怒爆發了。
槍聲結束,整個大草坪上的村民,在鮮血橫流中,再無一位村民站着。
而小鬼子們卻端着槍,排成一排走過去。
不管村民是不是被搶打死,小鬼子們都會補一刀上去,如果還沒死,那就再補一刀……看着這一切,趙二打心眼裡升起一股寒意,還有一股憤怒。如同交戰一般,但最終,寒意戰勝了怒火,讓他不敢有絲毫反抗,只是,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全身都在顫抖,而那雙抓土的手,此時抓的更深了——這是老實人憤怒、恐懼、掙扎的表現。
“哇~!哇……”
突然!
在這死一般寂靜中,兒啼聲徹底打破了這股讓人心寒的陰冷死寂。
正糾結的趙二一下子就被這聲音緊緊地吸引住了,死死地盯着,看着,等待着,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求老天爺保佑,這幫小鬼子還保留着最後一點人性,不要傷害這個嬰兒。
很快,小鬼子扒開一個趴着的中年人屍體,露出一個嬰兒。
趙二的目光一下子就直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從這個嬰兒包裹的花布上,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孩子是他家隔壁趙龍叔的孩子,比他侄兒小一個月。再看看那個原本趴着,現在被鬼子翻過來的中年人的屍體,那不就是趙龍叔嗎?
小鬼子沒想到還有個嬰兒活着,而且恰好在這個時候哭了起來。
幾個小鬼子圍了過來,站在嬰兒旁邊,看着嬰兒,各個眼神怪異,互相說着什麼,還相互推推嚷嚷着,就好像在商量誰上去動手一樣。
看到這一幕,趙二的心被揪了起來一般,很疼,很冷。
最後,一個小鬼子有些不滿的嚷嚷了幾句什麼,上前一步,沒有絲毫猶豫,端着槍,一刺刀過去……他將嬰兒的屍體用刺刀挑起來,鮮紅的血液順着刺刀血槽流下來,這個小鬼子卻還是不滿的對周圍的鬼子嚷嚷着什麼,一點都沒將自己親手作惡放在心上,而周圍的小鬼子則發出了大笑,就如同他們正在乾的不是天打雷劈之事,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這一刻,趙二眼睛紅了,憤怒使得他一躍而起,順手抓起一塊石頭,邊大叫着“狗日的小鬼子,老子跟你們拼了……”,邊向山下的小鬼子衝去,邊將手裡的石頭仍向小鬼子。就好像這樣就能打中小鬼子——雖看似是在送死,卻在憤怒刺激下,爆發出了骨子裡那股種不要命的狠勁——老實人也有底線,一旦憤怒,將比衝動之人更爲衝動。
“砰!砰!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