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這裡兩日了,總是見你時不時的捻這佛珠。你想出家做尼姑?你這樣牙尖嘴利怕是沒有哪個庵敢收你吧。”崔翡半開玩笑的從沈心的手裡拿過佛珠,細細的打量,突然笑了,“原來,是串翡翠做的佛珠啊。怪不得貼身藏着,如今又時時拿着。放心吧,我只搶奸商惡霸,不會搶你。”崔翡說着,將佛珠放回到沈心手上。驀然間,他發現沈心望着那佛珠的眼神很是悲傷,接過佛珠的手也微微的顫抖着。
“怎麼了?不與我頂嘴了?”崔翡望着沈心,她眼中的悲傷一層漫過一層,不過最終還是一笑帶過。這樣的“強顏歡笑”讓崔翡更加覺得心疼,“沈心......”
“土匪。”沈心打斷崔翡的話,望着他的眼睛,“你可知‘悲哉六識,沉淪八苦。’”“知道,卻不信。”崔翡似笑非笑的垂下頭,“我不信這時間有佛,自然也就不信佛能救我,能救這衆生。我做土匪,搶些奸商惡霸,能與兄弟們自足溫飽,能救這山下的幾戶窮苦人家也已經足夠。什麼六識八苦,由我一人做主。”“我信這世間有佛。佛曰業有三報,我信。”沈心緩緩的閉上眼睛,握緊手中的佛珠,“土匪,我只是堅信心中有佛卻不想做尼姑。我有了喜歡的人,不可以做尼姑。”“你是說......”崔翡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進門的幾個人打斷了。
“大哥,兄弟們又大幹了一票。”進門的阿四帶着幾個人很是得意,阿四一邊說着一邊將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按到地上跪下,“大哥,這個人豬狗不如,把他抓來正好給新來的小兄弟們當靶子練練身手。”崔翡見眼前被綁着的人死死的低着頭便沒再多看,問道:“怎麼樣阿四,東西都分下去了。”“是大哥。前兩日從......”阿四看着沈心楞了一下,接着說:“從沈家搶來的東西都分給幾個老人家了,還剩幾錠銀子也按你的吩咐送與張老爹去給兒子治病了。去的路上我們正好碰上李家莊的首富迎娶八姨太的隊伍,那傢伙可是個有名的惡霸,那八姨太也是強娶來的。兄弟們就借勢大幹了一票,即救了那姑娘,也給咱們匪山再添些油水。”
“幹得好。”崔翡很是高興,不經意間看到那被綁着的人越發抖得厲害,“阿四,這個人怎麼回事。”“說道這個傢伙我真是來氣!”阿四的氣不打一處來上前踢了那人一腳,“大哥,回來的路上,這傢伙正在搶張老爹的錢。張老爹這樣的老人家他都不放過,真是丟了咱們土匪的顏面!”
“我跟你們不一樣。”那人打斷阿四的話,姿態雖然狼狽,語氣卻篤定堅決,隱隱的帶着些不屑,“我不是土匪......是餓極了,我只想從那老爹的身上拿幾個銅錢......我不是土匪,只是餓極了......”被綁着的人口中不斷的重複着,仍是蜷縮着不敢擡頭。“我讓你餓極了!讓你餓極了!”阿四隻覺得那人是在狡辯,一股怒氣上來大步上前對着他狠狠的踢了幾腳。
那人被踢的癱倒在地上,側着身沒有招架之力。那人側身的那一面正好面對着沈心,脖子中間的一顆黑痣映進沈心的眼睛裡。沈心看見這顆痣便如發了瘋一般衝上前死死的抱住他用自己的背護住他,嘴裡不斷的求着,“阿四哥你饒了他吧,他許真的是餓極了,阿四哥你饒了他......”
聶靖被死死抱住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似是被重重的一擊,因爲,自己的肩膀已全然被抱着自己的那個女子的淚水打溼。這女子一定就是被擄來的沈家小姐,只是她帶給聶靖的震撼太大,她的以身相護,她不斷涌出來的淚水......每一處都令聶靖好奇,也越發的揪着他的心。
“沈心,你這是做什麼。”崔翡上前拉起沈心。此時的沈心已是淚流滿面,“土匪,你饒了他吧,我求你。”崔翡沒有開口應允沈心,卻也沒有拒絕她,只是一言不發的看着她。片刻之後,最終還是示意阿四停手。崔翡向來認爲這個世道非黑即白,救貧爲善,欺貧爲惡,那個人即搶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者就是惡人就該受到懲罰,可是,他卻偏偏無法拒絕沈心的請求。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崔翡卻從來沒見過沈心像現在這般模樣......傷進了血肉也痛進了骨子裡的模樣,他從未見過......
崔翡安排了一桌飯菜,飯桌上只有他與沈心和那被擄來的男子三人。“沈心,我已經要阿四去張老爹那裡問了。若情有可原我馬上放了他,若他真的是心懷歹意之人,無論你怎麼求,他都註定是我這匪山兄弟們的活靶子。”崔翡的表情很是嚴肅,沈心也分得清他不是在開玩笑,她夾了一些菜放進那男子的碗裡,小心翼翼的問,“你叫什麼名字?”“叫我阿靖吧。”那男子說着便狼吞虎嚥的吃起來。看着他的樣子,沈心又哭了,“不,你不叫阿靖。你叫沈志,因爲你脖子上有顆痣,算命的先生說你將來一定是有志氣的人......我,我是你的姐姐......”每說一個字沈心都似錐心不已,眼淚不住的流下來......
“小時候只聽爹孃說我不是他們親生的,是撿來的。我雖然難過,也曾抱怨爲什麼養父母惡疾纏身又家門窮苦,卻也不奢望着還有什麼親人。”聶靖終於明白沈家二姨太要他畫一顆痣的理由,爲了更逼真些,他索性順着沈心的話說下去。
沈心緩緩的看向崔翡挽起袖子,手腕上的疤在燭火的映射下更加的駭心動目,“土匪,這道疤就是小時候我沒有照顧好弟弟的懲罰。九歲那年,我弄丟了他。”沈心放下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水,“小時候不懂事,看着家裡一位又一位的姨娘進門,我跟弟弟也只覺得是熱鬧又好玩的事。我們的娘是個與世無爭的人,平日裡吃齋唸佛也不與姨娘們計較什麼。可是有一天......”
“老爺,生意要乾淨的做,錢自然也要乾淨的賺。”沈夫人將一本賬目放在沈老爺的書案上,臉色也不似平日裡柔和,陰沉了許多。“姐姐這話說的不對,老爺的生意沒殺人也沒放火,不過是賬目上做些手腳,怎麼就不乾淨了。”二姨太一邊給沈老爺捶背一邊不以爲然的頂撞。沈夫人拉緊沈心的手,目光篤定,“老爺,你素來教導心兒要心性正直。如今,你就這樣教導她。”
說着,沈夫人目光凌厲的看向二姨太,“妹妹,這個主意是你出的吧。”二姨太一聽氣急敗壞的上前,“是又怎麼樣?我是在幫老爺豐盛家業!”“哈。”沈夫人苦笑着低下頭,“我爹的家業不是這樣豐盛起來的。”“你這是什麼話!”沈老爺驀地起身給了沈夫人一巴掌,“你不用屢次的提醒我是靠着你家的家業纔有今天!這生意,我以後都會這麼做!志兒還得着風寒你不去照顧反而在這挑我的不是,你給我滾!”
“自那一日,娘便病了。爹出門做生意去了,也對娘沒有半句的關懷。爹的冷漠在姨娘們看來似乎也是一種默許,此後她們便對娘處處欺壓。不久,娘就抑鬱而終了......”沈心剛剛拭去淚水的臉再一次被新的淚痕覆蓋,“娘臨終前讓我照顧好弟弟。那時我弟弟也還病着,可我太小了沒有辦法,爹又不在家我只能去找二姨娘。一天夜裡,二姨娘帶着姨娘們抱走了弟弟,說要帶他去醫館瞧病。我覺得不對勁,她們離開不久我就偷偷追了出去。她們走的路偏僻,我覺得不是去醫館的路。結果她們卻是要把我弟弟帶出去扔掉,我發現了就拼命的去搶。爭搶的過程中,手腕碰到了火把,就留下了這道疤。”
沈心說着竟然笑了起來,笑容中帶着悲涼,悽楚和諷刺,“不知是被哪個姨娘打了一下頭,我昏了過去。醒來之後,已是很久了。二姨娘騙爹說弟弟病死了,後事耽誤不得,在爹回家的路上已經將弟弟下葬。我將真相告訴爹,爹不信,姨娘們都說我是弟弟死了傷心過度失了心智。可只有我自己和手腕上這道疤才知道,我是這個家裡唯一沒有失了心智的人......弟弟只有六歲,他有什麼錯......那日起,我再不屑沈家的玉食高閣,珠釵綾羅......”
沈心將一件斗篷披在聶靖的身上,在他身邊坐下來,“志兒,夜深了還沒睡啊。山上涼,你這樣坐着會生病的,你小時候就身體不好......”“沈心......”聶靖凝視着沈心的眼睛,喚她的名字,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將斗篷取下來披在她的身上,“你披着吧,當心着涼。”沈心沒有推辭,愧疚的低下頭,“我知道你爲什麼不願叫我一聲姐姐......我,我沒有那個資格。志兒,我以後會好好保護你的,會拼了命的保護你......”沈心的話還未說完,自己的手卻突然被聶靖握住。沈心一愣,擡頭看向聶靖。此時的聶靖看着沈心滿眼的心疼和憐惜,“以後,我會保護你。”
“什麼!你要學功夫!”崔翡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沈心,這麼晚了你不回去休息也不讓我休息就是爲了這個!就你這個資質你能學什麼功夫!”沈心不服,上前攔住要離開的崔翡,“有一招很厲害能保命的就好了,又不是要你教我全部的功夫。再說,你要教我還不見得願意學呢。只有一招,能要我保護自己跟弟弟就好了。”“哎,好吧。你過來。”崔翡苦笑着嘆了一口氣,將沈心拉到自己身邊,“你很傾慕的叫我一聲師父,我就教你。”“太好啦!謝謝你土匪!”沈心開心不已一下子抱住了崔翡。崔翡心中暗暗的開心,可臉上的表情卻還是佯裝無奈,“真是霸道的徒弟,連聲師父都肯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