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現在還活着,你們定是人人豔羨。”白衣的眼中透着惋惜。“我很感謝他。”柳鵲笑着,眼中蒙上了一汪淚水,“成婚之後,他對我呵護備至。我成了人人豔羨的雲家少奶奶,他卻時不時的成爲人們口中的笑談。不過,漸漸的,笑談也就變成了美談。那半年的時光我很幸福,感謝他,也感恩抱琴姐。”
“抱琴我回來了。”雲解笑着進門,從袖子裡取出一隻簪子,“買了只簪子送你,喜歡嗎?”“你已經買了很多簪子給我了,不過......喜歡。”抱琴開心的點了點頭。“我幫你戴上吧。”雲解繞到柳鵲身後,輕輕的將簪子插進柳鵲的髮髻,“抱琴,這幾日都御史大人過來巡查,忙着這件事都很晚纔回家,你跟娘都辛苦了。”“沒關係的。你不在家,我跟娘更自在。”柳鵲打趣,忍不住自己笑着低下頭。“你果然跟娘更要好一些。”雲解也忍不住笑了,垂下頭打量着柳鵲,不說話,只是溫柔的笑......
“少爺,有位齊格大人來拜訪。夫人叫你跟少奶奶過去見客。”聽到丫鬟來報,雲解倒是有些疑惑的看向柳鵲,“都御史大人怎麼會來?除了公事,我們並無私交。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雲解帶着柳鵲到達大廳的時候,齊格同雲母正在聊天。齊格的臉上本是帶着笑,慈眉善目。只是一見柳鵲走過來,目光裡便多了些複雜的東西,審視着柳鵲越走越近,齊格的反應讓柳鵲多了些不好的預感。
“齊格大人。”雲解規矩的行禮。齊格收起了對柳鵲的審視,笑着起身,“雲知府真是客氣了。今日來府上叨擾不是公事,只是經過,來討一杯茶喝。”說着,齊格十分羨慕的看向雲母,“夫人,令郎真是青年才俊,待我回京定要像聖上表贊一番。”“齊格大人說笑了,我別的不求,只求犬兒能做一個剛正不阿的好官就滿足了。”雲母謝過齊格的誇獎,便又笑着看向柳鵲跟齊格介紹道,“齊格大人,這是我家媳婦。”柳鵲上前,“見過齊格大人。”行禮過後,柳鵲便上前爲齊格斟茶。
“真是一對璧人啊。”齊格意味深長的再次看向雲母,“您真是好福氣。這雲家少爺求娶孫家小姐抱琴的故事如今可是一樁美談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老夫當初聽着也是感動。這孫小姐,離家多年,又能與家人團聚,也是一樁傳奇啊......哎。”齊格突然嘆了一口氣,頃刻間已是滿眼的落寞,“若小犬還在世,怕也是娶了媳婦,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了。”“齊格大人,令郎......”雲母見齊格變了臉色,語氣中的分寸也謹慎拿捏了幾分。
齊格突然看了一眼柳鵲,又將目光重新移回到雲母身上,失落的應聲,“半年多前,小犬科考未能高中,心中鬱悶便一個人出去吃酒。回家的路上,不知什麼緣由讓人所害,生生的被石頭砸破頭而死......”齊格的話還未說完,只聽見茶杯跌落碎裂的聲音......
“失,失禮了。”柳鵲慌張的俯下身,去拾茶杯的碎片。雲解上前扶起她,“沒關係,我來。”雲解一邊說着,一邊扶住有些瑟瑟發抖的柳鵲向齊格道歉,“抱歉大人,拙荊可能是......”“沒關係的雲知府。”齊格對着雲解說話,目光卻鎖在了柳鵲的身上,“少奶奶可能是感嘆我兒早逝吧。不過,天憐我兒。害死我兒那人不知,我兒死時偷偷的奪了她身上的一件東西握在手裡。那件東西,老夫視作性命,只爲替我兒伸冤。如今已半年有餘,是天意給了老夫這件東西當是追查兇手的線索,是天意讓老夫來到這裡,老夫,終於找到了那東西的主人。”說着,齊格從袖子裡取出一塊沾着血點的手帕,攥着其中的一角兒,攤開......
“當我看見那手帕上沾着血的‘抱琴’兩個字的時候,我知道,我同雲解的緣分,似是盡了......”柳鵲擦去眼角邊的淚水,強笑着擡起頭,“白衣大人,也許齊格大人說得對,她找到我是天意,而我與雲解緣盡,也是天意。”白衣沒說話,只是自顧自的蘸着筆墨,良久之後,他擡起筆,淡聲的說,“女鬼柳鵲,你至死都要揹着孫抱琴的身份,可是爲了雲解。”柳鵲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那日,他來牢裡看我......”
“雲大人,您不要爲難屬下。屬下......”獄卒看着任憑怎麼勸都不離開的雲解一臉的爲難。雲解一向傲氣,可這一次,他幾乎卑躬屈膝,求那獄卒,“我不會停留太久,我只是,想給我的妻子梳梳頭。”“那,雲大人你千萬不要耽擱太久。”獄卒拿雲解沒辦法,只好引着他向牢間走過去。
柳鵲雙臂環膝,蜷縮在角落裡。她聽到牢門被打開的聲音,驀地擡頭。只見,雲解正朝着自己走過來。柳鵲迅速的將頭埋進膝蓋,不敢去看他。雲解蹲下身,溫柔的撫了撫柳鵲已經凌亂的頭髮,苦笑着紅了眼,“定是我平日寵壞了你,我不在,你連頭髮都不梳了。爲什麼......”雲解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爲什麼要擔下來。只要你說出真相,說你不是孫抱琴......”柳鵲擡起頭,看着雲解的淚眼,說不出話。雲解捨不得把目光從柳鵲的身上移開,生怕移開了柳鵲就會消失,“那日,我帶你去看郎中。那郎中私下告訴我,你的跛腳並非天生,而是被人後天所傷......”“對不起雲解。”柳鵲再也無法堅持,大哭着靠近雲解的懷裡......
“我同雲解坦白了所有的事。我告訴他,那半年的幸福時光都是抱琴姐給我的,我想要報恩。”柳鵲微微的垂下眼,沒有再直視白衣的眼睛。白衣不以爲然的笑了,“你想要報恩,只是其中一個原因罷了。”“是啊,雲解也說過同樣的話。”柳鵲點了點頭,仍是沒有再看向白衣......
“既做了孫抱琴,我便永遠都是孫抱琴。”柳鵲的目光堅毅,嘴角邊帶着執着的笑,“我若承認自己不是孫抱琴,孫雲兩家就會變成外人眼中的笑話,笑話我爹孃錯把瘸腿的麻雀當成了鳳凰。親生的女兒殺了人,認回家的女兒又是賭徒的孩子,我不能......最重要的是,我要讓爹和孃的親生女兒活下來......”柳鵲凝視着雲解,“雲解,我其實很自私。我做了孫抱琴,孫家的榮華富貴就真的是屬於我的,還有你,只有做了孫抱琴,與你的婚約纔是真的......若我沒了孫抱琴這個身份,與你的婚約也就全然不作數了......偏偏,我這一生最歡喜的事,就是做了你的妻子啊......”
“我怎麼會娶了你這麼個傻瓜......”雲解已是淚流滿面,他取出梳子,輕柔仔細的梳着柳鵲的頭髮,“那日,我知道你不是孫抱琴。可我還是不想拆穿,因爲我的私心......我害怕,若是岳父岳母知道了你不是孫抱琴,我們之間的婚約就真的不作數了......”“我啊,我怎麼會嫁了你這麼個傻瓜......”柳鵲忍不住笑出來,笑容裡盡是痛徹心扉......
雲解爲柳鵲挽好了髮髻,繞到柳鵲面前,眼神裡恨不得融進自己一生全部的柔情,深深的看着她。柳鵲輕柔緩緩的擦去雲解臉上的淚水,“對不起,要你親眼看着我死。犯人認罪伏法,是替天行道的好事。既叫你做監斬官就是要你來主持正義,看着的時候,不許哭。”“嗯。”雲解輕聲答應,眼淚再次流了下來。雲解擁住柳鵲,泣不成聲......
“不要哭。”柳鵲笑着拍了拍雲解的肩膀,貼近他的耳邊,“告訴你一個秘密,只告訴你一個人......我曾經的名字,叫柳鵲......”
白衣落筆,欲言又止。“大人,我想到抱琴姐的夢裡去看看。不必說什麼,只是去看看......我的一生很幸福,所以,要看她同哥哥過的幸福,我才能安心的轉世。”抱琴起身,對着白衣行禮,“謝過大人了。” 話罷,柳鵲看了一眼望鄉臺,轉過身......
“女鬼柳鵲。”白衣起身突然開口。“大人。”柳鵲停下腳步,回過身。白衣看着柳鵲的眼裡仍是有淚,問道:“他哭了嗎?”“他.......”柳鵲無奈的笑了,“行刑那日......我聽見從他手裡投出的令牌重重落地的聲音。他大概以爲,那令牌落地的聲音可以遮擋一下他口中哽咽着吐出的那個‘斬’字吧。真是......”柳鵲悽笑着搖了搖頭,“大人,我真是嫁了個傻瓜。明明答應過我,明明答應過我......這麼傻又不守信用的人......我定要一口不剩的喝了孟婆湯,把他,把他忘得乾乾淨淨......”柳鵲眼中的淚水滑落,她沒有去擦,再次轉過身,一瘸一拐的徑直向前走了......
白衣靜靜的看着柳鵲遠去的背影,直到她最終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他很好奇那種流着眼淚時的痛或是悲傷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只不過再一想,自己體會不到也算是一種幸運。
白衣仍是望着已經全然沒有了抱琴身影的那個方向,突然想到兩句李白的詩,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好似完全不應景,又好似實在應景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