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今天下去想去的地方,其實並沒有想好。
她之所以那樣肯定的回答蘇子睿,原本只是一種客氣的敷衍,只是在蘇子睿離開之後,她便覺得那是真的。
她是應該在G城到處走走,看看她童年的記憶是否還有根可尋!
時光變遷,建築層起,各個城市的變化都很大,G城的風景只怕早已日新月異。
她沒有制定具體的計劃,一定要去哪裡轉一轉,只想憑着自己的即興,見路隨意走,有彎隨意拐,也算給自己來一場說走就走的短途旅行。
這樣放空的自己,在楚喬過往的人生當中不曾有過。
不管是曾經的G城還是現在的江城,她都有太多的自律和約束。
現在,沒有了牽掛和顧慮,她放縱自己心安理得的做回片刻的自己。
楚喬安靜的走着,沿着長長的綠化風景樹,走在方格板磚鋪就的人行道上,路上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彷彿與她沒有關係。
她刻意不去理會外界的干擾,實在控制不住時候,就強迫自己數着腳下的瓷磚方塊,或者旁若無人的在方塊磚上跳着方格,這是她記憶裡的童年。
很快,她便來到了昨晚讓她出醜的西大街。
白日裡的,排列整齊的路燈看起來單調黯然,一點也不似夜晚的五彩霓虹或暖橙朦朧。
她眨眨眼,沿着目之所及的電線杆數了過去,卻不知道在遠處的哪一根電線杆處跳躍了視線,又重頭數過。
如此幾次之後,她有些氣餒,低頭閉眼深吸一口氣,又重新開始。
她執拗的像要完成一件艱鉅的任務,最終的結果卻是眼睛越來越酸澀,視線跳躍的地方明顯變得更近。
微風拂過,帶起她散落在肩頭的長髮,露出雪白的頸脖,平添了幾分孤寂和落寞!
原以爲她可以,卻終是躲不過心底的滿目蒼夷。
她低下頭,任由眼淚溢出眼眶,然後滴落進塵土裡!
如果沒有陽光,她的生命是否會如同這渺小的眼淚,低進塵埃裡,再也不見?
她不願想起那個人,他卻實實在在的長在她的腦海裡,即使砍斷了樹,還有深塑十年的根。
楚喬覺得好難過,要怎樣才能忘卻!
腳下踩到一顆顆的小石子,楚喬停頓下來,往後退出兩步,然後一個顆顆的將石子踢進旁邊的灌木叢中……
昨晚的狼狽和糟糕,她不想在西大街來個街頭重現,只能疾步離開這裡,然後在下一個紅綠燈口,隨着人流穿過路口,又接着往前走。
明明是熙熙攘攘的街頭,楚喬卻感覺到孤單,那種孤單很快便淹沒了她。
胸口的位置像是壓着一塊大石,又像是被生了刺的藤蔓纏|繞,壓抑而刺痛的感覺讓她無處所依,像隨處飄落的浮萍,只能隨着生命的河流跌宕飄零。
楚喬知道,這種刺痛的感覺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無處依歸!
這裡明明是她的故鄉,卻沒有她的歸屬。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頭,彷彿一個人置身於荒蕪的孤島,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海水,辨不清方向,也看不見人煙,心頭的荒蕪和不安讓她把自己摒棄在這個城市之外,再也難以走進。
曾經,因爲程景顥執拗的選擇這個充滿機遇和挑戰的大城市,她曾想過爲了他回到這裡;
現在,她果然爲了他回到了這裡,他卻已然不再是她的理由。
這個城市的街道綠化,建築風景都成了一個個天大的笑話!
楚喬感覺自己眼圈刺痛,明明曬在身上舒服的陽光,卻不敢睜眼去看。
她知道,不能再一個人呆下去,否則這一下午的時間,分秒都是光年。
她悲哀的發現,如果失去程景顥,她根本沒有任何控制自己情緒的技能,只能任無邊的悲痛一遍遍地侵襲!
往人多的地方走吧,千萬不要一個人呆着!
楚喬在心裡給自己下了命令。
強迫自己擡起頭,茫然地掃視一圈周圍的環境,便往前方不遠的城市中心公園走去。
她記得,站在在盛景的玻璃窗邊,就可以看到大半個城市中心公園,原來她繞了這麼一大圈,只是從盛景的正面繞到了它背後的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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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是容易傷春悲秋,尤其是善於聯想,選擇她願意看見或者相信的,抗拒她不願意承認的。
楚喬現在就是這種狀態,明明她已經繞了很遠的距離,卻還是無端的聯想到,她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這種想法讓她更加悲哀。
她感覺自己的人生亦是如此,十年前拼命逃離的背叛,十年後照樣落在了她的身上!
十年前拼命逃離的孤獨,十年後再次選擇了她!
徒留這走過的路,虛度的光陰和她的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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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楚喬不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她就能發現,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馬路上,有一輛商務轎車已經跟着她開過了兩個紅綠燈。
剛纔,因爲她突然轉身向城市中心公園走去,黑色的商務轎車才停止尾隨,停在了靠近公園的路口處。
轎車內,兩個成功人士打扮的男人皆是靜默。
中年男人望着一身矜貴氣息的年輕男子,最終打破沉默,“小姐好像心情不好!”
年輕男子沒有出聲,只是那銳如鷹隼的眼眸一直牢牢地盯在楚喬身上,幽深的視線似要將眼前的人鐫刻入骨。
隨風輕搖的花蔭,凌亂的光點散落在轎車擋風玻璃上。
沈御微微眯起眼睛,片刻之後,輕啓薄脣,“現在還不到時機,先不要驚動她!”
羅海生點點頭,沈御的網剛剛拉開,現在就貿然和小姐相認,確實時機不合!
只是……
“生叔,是不是覺得我心太狠?”
沈御自顧自的望着前面的身影,語氣淡然,
“誰讓他是我沈御的妹妹!十年孤苦她都能捱過,不差這一兩年!”
羅海生沉默,這個他親眼看着長大的孩子已經不再是孩子,是他思想落後了吧!潛意識裡總是把他當作記憶裡沉默的孩子來看。
這幾日相處,沈御明顯成熟老辣的手腕,殺伐決斷的氣勢,哪裡還有半分記憶的影子?
這樣的人,註定是爲成功而生!
“楚涵雲欠我們的,他必須親自連本代利的還給我們兄妹!”
羅海生盯着沈御上下翕合的薄脣,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古話,薄脣的男人,天性涼薄!
先生和楚涵雲都是這樣的薄脣,有哪一個是性情涼薄的?
或許都是,或許都不是,只在於對象是不是命中的那個人!
“生叔,派人跟着小姐,注意不要驚動到她,更不能打擾小姐的正常生活!只要瞭解小姐的行蹤就好,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出手!”
沈御的目光沒有半分偏轉,兀自看着楚喬單薄的身影做着安排,聲音不自覺間變得柔和,像婉轉的大提琴,低沉,悠揚。
“一切都聽你的安排,阿御!一會兒我親自去辦!”
羅海生心下釋然。
說真的,他很開心沈御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同時爲剛纔自己的暗自揣度有些慚愧!
事後想想其實也很正常,沈御從小成長的環境,註定他對親緣關係的處理會跟正常家庭成長的孩子不同,無關本性。
在對和小姐相認這件事情的處理上,誰又能肯定沈御的內心同他面上表現出來的一致,同樣的冷酷、鎮定?
看似無情最有情!
某種意義上講,無知者往往比知道事實真相的人更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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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海生此刻對沈御的揣度是正確的!
這段路程跟下來,沈御不是沒有發現楚喬蒼白的臉色和頹廢的情緒,他這樣的決定看似不近人情,實則充滿了對楚喬的保護。
一旦他們的關係揭開,掀起滔天風浪的豈止是一個楚家。
從生叔給他的信息來看,他絕對有理由相信,當年的喬楠,並不是簡單的離家出走。
這背後還有什麼樣的關係網和利益衝突,他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查清楚。
那麼,就讓他用他的方式,來鋪開一張網,讓那些會跳的關係,都慢慢跳進他的網吧!
羅海生欣然地拍了拍沈御的肩膀,摒棄工作之外的長輩姿態。
他心疼楚喬,也心疼沈御,但是更讓他牽掛並忠誠的人是先生!
一旦沈御和楚喬的關係揭開,先生的身份便無處隱藏,過往的傷疤必然再次被人揭開,他最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先生再受到傷害!
他現在的姿態,其實就是在告訴沈御,他會無條件地服從並執行沈御的安排,堅決不會壞了沈御的計劃。
果然,逐漸形成默契的兩個人各自心神領會。
沈御不着痕跡地收回遠眺的視線,淡然出聲,“工作吧生叔!”
羅海生和沈御下午此行的目的,是爲西城開發項目的設計圖做最後的市場調研,原本這些根本不是計劃內的工作,也不需要兩位老總親自出馬。
設計圖製圖初期,已經有市場部對G城的總體規劃和建築特色做了前期調研,這些調研工作早已完成,設計圖也已基本繪製完畢。
沈御考慮到G城作爲發達城市,本來的城市規劃一直做得比較成熟,城市建築和市容環境這一塊也值得借鑑,趁着他在G城的時間,便提出親自出來轉一圈。
工作爲主要目的,同時趁機會了解一下爹地以前生活的城市,羅海生義不容辭的做了嚮導。
碰到楚喬,實屬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離別十年的故鄉,她又何嘗不是在重新瞭解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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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陸從盛景的地下停車場出發,目的地是顧氏的地下停車場。
中午的時間,不算車流的高峰期,他這一路風馳電掣,不出二十分鐘,人就已經到達目的地。
車門打開,錚亮的黑皮鞋落地,修長的雙|腿站穩的同時,右手已經撈起扔在副駕上西裝外套,動作麻利的放下挽在胳膊肘的襯衫衣袖,手臂伸展之間,筆挺修身的黑色西裝外套已經傍身。
速遞之快,完全沿襲了軍人幹練、利索的優良傳統。
暗藍色的立領襯衫,領口處的兩粒鈕釦已經扣上。
剛纔在盛景地下停車場內,那個煩躁迷茫、落拓不羈的頹廢男人,彷彿與他沒有絲毫的關係。
待顧西陸走出總裁專用電梯時,已然已經恢復成那個英俊倜儻,冷肅內斂的高冷總裁。
渾身上下自帶低氣壓,周圍閒雜人等自動規避。
這個閒雜人等,顧總裁自動定義爲工作能力一般,打扮妖嬈出衆,靠男女關係上位的女人;或者無實際工作能力,溜鬚拍馬,靠裙帶關係上位的男女;再有就是工作能力尚可,卻居心叵測,妄圖揣測他的心思,吸引他注意力的——女人!
三類人羣中,女人佔了六分之五。
由此可見,顧總裁在過往的人生中,對女人的偏見確實有些嚴重。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