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要找的人不在，而是她要尋找的回憶已經變了味道。
當年是夏末陽光正好，此刻卻是秋風蕭瑟陰雨天。
當年他是她心目中的神，如今，神壇破碎，神像凋零。
即使讓她找到了他們一起的溫暖回憶，又能怎樣呢？過去的終將過去，已如昨日之日，逝去不可追，勉強拾起的殘片，只會讓她以後的道路更加漫長而煎熬。
就讓一切隨風。
沒有煽情懷舊，沒有劍拔弩張，她和他，還是他和她，所有的糾葛牽扯到此爲止吧，像和風細雨一般，散了，散了吧！
人生只如初見，於他們，便是最好的結局。
江城已是深秋，比G城的秋天，多了蕭瑟和寂寥！
車子停了下來，形成小小的旋風，捲起一地的梧桐葉。
楚喬託着小小的行李箱，下車，付了司機車錢，末尾微笑着對司機說謝謝，讓司機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好心情地接了她的話，“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還是要多笑笑得好！看看，本來滿漂亮的姑娘，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千萬不要因爲小情小性的問題給糟蹋了時光！“
“……”
車子駛走的時候，裹起呼嘯的風，把她的衣服都鼓了起來，楚喬盯着遠走的出租車若有所思，
“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千萬不要因爲小情小性的問題給糟蹋了時光！“
普通人都比她看得透徹……
或許，她真要爲自己換一個活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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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喬望着門上硃紅漆掉落的鐵大門和青白色的水泥磚牆院落，靜默而立。
院子裡，兩層黯然矗立的居民樓與她悄然相望。
她在院門前站了一會兒，最終從行李箱裡掏出一把鑰匙，掀開鐵大門上方磚大小的鐵皮蓋，手探進去打開了鐵索，“嘎吱”一聲拖長的鐵門摩擦聲之後，她已經拖着行李箱進了院門。
“雪姨……”沒有迴應。
“雪姨……”
楚喬喊了兩聲之後，便沒再繼續，這是她的家，前前後後都無比熟悉，沒有答應之後，她便徑直朝東側的樓梯走去。
她猜，這個時間點，已過午飯時間，汪雪芝應該正在午休。
果然，她剛把行李拖進屋裡，準備上樓，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之後，汪雪芝從一樓正門走了出來。
這個二層小樓修建的時間比較早，所以款式老舊，並不是當下流行的複式或者上下貫通的款式，而是一二樓獨立成套。
二樓專門從東側開了樓梯上樓，所以，即使上下兩層，仍然各有獨立空間，不會因爲住在一起，相互干擾。
這也是楚喬把一樓出租給汪雪芝母子居住而不招惹閒話的原因之一，另一個，他們住進來的時間比較早，又是熟人擔保，時就久了，周圍的鄰居儼然已經他們當做了本地人看待。
對於楚喬的突然出現，她有一瞬間的驚訝，不過很快，便不着痕跡的掩去，換上了一副笑吟吟的面容，“楚楚，你回來了？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嗎？你，是放假了嗎？”
汪雪芝問的認真，口氣裡還帶着一絲怯怯的意味，像是對她探根究底的刨問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忍不住關心。
楚喬剛上一階樓梯，聽到汪雪芝的問話，便收回腳來，轉身，站在原地不動。
如果換做以前，考慮到汪雪芝腿腳不好，她一定會第一時間放下行李箱，跑過來給她一個輕輕地擁抱，然後扶着她進屋坐下以後，再來跟她聊天。
可是現在，和程景顥的地下戀情破碎，還是以那樣惡劣背叛的方式，楚喬一時還做不到跟汪雪芝坦然相對。
“雪姨，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楚喬靜靜地站在原地，淡然的微笑，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臉色自然。
汪雪芝搖搖頭，臉上掛着和藹的笑容，“你這孩子，哪有那麼多顧慮！雪姨這個年紀的人，哪有那麼多瞌睡，不過是長年養成的作息習慣，一時難改罷了！其實真睡起來也睡不了多久，不礙事的！”
見楚喬仍是淡淡的笑，她略微遲疑了下，便接着道，“你還沒吃飯吧？阿姨給你炒個菜，先吃飯再說？”
說完，就要轉身前往廚房。
楚喬終是心裡一動，丟下了行李箱，匆忙趕過去拉住她胳膊，“不用了雪姨，我吃過了！”
“啊？吃過了？”汪雪芝顯得有些拘束，眼神在對上楚喬的眼睛時，輕輕地挪開，“那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晚上雪姨給你做好吃的？一會兒雪姨就上市場挑一些你愛吃的小龍蝦……哦，也不知道這個時間點，還有沒有新鮮的，我一會兒……”
“不用了雪姨！”楚喬閉了閉眼，視線靜靜地落在汪雪芝身上。
不是她敏感，她總覺得這次回來，汪雪芝看她的眼神有些閃躲……
可是又不敢相信，明明，她和程景顥交往時，都瞞着她，她也從來沒有表現出對這段地下戀情有所察覺和反對。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汪雪芝搓了搓手，也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楚喬胳膊伸出，往她的肩膀上攬了攬，終是笑逐顏開，“謝謝雪姨的好意，不過，我是怕雪姨辛苦呢，晚上我們不做飯，出去吃！醉仙居的小龍蝦，什麼時候都有最新鮮的，我請雪姨嚐嚐！”
楚喬揉揉被風吹得稍顯凌亂的烏黑頭髮，輕輕打了個呵欠，她收回胳膊凌空伸了伸，“坐個飛機也這麼累，雪姨，我不跟你說了，我先上去睡一會兒！嗯，就這麼說定了，晚上我們出去吃，到時間我喊你！”
“……”汪雪芝嘴角邊一直掛着得體的微笑，沒有出言反對，似乎對楚喬任性的做法十分遷就。
對，就是遷就！
遷就而客氣——實際上，就是變相的距離和疏離。
似乎是預料中的結果，楚喬勾脣輕笑起來，邊上樓，邊朝汪雪芝揮手，“出門這麼長時間，心裡最記掛的可就是雪姨了，心裡就想着，回家一定要請雪姨一起吃個飯，現在好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了，雪姨不要爲我省錢哦！估計啊，以後像跟雪姨一起吃個飯，就難了……”
楚喬忽然回頭望了汪雪芝一眼，便見她眼神複雜的笑笑，然後低下頭，撣了撣胳膊上幾不存在的灰塵。
楚喬心中一震，在原地靜默了幾秒之後，終於頭也不回的拖着行李往樓上走去。
直到她從緩步臺的位置轉身上去，一直落在她身上的那道幽邃又複雜的視線才消失不見……
她苦笑，汪雪芝是真得不知道她跟程景顥的事情嗎？一點都沒有覺察？
或許，只有她以爲汪雪芝不知道罷了……
楚喬疲憊的扯了扯脣角，有些難過。
剛纔，不是她有心試探，而是在見到汪雪芝的一瞬間，腦子裡突然靈光乍現。
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爲零。楚喬覺得她當時不是智商爲零，分明就是爲負。
作爲一個母親，尤其是汪雪芝與程景顥這種單身家庭的母親，汪雪芝的所有關注和寄望都在程景顥身上，怎麼會發現不了他蛛絲馬跡的變化？即使沒有明說，也不代表她心裡完全沒有猜測。
那她的態度，是默許？還是反對？
程景顥當時提出瞞着汪雪芝，到底是真得如他所說，擔心她會有壓力，受到傷害，要等到名正言順的時候才公開？
還是汪雪芝根本就是反對的，只不過聰明的選擇了沉默的方式，假裝不知道，讓他們的關係最終沒有挑破最後一層面紗的機會？
程景顥所謂的壓力和傷害，不用他明說，楚喬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和家教，其實這何嘗不是與他們母子相處以來，她在無形中形成的一衆自卑心理？
在假身份中，她孤苦一人，沒有家族後援，卑微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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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身份中，她空有一身爛銅臭，家風不正，失了教養。
無論哪一種，都沒有讓她理直氣壯的站在程景顥身邊的自信。
程景顥說得名正言順的時候，其實就是他不辜負汪雪芝的希望，復興程家的時候，這個空中的樓閣、牆上的畫餅，楚喬從沒有深思過究竟要到哪一天才能實現過……
現在想來，程景顥給她的到底是遙遙無期的希望還是根本就沒有給過她希望？！
楚喬突然想到在雜誌上看到的一句話，覺得蠻適合現在的自己，“失戀是女人最好的成長”，最起碼，她現在終於開始自己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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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陸覺得今晚的夜色特別沉醉。
空氣是乾淨的、夜色是沉靜的、連心情都有些雀躍了……
他驅車駛入金城華府的時候，第一次聞到了空氣中流動的香氣，說不清楚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反正樹木、花草，還有夜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是一種讓心心情舒暢的感受。
上樓前，他刻意在樓下，擡頭仰望了一下十一樓的窗戶，黑沉沉的與夜色融合在一起，忍不住輕勾脣角，這個時間確實有些晚，想來，小東西應該睡覺了吧？
想起前兩次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夜晚，鬼使神差的出現在這裡，他盯着那扇窗戶的眼神便不自覺的染上了笑意。
隨即，像是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捂鼻輕咳一聲之後，抿了抿薄脣，大步朝電梯走去……
進門的時候，他刻意放輕了動作。
開門、進屋、轉身，門在身後，輕輕合上……
三分鐘之後——
“楚喬！”
一聲咬牙切齒的低喝聲響徹十一樓的整個空間，驚醒了窗外寧靜的月色。
顧西陸盯着洗手間的盥洗臺上被收拾一空的位置，瞳孔猛然收縮，他幽幽的轉過身，大步邁進楚喬住的房間，室內燈光大開，已經看過一遍，櫃門還打開的位置，她安放行李箱的地方依然空蕩，
終於被自己反覆確認的信息震驚到清醒的男人，身體狠狠地怔在了原地，不敢置信的張開了嘴，“這個死女人！”
自幼就奉行好男不跟女斗的顧大寶，第一次罵女人，竟然是在這個寂寥無聲的秋夜！
夜風吹入大開的窗戶，也吹不散他的怒氣！
望着牀上鋪平整潔的像是沒人睡過的牀單，顧西陸驚鸞糾結的手臂終於失去了力氣，收緊成拳的大手緩緩地打開，垂在了身側……
額頭上青筋跳動，他望着角角落落都燈光大開的房間，一向幽邃冷淡的眼眸在這一刻，掀起了滔天的憤怒：他顧西陸竟然再一次被女人拋棄了！
之前是林詠嗯！
現在是楚喬！
猶如凌遲般的疼痛記憶被喚醒，顧西陸整個身體開始輕輕地顫抖！
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他又被女人拋棄了！
踉蹌的轉身，在客廳的沙發上拾起剛剛被他氣憤到隨手扔掉的A4紙，這次倒是不吝筆墨，寫了不只三十六個字，而是整整半頁紙。
可是整整半頁紙都是廢話，顧西陸從頭到尾只把握了一箇中心意思，她不告而別！
顧西陸重新看一遍這張留言條，視線在落到那句“我本過客，從來都不屬於這裡，現在，只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謝謝你的收留和幫助”時，只覺得心口一沉，一股自丹田匯聚的怒氣想要直接衝破喉嚨噴薄出來。
TMD！
還我本過客？當老子不認識你親爹是誰一樣？
你不姓楚？不是楚涵雲的女兒？是火車站抱來的還是垃圾桶裡撿來的？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顧西陸感覺眼眸一亮，或許不是他理解的意思，而是，回楚家了？
他轉身掏出手機，也不看現在是幾點幾分，轉頭就打給了楚涵雲……
楚涵雲那頭倒是沒有耽擱，電話接起來的時候沒有絲毫不悅，“西陸？有急事？”
急啊！你女兒失蹤了急不急？！
可是衝口的話卻不能跟楚涵雲說，顧西陸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聲音聽起來與往常無異，“楚叔叔？您休息了吧？是這樣，楚喬有一些東西還留在金城華府，我媽收拾出來，讓問問是不是要給她送過去？”
顧西陸心裡非常想問，“楚喬是不是在楚家？她說的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到底是回了楚家，還是其他什麼破地方？”
就像在楚家壽宴之前，大家都不知道楚家還有一位大小姐呆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他聽到楚涵雲在那頭猶豫了一下，對，就是猶豫了一下，雖然看不到他的人，卻能想象到他的遲疑思索。
之後，他聽到楚涵雲淡淡的回覆，“既然她沒帶走，那就說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她應該會重新置辦吧……”
“……”顧西陸心裡一緊，馬上開始後悔自己這繞着圈子說話的方式。
他會繞，楚涵雲又何嘗不比他會繞？！
都是談判桌上歷練出來的高手，這樣對話簡直跟打太極一樣，無趣！
“楚叔叔，楚喬回楚家了嗎？”顧西陸出師不利之後，終於學會了開門見山。
“她沒有告訴你？”楚涵雲不答反問。
“呃，她倒是留了紙條，說是回到原來的地方……難道不是楚家嗎？”顧西陸已經敏銳的從楚涵雲的反問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半的信息。
這個女人沒有回楚家？那是去了哪裡？！
顧西陸只覺得眼前一陣黑，不只是情緒上的，還有一種真真實實的摸門黑！
到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楚喬的認識，根本還談不到了解二字！
“楚叔叔！”這個時間顯然不是分析自己了不瞭解楚喬的時候，顧西陸很快便收回情緒，“楚喬她……”
“西陸，叔叔知道你幫了楚喬不少，叔叔非常感激你！不過，你也知道，我們父女之間有心結，到現在爲止，我能做的，就是給她自由和尊重，她做出的選擇，我不想幹預或者破壞，換一種方式說，除非她自己告訴你，否則，我不能多做一分來干擾她的生活……叔叔這麼說，你懂嗎？”
懂？太懂了，顧西陸暗自咬牙，流暢的臉部線條頓時被破壞了美感。
楚涵雲這麼說，明面上是好意，暗示他要尊重楚喬，背後的意思，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顧西陸深吸了口氣，說了明白和謝謝，在楚涵雲掛斷電話之前，終是沒忍住口，
“楚叔叔，我知道您對楚喬有愧疚，可是，您這樣毫無原則的放任，她就能打開心結，回到您身邊嗎？我到覺得她需要一個好的引導，讓她從盲目漂浮的生活狀態中走出來，這樣纔是對她，對楚氏，一個更有交代的做法！”
顧西陸說完，無視電話那端的沉默，便徑直掛了而電話。
幽邃的墨眸在燈光的照應下，熠熠生輝，閃亮如碎鑽的光亮被怒氣染上了一層幽綠的顏色，像是一頭瀕臨情緒邊緣的獵豹。
他單手插着腰，在不大的客廳裡踱來踱去，幾次之後，手裡的黑色手機像是脫靶的箭，直直地砸落在沙發上……
他想起女人在海邊，沙啞着聲音，猩紅着眼圈，對着大海的吶喊，“我離家出走……”
對，離家出走！
這個女人一定是玩出逃遊戲上了癮，動不動就離家出走，跑的沒影兒！
可是，她怎麼敢！
怎麼敢在隨意闖入他的生活，攪亂了一池漣漪之後，如此悄無聲息的離開？
不負責任的小東西！
顧西陸思之所到，一腳踢在了身邊的沙發上，震的沙發都往前移了點位置。
他一直在心裡給楚喬的行爲評估。
冒冒失失的上了他的牀，撩撥了他之後又憑空消失，憑什麼？
隨隨便便的跟他親親，在他心裡隨意捅了個窟窿之後又一走了之，憑什麼？
夜半無人，拱在他脖子裡膩膩的喊他爸爸，之後又毫無交代，憑什麼？
他是腦子秀逗了，纔會在家人逼他相親的時候把她拉出來！
拉了也就拉了，這一點他顧西陸既然決定了，就從不後悔！
本來說好的是明天，他還想着要提前來看一看，明天要給她一個驚喜……
憑什麼他要給她驚喜，她卻給了他一個這麼大的“驚嚇”？！
他顧西陸什麼時候被女人這麼耍過？憑白被白佔了便宜還不能追討了？！
上一次，她還知道拿一箱喬楠的圖紙，纔敢跟他說“顧總，承蒙照顧，不勝感激！一箱圖紙，聊表謝意！從此不拖、不欠、不見！”
這一次呢？
她不知道自己欠的人情到底有多大嗎？！
如此心安理得的關門走人就行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