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你的女兒？”
楚喬突然出聲，望向楚涵雲的眼眸，是冰冷又怨恨的光，連聲音都染上了淡淡的哀涼。
這一刻，她突然不想掩飾對楚涵雲的怨恨。
“阿喬？”
顧西陸不是頭一次聽說身世的問題，看向楚喬的眸色有些複雜，欲言又止，卻也知道不該出口阻擾她問清楚，否則她心裡的死結怎麼都解不開。
一句阿喬之後，再無其他。
他不想矯情的問一句，“是否需要我回避一下”的問題。
喊她，只是突然像告訴她，一切有他！
楚涵雲突然凝神，似不敢相信楚喬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突然意識到，也許現在片刻的遲疑，都將是壓垮他們父女關係的最後一個稻草。
“你當然是我的女兒！不然呢？”
楚喬的問題像是在他身上捅了一刀，卻沒有正中要害，只是剛好震碎了肝臟！
肝碎了，人也有種活不成的感覺！
“那沈軼呢？你也認爲他跟媽媽不清白呢？
如果說第一個問題，楚涵雲還能沒有半分猶豫的就回答出來，當楚喬第二個問題拋出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冰冷了！
雙手撐着扶手想站起來，手臂卻像失了力氣，眼眸裡的冷寒和絕望一點點的溢了上來，直到充滿眼眶。
“別跟我提那個人！”
楚涵雲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清晰的眉眼染上一層朦朧的色彩，盯着楚喬的目光有些恍惚，卻又執着。
“你知道了什麼？誰告訴你的？”
胸口再中一刀，這次是正中心口要害！
有腥味的鮮血沿着喉嚨管一路往上，涌出來……
嘴裡便溢滿不能言說的苦澀。
沈軼，果然是他不能言說的痛苦！
“叔叔……”楚喬喃喃出聲。
楚涵雲英眉蹙得更緊，沒有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所指。
“爲什麼不能提？”
一道陌生的聲音，卻如平地驚雷，炸得楚涵雲怔然回不了神。
他以爲自己的頭痛又嚴重了，開始出現了幻聽！
一定是幻聽，這個像夢魘一樣纏繞自己好多年的聲音，爲什麼會突然在江城出現？
楚涵雲深蹙着眉，眸色凝沉，所有的氣息都悶在嗓子眼裡，不敢呼出來。
彷彿那一吸一呼之間，心臟都會窒悶到疼痛，疼痛到受不了！
“爲什麼不能提？”
沈軼大吸一口氣，清雋儒雅的臉上凝着霜，人已經幾個大步跨到楚涵雲面前，“難道你始終認爲阿楠跟我是不清白的嗎？”
沈軼雙手握成拳頭，骨節分明的手掌捏得咔咔作響，眼睛裡是一覽無餘的震怒和質問。
楚涵雲完全吃驚到沒情緒！
腦子裡只有楚喬夢囈般的兩個字，“叔叔！”
他的女兒喊沈軼叔叔，他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沈軼！！
沈軼！！！
這個他用了二十幾年想要遺忘的名字，再次提起的時候，竟然就這樣神出鬼沒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女人他要染指！
她的女兒，他也要爭奪？
他唯一驕傲的身份，在這個男人面前也變成了笑話！！
他擁有身份！
他卻擁有跟他一樣的血緣！！
不等他做出回答，沈軼突然上前揪起楚涵雲，一拳擂在他的臉上，嗓子沙啞到乾澀，破音。
“你把阿楠還給我！楚涵雲！
我……你……如果我早知道把阿楠留給你，會是讓她萬劫不復，我……真是，我說什麼都不會把阿楠讓給你！”
沈軼大口換氣，聲音都在顫動。
眼睛裡泛起了紅血絲，越來越紅。
“你幹了什麼？
你都幹了什麼？
阿楠呢？
她爲什麼會死？！”
楚涵雲的嘴角有血流出來，他吃吃的笑了兩聲，突然擡起頭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還了沈軼一拳。
楚喬心裡“咯噔”一跳！
本來以爲今天捱打的人是顧西陸，沒想到，竟然是楚涵雲和沈軼一見面就槓上了！
“沈軼，沈軼！爲什麼要有你的存在？！
阿楠從來就不是你的！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麼話？
讓？
還？
你永遠都搞不清自己的身份！”
兩個身姿修長，容貌相當，平素都是優雅溫潤的男人，現在絲毫不再掩飾自身的情緒，看向對方的眼神都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
顧西陸絕對沒料到這兩個人見面的方式會是這樣！
天底下的男人大概都是一樣的，情敵之間解決問題的方式，最簡單直接的還是通過力量！
力量通過四肢百骸得到紓散，心裡的敵視方能分散消解。
這樣一想，剛纔被老丈人擂的那一拳，真得不叫事兒！
這個時候，他竟然慶幸自己出手夠快，否則，真難想象有朝一日和遠崢成爲這種對立的狀態！
楚涵雲咬緊牙關，沈軼的太陽穴都崩的鼓了起來，手指在不禁然間收緊，鼓起的骨節和青筋都是力量！
兩個人再度扭打在一起的時候，楚喬終於從涼到毫無知覺的狀態驚醒。
“爸爸！”眼圈忍不住一紅，她掙開顧西陸的手就要往前。
“阿喬！”顧西陸制止，一把拉住她就往牆邊退，“讓他們打一架或者會更好！”
“顧西陸，你瘋啦？那是我的家人……”
楚喬急急地瞪他一眼，有些鬱悶的沉了聲。
“可他們並不這樣想！”
顧西陸似笑非笑，拉着楚喬的手不放，“你知不知道，長久壓抑的人，或者心如枯槁，心死頹廢，或者壓抑過度，偏執成疾！
如果碰到某個合適的契機讓他們能夠發泄出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是仇恨的情緒，曝了光，見了陽，只要它能夠燃燒起來，也是一種很好的宣泄，總比悶在心裡得病強！”
楚喬的動作停頓，靜默的盯了顧西陸良久，才幽幽出聲，“顧西陸，你修過心理學嗎？”
不然，怎麼會對人性這麼懂？
她心裡的堅持，在想到喬園的那晚，楚涵雲索默蕭寂的狀態時，突然被動搖。
顧西陸偏頭看她一眼，神色極淡，“現在是不是發現你老公我很厲害呢？
楚喬嘴角勾起，知道顧先生這是又傲嬌了！
那眼神雖淡，分明寫着，快誇誇我，快崇拜我……
“是是是，顧先生眼光最好了！”
眼光好？
誇他識貨？
說到底還是在拐着彎誇自己是個寶？
顧西陸笑笑，沒接話。
其實是有點心不在焉！
他一直都希望楚喬能自信一點，現在這個樣子，真是看着剛剛好！
以前也談過幾年戀愛，爲什麼沒有這樣的感覺？
總感覺自己的手欠欠的，就想把這個女人攬在懷裡，最好能時不時的偷個香。
他現在這樣，是不是想要戀愛的感覺？
以前見那些戀愛中的男女，一見面，不是牽手，就是擁抱，就連走在大街上都不能消停，時不時的啜一下嘴，摸一下臉，他當時的感覺，就覺得這些人，手怎麼這麼欠？！
看到那些在公交車上不注意尺度的男女，或者大庭廣衆之下被偷拍的不雅照片，他嗤笑之後，偶爾也會想——怎麼這麼賤，手癢腳癢不知道避嫌嗎？
回家再親會死人麼？
現在想來，不是手癢腳癢，都是心癢！
心癢難耐！
眼下的時機明顯不對，他不能當着兩位老丈人的面，給自己減形象分！
楚喬感覺兩人看戲式的做法有些不厚道，她肘了肘顧西陸的胳膊，“那要讓他們打多久？”
顧西陸偏頭睨她一眼。
轉回頭，對着楚涵雲和沈軼，“爸，叔叔，你們要注意出拳的力道，不要傷到要害，千萬不要打臉，都要見人的！”
楚喬眼角狠狠一抽：“……”
她到底找了個什麼樣的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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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涵雲和沈軼的硬傷都在肚子上！
兩人像是商量過的，用的是打太極的招式，你擂我一拳，我再還你一拳……
以他們這個年齡階段的體力來講，本來已經有些疲勞，現在聽顧西陸這麼一喊，才意識到小兩口一直站在旁邊以看好戲的姿態欣賞兩個人出醜！
恨恨的瞪了顧西陸一眼之後，各自選了個沙發位置，斜靠上去。
“爸爸！”
“叔叔！”
小兩口對視一眼，上前各扶一個。
楚喬想扶楚涵雲，卻被顧西陸使了個眼色，搶了先！
她轉身走到了沈軼身邊。
顧西陸絕不承認，他這個小動作既有偏幫之意，又有挑撥之嫌！
打架打得這麼高端，也只有他這兩位老丈人了！
只是出了些汗，頭髮凌亂了些，除了最初的那一拳打在臉上，身上根本看不出有一點傷！
楚涵雲不接他遞來的水，用鼻孔“哼”了一聲，“不要以爲討好我就能讓我承認你！”
看着楚喬坐在沈軼身邊，楚涵雲的臉色都起了冷風，眼神自帶冰刃，對顧西陸哪裡會有好語氣！
這兩口子還真是絕配！
私下結婚不說，還齊整整的喊沈軼叔叔！
感情連顧西陸都知道楚家的那一檔醜事嗎？
兩個人的接受能力倒真是好！
沈軼一直以爲顧西陸和楚喬是男女朋友關係，剛纔在門口也沒聽太清楚，直到聽到顧西陸喊爸，又見楚涵雲那麼大火氣，心裡便猜到了七八分。
這時候看楚涵雲臉色寒成冰，自己心裡反而有些暖！
果然他們兄弟的樑子結得夠深，怨恨也夠大！
“你當年不也這樣一聲不響的騙了阿楠？
現在又有什麼立場怪別人騙了你女兒？
哼！
果然是風水輪流轉！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顧西陸和楚喬又是齊整整地擡頭，不可思議的看向楚涵雲！
“你胡說！我們那是正常戀愛，水到渠成！”
顧西陸的心跳了跳，原本還有些懸着的心，這下徹底落定了！
感情他老丈人年輕的時候跟自己一樣作風彪悍，手腕凌厲啊？
“爸，我和阿喬也是水到渠成……”
楚涵雲現在就見不得顧西陸裝大尾巴狼，他煩躁的擺擺手，“別叫我爸！”
自己搶了別人家的女兒，跟自己的女兒被別人家搶，真的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境和感覺！
強烈的得到和失去一對比，是誰都高興不起來！
楚喬終於意識到，這麼多年，喬松柏對楚涵雲的態度，不鹹不淡，或許與他當年的行徑有莫大的關係！
她同情的看了看顧西陸……
沈軼的心情也不好，喬楠歷劫的消息，讓他心裡的悔恨和怨氣無處釋放！
以爲修了這麼多年，卻在見到楚涵雲的一瞬間就崩潰現形。
他默許了沈御的做法，也下定了注意，絕不告訴楚涵雲，他知道的一個驚天秘密。
一會兒他就要告訴陸仲明，他在江城的投資計劃，Y&F的資料全部加密。
他跟楚涵雲相比，所剩的有關阿楠的念想，僅僅只有這一樣，是他不能失去的心頭寶！
“楚涵雲，你真是可悲，你竟然會懷疑阿楠跟我之間的清白！
今天，當着阿喬的面，我們把話說清楚——你拋下自己的女兒不聞不問這麼多年，難道是因爲對她身世的懷疑？”
當終於有人把話題攤到桌面上來講時，楚喬強壓下滿心的牴觸，故作平靜的轉過頭，視線直直地對上楚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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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不猶豫的迴應她就是他的女兒，讓她一直懸浮的心有了依仗！
可越是如此，她更加想要知道，明明是他承認的女兒，爲何會八年的時間都不聞不問！
人心真得可以狠決至此嗎？
“沈軼，你不要挑破離間！”
楚涵雲擰着眉頭，臉色蒼白，看向楚喬的眼神有些飄忽躲閃。
心虛？
楚喬心下一沉！
“挑撥離間？呵！”沈軼冷哼出聲。
“對阿楠，你不是一個好丈夫，對楚喬，你不是一個好父親……
現在，有什麼資格對女兒的婚事說三道四？！”
顧西陸簡直想拍手稱快！
終於有個人讓他的立場更硬氣了，卻因爲身份太敏'感，讓他不得不收斂姿態。
楚涵雲額上青筋浮現，他自然聽明白了沈軼話中的嘲諷和指責。
他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所以在女兒面前，連討論她的婚事都變得沒有了立場？
沈軼的指責，讓他無法理直氣壯的頂回去！
他看到楚喬的眼睛，從好奇，再到嘲諷，失落，最後都化作了淡漠，心裡像是被掏空了一塊，那裡的口子越來越大……
他知道，如果今天不說出個一二三來，這道口子最終會成爲他和女兒之間的天塹鴻溝，再也無法彌合！
“楚家，包括我母親，我知道，對阿楠的傷害，無法彌補……”
楚涵雲心底涌起無邊的落寞和無奈，嗓子裡像是灌了沙子，每說一個字都沙啞到疼痛。
他張了張嘴，無聲。
卻在楚喬薄涼的眼瞳裡看到了一絲希冀。
像是受到某種指引，他的眼神穿過了時間的軌道，定格在楚喬身後的虛空裡。
“阿喬不足月出聲，卻有足月孩子的健康體魄，我母親因此對她不喜……
當年，在你爺爺的病牀前，她又聽到阿楠隱瞞了沈軼的身世……
坊間早就有關於沈軼和你母親的傳言，所以，她便信以爲真！
你母親的做法是爲了維護沈軼，至於爲什麼維護沈軼……
不只你奶奶，知道內情的人，都有一樣的猜測！
那個時候，我選擇相信你的母親，自動屏蔽外界的留言，只當他隱瞞沈軼的身世是爲我好……
直到從夏婉茹那裡得知，原來在我之前，你母親就對沈軼動過心，不過是因爲沒有得到迴應，所以選擇我和在一起……
你知道，當你引以爲傲的身份、愛情，原來都沒了優勢，種種疑問和猜忌就會被無限放大……
我……”
“所以，你爲了報復我媽媽，就跟夏婉茹走到了一起，還生了楚凌？”楚喬毫不客氣地截斷了楚涵雲的陳述。
不可否認，他的話像一顆魚雷，炸開了衆人假面的平靜。
每個人的臉色都各有怪異！
四濺的水花重新落下時，心湖卻再也難歸平靜。
“阿喬！”顧西陸想提醒一下楚喬注意措辭。
“呵，他都敢做，我爲什麼不能說?”
“你聽爸爸把話說完！”
“顧西陸，你不要爲了討好他，變得毫無原則！”
“……”
顧西陸扶額，盛怒之下的女人，果然沒好話！
他這都是爲了誰？
半夜做夢時，是誰抱着他喊“爸爸，我愛你？”
既然心裡明明是有對方的，爲什麼不能心平氣和的把話聽完？
他有個本能的感覺，就是他的老丈人，可能沒有楚喬想的那麼不靠譜！
當然，關於深更半夜，被楚喬抱着當成楚涵雲的這茬，小女人曾試探性的問過他！
他是下定主意打死也不承認……不是笑掉大牙麼！
“你等爸爸把話說完……”
嗯，這聲爸真是越叫越順口！
就是不知道顧邵東聽了會是什麼感覺！
這個馬屁拍得到位，楚涵雲竟然額外的賞了他一個眼神，淡淡的，終於不像之前那般氣憤和仇視！
沈軼臉上的表情僵硬，像是石化人一樣定在那裡。
“不是報復，只是落寞狼狽外加神志不清下的意亂情迷……
直到夏婉茹懷着楚凌過來找我，我才知道自己竟然犯下了這樣禽'獸不如的錯誤！”
楚喬在心中冷笑，不知道驕傲如公主的楚凌，知不知道他的父親一直把她當成一個錯誤會是什麼想法？
“可事實上，你確實背叛了我的母親！”
楚喬臉色蒼白，她突然很後悔自己爲什麼一直追着過去不放！
現在不僅聽到自己不是足月出生的事實，還聽到楚涵雲類似懺悔的辯白，搞到她都有些同情他了！
“真不知道我媽媽爲什麼會選擇原諒你？！
男人在坐享齊人之福之後，都喜歡用錯誤來形容當年的感情，其實心裡毫無愧疚！
楚涵雲，你也是一樣的！”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