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陸直到坐定了大班椅，凝眉看了林詠恩一會兒，才眯眸呼了口氣。
朝林詠恩點頭，示意她落座。
“不過是我在國外的恩師剛巧認識莊董，就順便爲你引薦了！舉手之勞！”
林詠恩落落大方。
顧西陸已經順手點開電腦，同時拿過總秘辦送來的簽字文件，一邊審閱簽字，一邊偏頭睨一眼電腦裡的郵件動向，似乎忙得不可開交。
林詠恩百無聊賴的坐了一會兒，也不見顧西陸招呼吳秘書過來送咖啡。
想同顧西陸聊天，又不好意思打斷他。
她越來越清楚的感覺到，顧西陸不僅是人背叛了她，連心，也越來越遠了！
而這些，都是因爲一個叫楚喬的女人！
“西陸！中午——”
“中午我約了規劃局！”
“那晚上——”
“詠恩——”
顧西陸終於頓下了簽字筆，扣上筆帽，簽字筆優雅的在指尖轉了一圈，又穩穩地落回指尖。
“顧家的規矩你是知道的！每週都有兩天雷打不動的家庭聚會日，今天，剛好是！”
“那明天呢？後天呢？”
林詠恩心有不甘，再次追問道，“西陸，我這次回國，你一直躲着我也就罷了！
現在，連我想約你一起吃個飯，都成了奢侈嗎？”
顧西陸見她眸色泫然欲泣，這才放下了手中的簽字筆，卻也不見過分的熱心和關切。
“詠恩，不要用這種博同情的方式逼我！
你會讓我覺得，這是——威脅！”
林詠恩的氣色，已經恢復了不少，加上來公司之前，又精心打扮，燙了懶卷的頭髮，垂在半背，很好的彌補了氣色的不足，倒顯出幾分慵懶柔美的感覺。
威脅？
明明是楚楚可憐的美人，顧西陸卻用了威脅的字眼提醒她！
她心裡一驚，這纔想起來，顧西陸的性子，又怎麼會是三言兩語就會讓步的！
只是她不知道，這樣性子冷硬，甚至有幾分涼薄的男人，在楚喬那裡，會是什麼樣子的？
難道楚喬，會比她的包容心和忍耐力還要強嗎？
“我都還沒說約你中午幹什麼，你就這麼大反應？”
林詠恩面子上掛不住，但還是沒有起身離去。
擡手，蔥白圓潤的手指，在老闆桌上輕輕釦了兩下，像是稚氣未脫，玩心大發的浪漫少女。
她勾了朱脣，彎了嘴角，“是我在國外的師兄，他有意轉戰國內，我想介紹你們認識！”
林詠恩輕描淡寫的態度，讓顧西陸沉默。
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舉止有些過河拆橋的嫌疑？
林詠恩在面對他給的尷尬時，經常這樣給自己找臺階下。
她，確實忍受了他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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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十數年，當楚老太太江月白就這樣出現在林染的面前時，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忐忑、緊張。
像是一個隱藏最深的賊，無法掩飾從血液深處滲透出的愧疚和歉意。
這種感覺，在楚和平臨終前，把她獨自一人叫進病房開始，就已經貫徹她的人生。
她曾經以爲，把這些秘密深埋心底，時間久了，就會塵歸塵，土歸土，最終成爲永遠無法揭開的腐朽。
她不想任何人受到傷害！
事實上，最終還是要選擇一個來傷他至深！
誰又知道，上天總是會讓人事與願違。
當後來一幕幕未完待續的故事像惡魔一樣纏繞着她時，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受到上帝的懲罰了！
G城最老字號的福臨樓。
楚老太太和林染相對而坐。
兩人各執一杯碧螺春，在煙霧氤氳的茶香中，靜止着。
只一雙眼睛藉着杯盞的掩飾，偷窺者對方的底氣。
時間像是一張沉寂的黑白相片，就此定格。
“怎麼回了G城，不到林家看看？畢竟……”
楚老太太帶着低低的笑意，首先開了場，饒是她有一雙銳利的眼睛，也看不出眼前坐着的這個女人，會如顧西陸所猜測的那樣，是喬楠！
“我跟林家，幾十年前就已經沒有關係了……”
楚老太太的氣場還是讓林染感到瘮得慌。
那雙溫慈的眼睛背後，總是會不經意間透出一股試探和審視的味道，讓她努力的想要逃走，逃離她銳利眼睛的掃視。
她不願意被人認出來是喬楠！
也不願意被人認出來是林染！
喬楠是她掩藏自己的身份。
而林染，則是她無法抹去的悲哀！
她以爲時隔幾十年，沒有人會記得這個名聲不太好聽的女人的名字，偏偏，楚老太太卻有着如此深刻的記憶力！
她一口叫出她的名字，逼得她不得不跟着她來到福臨樓喝茶！
“當年的事情，是林家老頭子和林建國做得過分了！
並不是你的錯！只是後來的那個孩子……”
“孩子？”
林染的表情有些錯愕，她心裡一抖，以爲自己已經泄露了什麼馬腳。
卻在剛準備出口狡辯之際，意識到楚老太太說得是林染的故事。
不是她！
不是她的阿御！
楚老太太今天破例穿了一件素淨的暗紫色衣服，染黑了髮絲，整個人的精神氣突然一提，讓她看上去鎮定，高貴。
此刻，她靜靜的端着茶杯，像一朵雍容富貴的牡丹，大氣超脫。
已經這個年紀的人，坐姿卻還是雙腿併攏，微微傾斜的姿勢。
舉手投足之間，大家風範和上流名媛的氣質盡顯。
“我們都是女人，我也不是刻意揭你的短。
就算是一顆爲母親的心，當年你因爲孩子的事情，跟家裡鬧得那麼厲害，後來卻突然銷聲匿跡……
丟的孩子，找到了嗎？”
林染突然有些措手不及。
饒是兒時的青梅姐妹，她也不瞭解當年事情的真相。
不過這個時候，她已經聽明白了，楚老太太問的是林染曾經丟過一個孩子的事情。
而這個孩子，並不是後來景家的血脈。
她的尋找，終止在她車禍的那一天。
景宴之之後對這件事情閉口不提，就是爲了保全林染的名聲和在景家的臉面。
只是不想，楚老太太居然對這件事情記憶猶新。
以她對楚老太太的瞭解，爲人雖然刻薄剛硬，卻也不至於這樣直接在人心口剜刀子……
所以，這個舉動……
還是把她當成了談判對手？
“呵，我們的關係，並不到這種可以把隱私拿出來談的地步，老太太此舉太不合適了！”
林染目光望着江月白，隨手端起一杯碧螺春飲了一口作爲掩飾。
說出的話卻是柔中帶剛，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不瞭解那些過往的細節，所以不能跟着江月白的話題來說。
一是因爲林染的秘密，她無法妄自揣測言說。
再一個，是因爲心中恐懼。
如果過去能成爲過去，所有大家不願意提及的秘密都成爲過眼雲煙，蹉跎在歲月的長河裡。
不論是福是禍，是喜是憂。
是好還是壞，是榮耀還是不堪……
通通都埋於無邊的黑暗之中，這樣的結果，是否會是最豁達的人生方式？！
“不合適嗎？”
江月白輕抿一口茶水，淡看林染一眼，“故人之間，不談故事，還可以聊些什麼？
聊一聊我們楚家的媳婦，你的兒時好友，喬楠？”
林染剛準備端起茶杯的手一抖，“哐當”一聲，茶杯應聲摔落，茶水濺溼她的裙角。
江月白姿態從容的抽了桌上疊成方塊的熱毛巾遞給她，“其實，關於阿楠的事情，我一直找不到人開口。
今天遇到你，倒是了了我的心願。
我們之間，還真可以聊一下她的話題，畢竟……”
林染手忙腳亂的擦拭着裙裾上的茶漬，注意力卻都在江月白的話語上。
哪知，她只說了一半，就硬生生的截住了。
擡頭，剛好對上她依舊平靜的笑容，當年的怨懟，被她很好的掩飾在無波的眼瞳底。
“其實也沒關係！”
楚老太太笑，“我一直在等，等我百年的那一天，親自到那邊跟她談一談。
談一談她的留書出走……
談一談她的猶豫不定……
談一談她對涵雲的傷害……
也談一談她作爲一個母親，拋夫棄子的失敗……”
“她，沒有！”
林染停下手中的動作，無奈的搖頭，一種力不從心的疲憊。
她一點都不吃驚楚老太太安給她的罪名，卻只能在心裡苦笑。
——夏婉茹，你還真是面面俱到，不留餘地的想要抹黑我的一切痕跡！
楚老太太眼眉一跳，看她無奈的搖頭嘆息，微蹙着眉頭似隱忍了巨大而無法言說的痛苦，心裡一震。
“你是她的閨中玩伴，我也令願這一切都是無中生有。
偏偏，她毀了涵雲一輩子！
你說，如果她不是刻意傷害涵雲，難道是有什麼說不得的苦衷？
你是她唯一信任的人，可否有聽說過這些事情的隱衷？”
“什麼隱衷？老太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面對楚老太太越來越直白的試探，還有她灼灼的眼神，林染只能故作平靜。
藉故撇開眼睛，掩飾嘴角的顫抖。
“我，去一趟洗手間！”
“請便！”
林染腳步急亂的出門。
打開的包廂門，捲進一股清新冰涼的空氣，吹散了她臉上的慌張。
房門內，楚老太太看着離去的背影，緩緩握緊了手指。
她還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態，下巴微揚，嘴角掛着若有似無淺淡的笑意。
只是，等房門再次合上的時候，她卻輕輕闔上了眼睫，任由眼中逐漸蒸騰的水汽滋潤早已乾涸的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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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真巧，想不到會在G城碰見您？您這是……”
林染剛從洗手間出來，看着一臉歡欣雀躍出現在她面前的林詠恩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剛準備冷顏告辭，卻見她一回身，擡手挽過一直沉默跟在她身後的男人，“西陸，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這是我姑姑，林染！
我們——”
林染剛擡起的腳步，頓時僵在了原地。
她看着悠然走到自己面前冷靜成熟的顧西陸時，額角狠狠的跳了跳！
心裡的第一反應，是不舒服！
哪怕現在挽着他的，是她名義上的侄女！
黑亮的男士皮鞋踩在雅緻的木地板上，腳步有一瞬間的遲疑。
顧西陸原本虛與委蛇的心突然變得沉重！
他不知道，爲什麼眼前的這個林染，會突然變成了林詠恩的姑姑……
只是，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就像心口的位置被人用千金重錘狠狠的擂了一錘，讓他覺得有些壓抑！
中午的時候，本來約了規劃局吃飯，因爲林詠恩主動請纓要幫他引薦知名設計師，考慮到對方的時間有限，顧西陸臨時安排改了行程。
卻不想，會在這裡遇見林染！
他一閃而過的心虛，卻被林染故作冷漠的高傲刺激到。
如果，她是喬楠，一定不會對他挽着其他的女人心平氣和……
顧西陸在心裡臭罵一聲！
遠崢的調查結果上，只顯示林染曾經是私生女的身份，卻未顯示到底是哪家的私生女……
他之前，也從未覺得這個細節會有什麼影響！
現在，卻突然有一種功虧一簣的危機感！
居然是林家的私生女！
到底是早年他們的關係決裂的太徹底？
還是景晏之安排抹掉了太多的秘密！
“這位小姐，我並不認識你！
現在這個年代，好像不流行上門認親！”
林染沉靜中帶着怒意的眼神隨意劃過挽臂相攜的兩個人身上，更是對顧西陸沒有主動撇清與其他女人關係的做法，感到厭惡。
“姑姑，當年的事情，是我們林家對不起你！
可是都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還沒有放下嗎？
我爸，去找過你幾次，你都閉門不見……我們……”
林詠恩像是受了沉重的打擊，身形有些搖搖欲晃的不穩，順便把重心都依靠在顧西陸的肩膀上。
“對不起，我還約了人！沒空跟你在這裡認親！”
林染落在顧西陸臉上的目光都透着涼意。
饒是顧西陸今天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裝，搭配紫羅蘭的襯衫，領口還打着別緻的領結，看上去一派穩重成熟，優雅無雙，也無法抵消林染對他的不滿。
不過，想到自己似乎已經失了教訓他的立場，最終只是僵硬了脣角，抿了下有些蒼白的嘴脣，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只是那笑，明顯的嘲笑多於苦笑。
看得顧西陸又微眯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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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姑姑，看起來高傲冷清，其實——”
林詠恩嘆了口氣，眼睛還盯着林染離去的方向，
聲音裡滿是惆悵的情緒。
“說起來，是我們林家對不起她，可是，她一個私生女的身份，也難怪我爸爸接受不了她！
當年，她爲了跟家裡賭氣，非要鐵了心的跟着一個一名不文的窮小子結婚，最後被家裡反對，便選擇私奔，然後又生下了一個私生女！
孩子被爺爺送走，她爲此跟家裡斷絕的關係！幾十年不相往來！
你別看她文文靜靜的，心腸可是冷硬極了，就連爺爺過世的時候，她都沒有出現，更別說到他墳頭上一炷香……”
林詠恩說這些的事情，纖臂還挽着顧西陸的胳膊，嘴角噙着無限的傷感，還擡手抹了抹原本就不存在的眼淚。
顧西陸剛準備抽出她的手臂，背後的旋轉大門突然一聲輕響。
林詠恩回頭，馬上變了臉色，一聲清脆的嬌笑，“HI,Bru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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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有了林詠恩的引薦，見面相當順利。
不過這位中國通確實也是一個人情通，他加入顧氏的一個附帶條件，就是要林詠恩作爲其主要助手，一同加入。
“關於細節方面的問題，到時候我讓律師起草了合同，我們再談！”
顧西陸見林詠恩送走Bruce時，男人的嘴角還噙着謙和的笑意。
不過，在出門口時，他的長臂貌似無意的攬過林詠恩纖柔的身姿，貼在她耳邊說話的眼神，怎麼都不像單純的師兄妹關係！
她見到林詠恩潛意識抗拒的背離，偏偏，故作被他逗得甜甜的發笑。
顧西陸漆黑的眼瞳裡，更加深沉繁複了幾分。
“詠恩，你大可不必這麼做！”
顧西陸微眯的眼眸裡，難掩感觸和無奈。
有些深遠而意味不明的話語，林詠恩只僵了一瞬，便聽懂了意思。
“西陸，我想幫你，只是想幫你！”
林詠恩剛纔非要堅持陪bruce喝一杯，這個時候，已經有些臉頰微紅，氣色微醺。
“一個女人，在國外的日子有多艱難，我不說，你也一定知道！
可是，我不能回來，我跟自己說，一定要讓自己學有所成，配得上你……”
“走吧，中午時間不多，我還有事！”
顧西陸明顯藉着起身的動作，打斷了她的煽情。
顧氏的工程項目除了擺在明面上的，又增加了許多，他比楚氏薄弱的地方，就是少了一個隨時爲自己掌握的設計公司。
經過這小半年的運籌，招兵買馬已經進入實質操作階段。
他實在沒想到林詠恩會主動找上門幫他引薦了其中心儀很久的兩位知名設計師，還不費吹灰之力的促成了和莊董的一個不小的工程合作。
商人的本性，讓他不忍放棄到手的利益，而林詠恩，自那次在醫院說開之後，也一直沒有再提他們的私事。
此刻的舊事重提，讓顧西陸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沒有刻意明顯的傷她。
林詠恩咬牙，藉着酒意，突然一個側身，一下子就撲進了顧西陸懷裡，雙臂合抱着他的脖頸。
“西陸，爲什麼對我這麼無情！
你明明知道，我纔是最深愛你的那個……”
顧西陸眉頭鎖緊，就要去拉開她的手臂，“詠恩，我已經結婚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不能沒有你！爲什麼不再等等我？！”
林詠恩將他攀得更緊。
一時間，竟然連顧西陸的力道都沒有拉開。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