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如在警察局並沒有待多長時間， 在她的律師到來之前，她一直保持沉默。
閉目養神的坐在審訊室半天，把過往的經歷都細細理了一遍，覺得並沒有哪裡出了問題。
爲什麼會趕在楚喬婚禮的時候，突然爆出當年車禍的消息？
不用說，有人好久設計好了圈套，在背後捅了她一刀？
而那個人……分析來分析去，只有可能是林染！
如果真的有證據，又怎麼會客客氣氣的等到這麼多年，纔回來找她清算？
光有猜測和一些不切實際的證據，能把她怎麼樣？
夏婉如越想越淡定，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輕鬆，連呼吸都是沉穩的凝重，好想她現在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散心而已。
對面的警察問的口乾舌燥，她都是一句話，“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一切等我的律師來了再說……”
警察又把問過的問題重新問了一遍，“夏婉如女士，你口口聲聲說你沒有去過江城，可是有知情者舉報你在十三年前，跟喬楠一前以後去了江城。
而且，當年喬楠車禍案的那位司機家屬，在交通肇事案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有知情人士透露，他們當年收到了從G城轉過去的鉅額資金。
而你跟喬楠有感情上的恩怨，有充分的時間和動機安排一場交通事故。
我們調查的種種跡象都表明，當年的交通肇事案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而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
而你，有重大的嫌疑……你還是不願意交代當年到江城的經歷嗎？”
警察囧囧的目光盯着夏婉如的反應。
只見她淡定的輕嗤一聲，“你所說的都只是你們的猜測，如果有證據，就直接拿出來。
就算我跟喬楠有感情恩怨，我就有謀害她的動機？
照你們的說法，天底下的情侶得有多少要殺死對方的前任？
你們警察還能有這功夫個我在這裡浪費時間？”
“但是你爲什麼要隱瞞你去江城的事實？而且那麼巧，會在喬楠車禍案之後，肇事者的家屬消失的無影無蹤？
如果不是心虛，他們跑什麼？”
其中一個年紀輕一點的幹警有點熬不住脾氣，語氣不善的追問。
年長的幹警擡手攔住他，用眼神暗示小幹警控制情緒。
審案這麼多年，這種情形見得還少嗎？
如果不拿事實說話，這些有錢人分分鐘倒搭一耙，反告你誣陷、誹謗、惡意扣留什麼的……
到時候受了處分不說，還惹的一身麻煩。
夏婉如聽警察的問題口口聲聲都圍繞着她的江城之行做文章，心裡有些驚慌，但還是鎮定的回答，“那是我的私事，因爲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不想我先生知道。”
“是什麼私事？”年輕幹警來了精神，一邊登記一邊詢問。
“無可奉告！”
夏婉如抿着嘴，一雙看似溫婉的眼睛掃一眼審訊室的玻璃窗。
雖然從裡面向外看，什麼也看不到，不過，她隱隱覺得隔着玻璃，一定站着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事實上，她的感知無比準確。
當她再一次說出“無可奉告”的時候，楚涵雲一雙精銳的眼睛似要射穿審訊玻璃，將她亂箭殺死！
他的臉上已經褪去了血色，彷彿被人輕輕一推，就會煙消雲散。
與夏婉如挺直的脊樑不同，楚涵雲整個人看上去憔悴又疲憊，完全沒有兒女楚嫁的喜悅。
即使跟夏婉如沒有多少感情，還是很難將她與謀害喬楠性命的蛇蠍女人聯繫到一塊兒！
難道，她真的已經演技臻熟到把他當只猴子耍的地步？
還是說，他自己遲鈍到與一個殺人犯共同生活了十幾年？！
楚涵雲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他怎麼會想着爲夏婉如辯解？
她不是最大的騙子是什麼？
楚凌的身世已經說明了一切！
什麼酒後失控，強要了她，根本就是他媽的扯淡！
當初在楚老太太面前哭哭啼啼的時候，他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又爲什麼會想着什麼責任、道義，答應會對她補償？
一切的罪惡，都源自於他不夠堅定、狠決，纔會讓這個女人一次次陰謀得逞！
楚涵雲貼在玻璃上的雙手緊緊握起， 噴薄的青筋似要掙裂皮膚。
“老楚，我們也只是收到了舉報，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這樣的審訊，已經違反了相關規定。
等律師一來，馬上就會辦理取保。換句話，我們關不了她多久！”
陳剛看着情緒比較激動的楚涵雲，提醒他。
“那就根據線索找證據，需要我做什麼，我全力配合。”
陳剛又是一陣怔然。
最初他以爲楚涵雲的全力配合，是要力證夏婉如的清白，沒想到被他一句話點透，“如果跟她有關，讓她把牢底坐穿就太便宜了，我要她再也見不了G城的太陽……”
陳剛當時的反應，楚涵雲瘋了吧！
當着一個警察局長的面，說着如此瘋狂的話來？！
是什麼樣的恩怨讓一個儒雅如玉的人情緒幾近癲狂？！
陳剛張了張嘴，本來想要提醒他注意場合，楚涵雲卻已經轉身向審訊室門口走去。
陳剛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老楚，你控制一下！”
楚涵雲冷冷的嗤笑一聲，不是嘲笑陳剛，而是嘲笑他自己！
一個大寫的失敗人生！
本來還想跟陳剛說些什麼話，一聲哽咽卡斷了所有的語言。
喉嚨上下咕嚕幾次，最終沒有說出話來。
只是擡手拍了拍陳剛的肩膀，神情凝重。
轉身，落寞的走出了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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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楚喬決口不問夏婉茹和喬楠當年的事情，顧西陸心裡一直比較驚奇。
不過，不想破壞她看似難得的好心情，她願意怎麼樣，都由着她。
直到後來楚喬自己沉不住氣，躺在顧西陸懷裡，把玩着他的手指，“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太過冷漠，很沒有意思？”
顧西陸搖頭，然後在她的髮際落下一吻，淡淡的馨香讓他聲線更顯溫柔，“爲什麼這麼說？”
“對自己的爸爸，我明知道他得了癔症，也可以狠心離去；
對於媽媽，我一直說不清心中的情感，明明很想，希望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偏偏，等事情有了眉目的時候，我又膽怯了！”
楚喬改成緊緊抱着顧西陸的方式，把所有的僞裝和冷漠卸下。
“事隔這麼多年，我也不知道該對媽媽抱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我總有一種感覺，她就離我很近，偏偏，從來沒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現過，又讓我覺得她離我很遠。
如果她還活着，爲什麼不來找我？
你說，狠心的人是不是都會遺傳？
爸爸不狠嗎？媽媽不狠嗎？他們對自己的狠決，讓我覺得害怕！
我一邊想着他們，一邊怨着他們，我……”
“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帶你去看，如果你不想問，那就不問。
這不是狠心，只是一種正常情感，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責怪你！”
顧西陸傾聽着她袒露心跡的話，似漫不經心，又是鄭重其事的打斷了她。
他雖然不完全理解這種情感，卻知道應該給她足夠的空間，讓她去消化自己曾經被拋棄十幾年的事實。
現在突然有些慶幸，有些事情沒有直接跟她說清楚。
倒不是怕她接受不了，只是，那種想要把她保護起來的心情，竟然不知道從何時起，竟是那麼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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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在歸寧宴上，會看到夏婉茹，楚喬還是有些奇怪的。
楚涵雲當時的反應，顧西陸後來都跟她說了，她能回答的只有沉默。
她有些搞不懂，既然已經翻了臉，爲什麼還能同桌吃飯，其樂融融。
甚至於楚凌，明明不喜歡自己，爲什麼在今天，如此安分的出現在餐桌上……
及至見到楚老天太江月白，一臉威嚴的出現在餐桌上，她纔算有些明白過來：
——這個家裡，所以的人維持一團和氣，不過是給這位老太太看的！
暖陽和煦，偌大的楚宅餐桌上，不是第一次出現這樣沉默吃飯的場景。
這麼多人用餐，竟然很少有人發出一聲響動，或者碗筷撞擊的聲音。
楚宅慣有的冷清，在這樣的靜默中，越發的寒氣逼人。
楚喬默默的吃着面前顧西陸爲她布的菜，而楚涵雲則手執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楚老太太眼睛在衆人身上掃了一圈，忽然沉了眼眸，然後有深深的嘆息吐出。
“孩子剛結婚，你們這都是幹什麼？難道現在連大家一起吃個飯，都變成了折磨！”
楚喬擡頭看楚涵雲，他剛好一口飲盡杯中的白酒，嘴巴“嘖”了一聲，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聽到老太太的詢問，他放下酒杯，擱在桌上的手緊緊的攥成拳，兩眼狠狠一閉，又睜開，目光炯然的看向老太太，“我這一輩子，做什麼都是失敗的！
失敗的丈夫，失敗的父親，唯獨，做的一件成功的事情，就是做您的兒子！
媽！我做的夠不夠好？單純就做您的兒子，我做的好不好？”
“涵雲！你少喝點。”
楚老太太以爲楚涵雲喝多了，開始說起了醉話。
“好！少喝點……我是個聽話的兒子，媽講的，我一定聽！”
楚涵雲擡手就拿起桌上的酒杯砸在了地上。
“呯啪”，“嘩啦”一聲響動之後，酒杯四分五裂的碎了一地。
衆人都是吃了一驚，擡眸看向楚涵雲。
卻見他極其無辜的朝衆人一攤手，“看，我多聽媽的話！不讓不喝，我就不喝了！”
“涵雲——”楚老太太有些驚詫的望着楚涵雲，不敢相信，一從孝順的兒子，會在自己面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
“一家人在一起吃頓飯，你這是幹什麼！”
楚涵雲無所謂的笑笑，“沒什麼，就是想試試，不再做傀儡的感覺！會不會特別不一樣！”
一句話，讓楚老太太變了臉色，“你在說什麼胡話！哪裡來的什麼傀儡？！”
鬧這麼大動靜，夏婉茹還是一直垂着眼簾不看他。
他鬧的時候，她就放下碗筷，不吃飯，也不插言，無論怎麼看，都會讓人覺得在這兩人的夫妻關係中，夏婉如纔是愛的忍讓的那個……
楚涵雲笑笑，聲音越發的乾啞，帶着疲憊和無奈。
顧西陸想要起身的動作，被楚喬擡手按下。
看在楚涵雲的眼裡，越發的悲涼，連說話的口氣，都變得敏感不安，“阿喬……”
“爸爸——”楚凌趕緊站起身，打斷了楚涵雲將要出口的道歉。
她走過去摟住楚涵雲的胳膊，“今天明明是個開心的日子，你怎麼啦？
你跟媽媽之間的誤會，都已經解釋清楚了，怎麼還能因爲過去的事情，影響姐姐的心情呢？
他們新婚燕爾，你這樣，怕是他們蜜月旅行都不能安心了！”
楚喬黛眉一蹙，實在反應不過來楚凌這聲姐姐喊得如此順口！
她的目光靜靜的落在楚凌的臉上，白希秀美，溫婉可愛，算起來，容貌當屬上層，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練就瞭如此深厚的表演功力！
拉住顧西陸的手，被他反握起，她能感覺到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
她想起這雙手，每每在自己落寞無解的時候，都是這樣靜靜的安撫着她……
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讓她產生了很深的安全感。
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始依賴這種被人支持和陪伴的感覺！
她側眸看一眼楚老太太，青白的陽光打在她身上，也沒有柔和她的表情。
在她的臉上，一向慈和的笑容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深蹙的眉頭和無言的指責。
不知道爲什麼，可能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即使楚老太太一張慈和的笑臉對着她，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親近！
此刻，她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再一次顯現，楚涵雲卻沒有向以往的任何一次那樣，主動詢問，寬慰。
“我忘了跟大家說一聲，暫時，我們的蜜月旅行會延遲。
阿喬現在不太方便，等她什麼時候想出去了，我們在一起出去轉轉。”
一直沉默的程景顥有些詫異的擡頭，眼光落在楚喬身上，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深沉。
楚凌訕訕的笑笑，“你們還真是奇葩，婚禮延期，蜜月延期，不知道是什麼不方便的事情，值得你們一拖再拖！
你以爲人人都有那個設計天賦？有些東西，強求不得！”
楚凌想當然的理解成顧西陸這麼安排，是爲了楚喬的學業。
因爲有了婚禮延期的經歷，倒也沒有覺得蜜月延期有什麼稀奇……
夏婉茹卻突然擡起頭，在楚喬的肚子上掃了一眼，見她一直淡淡的喝着湯，面色遲疑了一陣，最終蹙眉斂下心中的猜測。
楚涵雲站的位置，剛好逆着光線，把自己臉上的表情藏了一半在陰影裡。
他的神情一震，狠狠的甩了甩頭，有些遲鈍的意識清醒如常。
擡手不客氣的推開了楚凌，語氣嫌惡，“有你什麼事！回你位置坐着去！”
血脈關係還真是奇怪。
楚涵雲不知道楚凌的身份之前，偶爾對她還有些許愧疚，可自從知道她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之後，雖然心裡打定了注意，要先靜觀其變，等他查清當年的事情再做打算，卻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理智上認爲，現在挑破楚凌的身份，時機不成熟，可能會因小失大！
他的思路很明確，一定要等到查明夏婉茹背後的男人，和當年她跟喬楠之間的瓜葛！
可是感情上，現在再看着母女倆，都是生生拿着尖刀往他心尖兒上刺！
他提醒着自己不能頭腦發熱，不能感情用事，商場上的陰謀詭計他見識的何其多，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讓夏婉茹防着他！
……
這一頓飯，每個人都食之無味，吃得憋悶。
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氣息，就連楚凌都覺察出了一二，對楚涵雲的呵斥連吭都沒敢吭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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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之後，楚喬接到楚老太太的電話，通知她回楚家一趟，說是有些東西要跟她談一談。
楚喬從她急促的聲音中，聽出氣息不穩，本想打電話約顧西陸一起過去。
卻在撥通電話的那一刻，掐斷了。
這幾天顧西陸因爲新項目的事情，一直很忙，每天的睡眠都顯得不足。
不過是回楚家一趟，應該也沒有什麼大事，喊上司機應該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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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宅一如既往的清靜，楚喬在老太太的小樓裡沒有找到她，便尋着她經常去的花房走了過去。
花房裡，鮮花妍茂，楚喬注意到老太太靜靜的坐在花房門口，目光瞅向鮮花盛開的地方，神色還算平靜，只是一雙眼睛猩紅乾澀。
“奶奶！”
楚喬很少走近她的花房，不止是她，楚家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的習慣，對花房的事情，喜歡親歷親爲。
如果不是大型的花土搬運，翻種，這裡基本上就是她一個人的園地。
而很明顯的，這個花房近日剛剛重新移植過一些花木，園子裡還有不少膠靴的印記。
她一步步走近，心跳突然莫名的加快。
那種胃裡虛空泛酸的感覺突然涌起，步子變得緩慢而沉重。
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奶奶！”楚喬又叫了一聲，有些遲疑的走到了她的身邊。
楚老太太像一尊雕塑的木偶，左手輕輕擡了擡，卻沒有迴應出聲。
楚喬終於發現她的右手已經完全垂下不能動彈，只有左手還能輕微的動作。
而她的嘴脣，不斷的翕合着，卻沒有發出聲音。
這段時間因爲喬松柏出現高血壓的狀況，楚喬對這方面的知識倒是瞭解了一些，眼下楚老太太的反應，讓她大吃一驚。
趕緊走過去正面看她。
“……阿……阿喬……”楚老太太盡力掙着左手，想要握住楚喬的手，“……對……對不起……”
楚喬心下一鬆，雖然不習慣，還是擡手接住她，“奶奶，你怎麼啦？”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