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

王氏向來對這霍元懿無比溺愛, 以至於養成了這般無法無天的性子, 不過, 她這兒子往日雖頗有些不着調,但行事做派間頗有些章程計較,不似外頭那些個酒囊飯袋, 她雖操心得多,心卻還算踏實。

這些日子到了年底,她鎮日忙活, 無心計較旁的事物, 這霍元懿也有些時日未曾往她這院子來了, 是以,見他忽然到訪, 王氏心下歡喜。

卻未料, 臉上的笑容還未展開, 便對上了兒子這樣一副冷漠質問的臉面。

王氏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兒子這般臉色。

眼下到了年底,又正好在替他議親,王氏不欲與兒子生了嫌隙,頓了頓, 只裝作沒聽到他的發問似的,面上又堆起了和睦笑意, 道:“喲, 今兒個倒是稀罕, 竟然往我這來了, 銀川, 快給二公子上茶。”

頓了頓,見那霍元毅發上、肩上還有殘留的落雪,王氏立即將手裡的茗碗往一旁擱着,徑自起身了,竟親自上前走到那霍元懿跟前,替他整理了身上的殘雪,嘴裡埋怨道:“瞧瞧,外頭雪挺大的吧,怎麼不待雪停了再來,萬一傷着凍着了可如何是好?”

就像兒時那樣,又細心細緻的替他理了理衣裳領口。

甭管兒子多大了,甭管自個地位多高,在兒子跟前,做母親的永遠都是個嘮叨的。

霍元懿見狀面上神色微緩,只微微抿着嘴,往那椅子上一坐。

王氏衝銀川使了個眼色,銀川立馬將茶奉了上去。

王氏笑着道:“正要喚人去請我兒的,沒想成你自個倒來了,昨兒個夜裡我與你姨母商議了一宿,你與芙兒兩個的——”

“親事”二字還未出口,只見那霍元懿忽而漫不經心的把玩起了桌上的小茶盅,冷不丁開口說着:“太太,不若將那紀家妹妹配給我罷?”

***

王氏臉色頓時一變。

與此同時。

哐噹一聲。

銀川正在給王氏添茶,聽到這句話,手輕輕一抖,一不小心將王氏的茶杯給絆倒了,銀川頓時一慌,立即白着臉道:“奴婢該死。”

王氏大怒,狠狠的剜了那銀川一眼。

銀川立即抖着手將打翻的茶杯清理好了,所幸,裡頭茶已經涼了,沒有燙傷主子。

經過這麼一打岔,王氏強自將方纔差點噴薄而出的怒意強自壓住了,只面上的笑意如何都維持不住了。

銀川心下一鬆。

只見那王氏目光森嚴,半眯着着眼,許久都沒有說話,見那霍元懿神色認真,出口的話不似尋常玩笑話,面上越發不大好看。

霍元懿未曾去瞧她的臉色,只將手裡的小茶盅往桌面上一轉,小茶盅便開始在桌面上打着璇兒,待轉了十幾個圈,眼瞅着要滾落下來,霍元懿這才漫不經心伸手一接,擡眼看着那王氏,一臉認真道:“兒子是說認真的。”

“混賬!”

王氏將手中的暖爐對着那霍元懿腳下用力一摔,氣得渾身顫抖,用力拍打了一下桌面,指着那霍元懿便勃然大怒道:“休要胡鬧,霍元懿,往日你混賬便罷了,再如何胡作非爲,我也在你父親跟前替你兜着,可眼下,事關你的終身大事,你姨母都千里迢迢的從贛州趕來了,你的親事你父親,你祖母都已然鬆口同意了,眼看快要定下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你這是在鬧什麼鬧?”

霍元懿雙眼眯了眯,魅惑的雙目間透着些許漫不經心,淡淡道:“我瞧上那丫頭了。”

王氏冷笑道:“那你意欲爲何?推了芙兒的親事?娶她?呵,想都不要想,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想做咱們霍家當家主母,簡直是笑話。”

霍元懿垂着眼,微微抿着嘴,沒有說話。

王氏見他沒有說話,怒極了,出言諷刺道:“還是想要納她做妾?你可打的好算盤,想要效仿那娥皇女英,將兩人都收了不成?若是換成旁的兒媳便罷了,我都可任由着你胡鬧,可這人是芙兒,你嫡嫡親親的表妹,你若當真如此,要芙兒,你姨母的臉面往哪擱?芙兒是你姨母唯一的女兒,是她的心肝肉,她如何肯?更何況,芙兒自幼由我嬌養着長大,便是你姨母肯了,我還捨不得她遭受如此委屈!”

“呵…”霍元懿輕輕笑了一聲,隨即,不急不緩道:“太太捨不得您的姨侄女受委屈,又焉知尹姨娘會捨得她的姨侄女受委屈?”

說到這裡,只見那霍元懿直勾勾的盯着王氏的眼睛道:“母親到底想要對紀鳶做些什麼?是想要將她送到戴家,給那戴元忱做妾氏麼?母親捨不得委屈表妹,就捨得委屈嫆兒麼?表妹是你的心肝肉,嫆兒難不成不是你的親生骨肉?我橫豎對紀家表妹有意,與其便宜了別家的,倒還不如便宜了自家,兒子主意已定了,橫豎那紀鳶,兒子是要定了,母親看着辦吧,不然,這親,就別議了。”

霍元懿話音一落,只見那王氏雙目赤紅,抓起几子上的茗碗狠狠朝着那霍元懿臉上砸去。

這一下,沒有捨不得,不再砸偏了。

而那霍元懿也沒躲。

硬生生的受了這一摔。

茗碗砸在霍元懿的額頭上,當即便淌了血。

銀川心下一跳,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裡給跳出來了。

整個屋子死寂一般存在。

***

此時,屋子外的院子裡。

“姑…姑娘——”

只見那甄芙兒身子一軟,一個沒站穩,險些倒地。

丫頭凝香一臉緊張的攙扶着,見自家姑娘手指冰涼,渾身顫抖,臉色煞白,整張臉上的血絲被瞬間抽乾了似的,凝香心中一緊,只一臉焦急道:“姑娘,您…您無礙罷,嘶——”

凝香喉嚨裡發出一道低低呻、吟。

往下一瞧,自見那甄芙兒用力的抓緊了她的手背,那力道大的,生生將她的手背掐破了皮。

凝香生生忍着,絲毫不敢出聲。

甄芙兒緊緊抓着凝香,腦海中不斷閃現着方纔聽到的那番話,眼底的喜悅慢慢便涼,便冷,直至徹底消失不見了。

原來,今兒個一早,她去了母親那裡,母親給了她一劑定心丸,她一臉欣喜的過來給王氏問安,臉上的歡喜還沒來得及消散,恰好就將屋子裡兩人爭吵聽了個滿耳。

表哥向來吊兒郎當,沒個正經,這還是她頭一回見他正正經經說過這般嚴肅認真的話,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落在甄芙兒心裡,像把刀似的,生生在割着。

他…竟然爲了個孤女,不要她了?

甄芙兒雙眼漸漸泛冷,裡頭有憤恨,有不甘。

因太太跟二公子在屋子吵起來了,陣仗似乎有些大,院子裡的人似乎都聽到了,全都戰戰兢兢的跑了出來,候在院子裡,大氣不敢出一下…

甄芙兒見人都出來了,這才緩緩晃過神來,面上的冷意漸漸收起了,只若無其事的衝着凝香淡淡道:“咱們先回。”

***

剛出了院子,甄芙兒臉色立馬落了下來。

向來口齒伶俐的凝香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勸解,只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甄芙兒的臉色,道:“姑娘,二…二公子方纔說的定是氣話,您…您不要往心裡去,您…您與二公子的親事都已經敲定了,不是偏院那孤女作梗便能破壞得了的,再者,現如今太太來了,您有太太撐腰,怕什麼,且,且奴婢聽聞那紀姑娘亦是議親了,便是昨兒個來府的那個王家公子…”

甄芙兒微微眯着眼,道:“不是還沒定下麼?”

不知說的是她與霍元懿的親事,還是紀鳶跟那王公子的。

霍元懿的性子,她瞭解,他嬉皮笑臉倒還好,可一旦正經起來,便是個說一不二的。

他當真想要做什麼,便是姨母想攔,也不一定能夠攔得住的。

紀鳶?

她知道,她就知道,女人的感覺果然準得狠。

她甄芙兒的親事,除非她自己不想要,否則,誰也做不了她的主,包括她的表哥霍元懿。

這般想着,只見那甄芙兒雙眼裡漸漸劃過一絲陰霾。

過了好半晌,甄芙兒緊緊盯着牆角里伸出來的一支臘梅,忽而開口道:“凝香,你去給三公子送個口信。”

凝香一愣,道:“三公子?姑娘是想…”

甄芙兒微眯着眼,淡淡道:“便說,後日給母親的接風宴上,我約他在梅園一敘。”

凝香一臉疑惑不解,道:“姑娘…姑娘您該不會想要嫁…嫁三公子罷?”

甄芙兒冷笑道:“一個庶出的,也配?”

說罷,伸手拖着那支臘梅放到鼻尖輕輕嗅了嗅,隨即,咔嚓一聲,輕輕素手輕輕一折,那支臘梅便被折斷了。

凝香心下一鬆,立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