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114

這時, 已經快要天黑了, 外頭灰濛濛的一片。

屋子外靜悄悄的。

幾個丫頭不知跑哪去了,竟沒人發覺窗子外的異動。

紀鳶坐在軟榻上, 擡眼往窗子方向瞧着, 一時沒有動。

正在這時, 砰地一聲,窗子忽而又是一顫。

這一下,聲音又更大了, 她若繼續巋然不動下去,下一回,怕是得要將她的窗子給砸爛了。

紀鳶盯着窗子瞧了一陣, 好半晌, 只有些無奈的將手腕處的鐲子緩緩褪下,將東西收好了,這才穿了鞋,拖着繡花鞋不緊不慢的走到了窗前。

緩緩將窗子打開。

一顆小柑橘迎面砸來。

正好砸在了紀鳶的面門上。

紀鳶喉嚨裡發出一陣輕輕“嘶”。

一擡眼, 只見那霍元懿不知何時坐在了屋子外不遠處的那顆歪脖子樹上,一隻手掌裡抓了好幾個橘黃色的小柑橘,一隻手中隨手拿了一個, 不斷往空中拋着,接了又拋, 拋了又接, 雙眼卻一直緊緊盯着她的窗子方向瞧着。

見窗子冷不丁從裡打開了, 他的武器正中對方面門。

兩人一動不動的對視着。

一個面無表情。

一個面色尷尬。

***

過了好一陣, 霍元懿尷尬的咳了一聲,又摸了摸鼻子,方壓低了聲音道:“那什麼,你…沒事兒罷?這個…呃,橘子皮薄肉軟,軟軟的,應該不疼吧…”

柑橘正好砸在了她的眉心處。

十分疼。

還滲了汁出來。

小柑橘癟了,掉到了地面上,直接滾到了屋子的角落裡。

紀鳶看了冷不丁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霍元懿一陣,只皺着眉伸手揉了揉眉心,又用帕子往眉心處擦了擦,只有不耐煩的衝着對方道:“二公子來我這做什麼?如此行徑,怕是不合規矩吧——”

霍元懿靠在了樹上,見她似乎有些惱,他反而笑了。

隨手剝了個小柑橘扔進了嘴裡,邊嚼邊懶洋洋道:“被人轟出來了,沒地兒可去,你這兒清淨,想着咱們兩個同是天涯淪落人,便尋思着過來跟你聊聊,相互療療傷——”

嘴上說受傷了,面上卻絲毫沒有傷痛之情。

紀鳶聽了,微微垂着眼,沒有說話,對方顯然已經知道了她今兒個親事被退一事兒。

霍元懿只遠遠打量着她,似乎在探尋她的神色。

據說,這門親事,她是十分滿意的,如今,親事被攪黃了。

應該會有些…失落吧?

不像他——

***

“聽說…你要做大哥的妾氏?”

空氣中靜默了一陣,那霍元懿忽而開口幽幽開口問道。

這個時候,天黑得極快,轉眼,天色已經由灰濛濛變成了墨黑色,伸出五指,模糊可見。

霍元懿直勾勾的盯着紀鳶。

然而天色漸晚,對方面色漸漸模糊了,不可辨別。

紀鳶聽了霍元懿這話,手擱在窗臺上,微微收緊。

她不願做任何人的妾,尤其是那霍元擎的,她懼他躲他都還來不及,怎敢往上湊?

“這是我的事兒,不勞二公子費心,天色已晚,我只是個尋常女子,只想要安安靜靜的生活,我這兒本是個清淨之點,不想流言纏身,亦不想往後此處淪爲是非之地,這會兒不適合二公子久待,二公子…還是請回吧!”

紀鳶不想跟他們霍家任何人糾纏,也不在這霍元懿跟前惺惺作態,直接冷冷出言趕人。

然而話音一落——

“我娶你吧!”

只見那霍元懿忽而起身,從那棵歪脖子樹上一躍而來,竟然直接蹭地一下,躍到了窗子外,立在紀鳶跟前,跟她面對面站着,雙臂撐在窗臺,微微俯視着身子,語氣竟然有幾分認真。

紀鳶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了一跳,連連往後退了半步。

聽到對方如此輕浮的戲言,紀鳶只微微板着臉。

這話是霍元懿第二回在她跟前說這樣的話了,第一回吊兒郎當,這一回,縱使帶着幾分正經,可是,對紀鳶來說,仍然不過是天方夜譚的話而已。

紀鳶想了想,難得擡眼直直盯着霍元懿,輕聲笑了笑,道:“二公子莫要說笑了,還請自重,婚事大事,豈是你我能夠做的了主的,即便你我能夠做得了主,與人私底下偷偷摸摸、私定終身這樣的事兒,二公子做得,我紀鳶卻是做不得的,今日天色已晚,我屋子裡的幾個丫頭馬上要過來了,二公子還是請便吧!”

這世道對男子女子的要求本就不同。

男子千錯萬錯,只要他有家世有本事兒,任何風流豔事兒於他們而言,不過是一樁錦上添花的笑談。

而於女子,流言蜚語是可以殺死人的。

霍元懿卻盯着紀鳶一字一句道:“我說的是認真的,你別給大哥做妾!”

紀鳶嘴角的笑意漸漸凝住。

霍元懿又道:“我知道,上一回,是芙兒…算計了你。”

紀鳶臉色漸漸收住,只道:“所以,二公子是想要代替表姑娘來補償於我?”

霍元懿搖搖頭道:“我霍元懿的妻子,必須心正。”說罷,看着紀鳶,緩緩道:“我看,你就合適。”

紀鳶卻忽而笑了,道:“說實話,二公子,便是你真的敢娶我,我卻未必敢嫁,且不說,咱們二人之間身份雲泥之別,本就是絕無可能的一樁事兒,也不說,我紀鳶本就不討太太、表姑娘之喜,便說,光是二公子爲了說要娶我,跟太太鬧翻,與王家、甄家結仇這一點,咱們兩個便絕無可能了,這個世間女子千千萬,我想,在太太眼裡,除了表姑娘,餘下天下女子,公子想要娶誰都可以,唯獨那人絕不會可能是我——”

爲了一名女子,竟然在這麼重要的事兒上鬧出瞭如此大的笑話,不是爲了紀鳶倒好,若是爲了紀鳶,她怕早已成爲了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了吧。

紀鳶心思通透,這一言,竟說得霍元懿當場啞口無言。

一個不可能,已是惘然,然而這麼多不可能湊在一塊兒,似乎像是天註定了似的。

***

霍元懿笑了笑,笑中帶着微微苦澀。

說實話,他這人歷來沒個正經時候,難得正經,所有人卻好似…難以相信。

他是霍家二房嫡長子,是整個京城赫赫有名的浪蕩公子哥,打從出生開始,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世間,極少有他要不到,得不到的東西,日子久了,便覺得所有東西所有事兒都無甚趣味。

要錢有錢,要權有權,這些他生來即可獲得,除此以外,他有相貌,有腦子,無論做什麼,總是輕而易舉。

上不上進,生活好像亦沒有什麼不同。

上進了,所得的也是這些,不上進,這些,亦不會有人從他手中搶走。

親事親事早早便已經確定,仕途仕途,無論努不努力,待成了親,便慢慢跟着來了,人生似乎沒什麼驚喜,亦沒什麼好玩的。

直到遇到了紀鳶。

有些興趣,有些好感,也覺得…有些好玩。

沒有準備當真的,只不過是覺得日子過的無趣罷了,覺得跟她牽扯,生活定會有些波瀾起伏,果然,這不,翻天了嗎?

一切並沒有在他預期中的,可是,等到發覺的時候,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漸漸地情不自禁了。

這些話,別說她會信,其實,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霍元懿笑着,忽而將手中攤開,手心裡還躺着最後一個柑橘。

霍元懿將手掌朝着紀鳶緩緩伸了過去,笑着道:“還挺甜的,你嚐嚐。”

對方話語情緒轉變得太快,一時令紀鳶愣住,良久,目光在霍元懿面上瞧了一陣,伸手從他掌心將那個柑橘拿了過來。

霍元懿撐開扇子,悠哉悠哉的朝着自個扇了扇,道:“想吃的話,只管來找我。”頓了頓,又道:“今後,隨時可以。”

說罷,認真的瞧了她一眼,忽而將窗子從外頭給一把合上了。

屋子外沒有任何動靜了。

紀鳶怔了片刻,這才慢慢將窗子推開,外頭,除了一片漆黑的夜色,再無其它。

紀鳶盯着夜色瞧了好一陣,將手中的小柑橘剝開,放了一小瓣放進了嘴裡,只覺得有些澀。

這一日,註定是令人難以忘懷的一日,待日後慢慢回憶起來,這才悄然憶起,這日,竟是她與那霍元懿難得心平氣和的暢流的一日。

霍元懿走後,不多時,春桃忽而匆匆而來,只結結巴巴的稟告着:“姑娘,姑娘,大…大公子跟前的殷護衛來了,請…請姑娘到…到竹林一敘。”

她這日,倒是緊俏。

不過,紀鳶一點兒也不意外,她甚至,已經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