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124

整個築奚小築開始亂作一團了。

外頭鴻哥兒聽到動靜, 立馬趕了進來。

只見尹氏呼痛倒地不起, 紀鳶掀開了頭蓋一臉慌張的跑了過去查探, 外頭丫鬟婆子裡裡外外的圍了兩三層,鴻哥兒一時不知該顧哪頭。

尹氏吃痛之餘,只衝着鴻哥兒咬牙道:“快,鴻哥兒,快揹你姐上花轎,莫要誤了吉時。”

頓了頓,只衝紀鳶強自擠着笑,笑着安撫道:“放心,有徐嬤嬤在這守着,無礙的。”面上的笑容都變形扭曲了,還在咬牙道:“鳶兒, 姨母不能送你出門了,就…就送你到這兒,往後…定要好好地。”

說完, 疼痛之餘, 衝瀲秋使了個眼色,瀲秋將她的手指頭從尹氏身上一根一根的掰開。

看着尹氏那道慘淡的笑容,不知爲何,紀鳶鼻尖忽而一酸,只覺得胸口漲得酸澀難言, 爲了她, 尹氏自有孕起, 便從未消停過,眼下,眼看都要臨盆了,卻又在她的出門之際累得生生倒地。

女子生產,九死一生,紀鳶如何能不擔心?

好在,徐嬤嬤是個經事兒的,當即命了兩個婆子將尹氏扶了起來,扶到了軟榻上躺着,與此同時,直接朝着紀鳶走來,當機立斷的將她頭頂的紅蓋頭蓋下,一鼓作氣的衝着鴻哥兒道:“鴻哥兒來,背起你姐,送她上轎,走穩當些——”

一時間,整個屋子裡快速的分成了兩個隊伍,一隊急匆匆的燒水的燒水,端盆的端盆,怕是就要在這生了,一隊亦是匆匆跟在新娘子後頭,一道將人送上花轎。

紀鳶趴在鴻哥兒單薄卻穩健的背上,偷偷捏着帕子往眼角拭了拭眼淚。

鴻哥兒偏頭看了一眼,良久,只低低道了一聲:“姨母定會無礙的,阿姐莫要擔心,一會兒姨母生了後,我去…去大房給你送信。”頓了頓,沉默良久,又忽而低低道了一聲:“都是因爲我。”

紀鳶聽了,立馬收了臉上的悲切,伸手捏了把鴻哥兒的臉道:“不僅僅是因爲你,也是爲了阿姐自己,阿弟莫要自責,大公子…很好,咱們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頓了頓,又道:“你跟嬤嬤暫且先在這裡住着,待往後阿姐穩當後,再來…看你們。”

同樣還在一個府中,從此,卻是兩家人呢,女子便是如此,嫁了人,便是夫家的人呢,以夫家之姓,冠爾之名。

***

轎子從霍家西門出,從西邊的三京街繞到淮京路,再從霍家所在的宣武大街,繞到霍家北門所在的宣京街,轎子統共要在整個京城城北繞上大半個時辰,方能入。

六擡的轎子,要比四擡的穩當多了,坐在裡頭,一點兒不覺得搖晃。

聽着轎子前後敲鑼打鼓聲,混合着奏樂喜炮聲,紀鳶腦海中忽而一陣恍惚,只覺得這樣的一幕幕竟然有些莫名熟悉。

忽然間,便想了六年前初來京城那一日,那一日,在城門外頭,遇到了沈家的迎親隊伍,後進城後,她們又一路跟着那條迎親隊伍來到了城北,來到了霍家。

六年後,只覺得那條隊伍跟今日這條隊伍重疊在了一起似的,轎子不同,轎子裡的人不同,然而目的地竟是相同的。

區別在於,一個從霍家大門,被新郎官明媒正娶的迎進來,而一個走的乃是側門,無迎親之人,無拜堂,僅僅憑着一頂六擡小轎,擡着送進了霍家大房的一處偏院,木蘭居。

木蘭居,紀鳶初聽到這個名字時,隻立即愣了一下,只下意識的伸手將她頭上的那支白玉木蘭簪子取了下來,盯着簪子發了許久的呆。

她原先在山東老家住的那處院子,便叫做木蘭居。

小尹氏愛花,她們宅院裡所有院子的名字都是以花爲名,小尹氏當年所住的是紫薇居,紀鳶住的木蘭居,鴻哥兒那小院子也起了名,叫木槿閣,紀如霖的書房叫一品居。

沒曾想,時隔多年,又聽到了這個名,回到了這樣的院子裡。

只覺得像是某種宿命似的。

***

木蘭居雖爲偏院,卻有正房三四間,並有次廳、抱夏、廂房七八間,院子裡的佈局尤爲精細,比尹氏那洗垣院還要來的華麗許多,更別提紀鳶的竹奚小築呢,只見四面皆是鬱鬱蔥蔥的植被,跟個南方的院落似的,裡頭種植了許多奇花異草。

小尹氏愛花,紀鳶亦是愛花,此刻,正是花開的時節,她由個老嬤嬤揹着進木蘭居時,人還在院子外頭,便已先聞到了各種芬芳。

一路上,從竹奚小築,到這木蘭居,紀鳶雙腳未曾着地,老嬤嬤直徑將她背到了正房裡的喜牀上,又一連着說了好些個道喜的喜慶話,待抱夏塞了兩個大紅包給她,她拿在手中顛了顛,方一臉歡歡喜喜的去了。

納妾不比娶妻,此刻新房裡頭並沒瞧熱鬧的妯娌、嫂子、婦人,更沒有爭相嚷着要鬧洞房之人,整個木蘭居十分安靜,除了紀鳶身邊這幾個貼身侍奉的丫頭,便是這木蘭居原有的下人呢。

待那老嬤嬤一走,紀鳶便將蓋頭掀開了,菱兒見了,頓時四下瞧了一眼道:“姑娘,怎能自個掀開呢,若是讓人瞧見便不好了…”

紀鳶扯着嘴,笑了笑,道:“橫豎又沒人。”

菱兒道:“哪沒人,姑娘方進院時,院子里門口便候滿了人,奴婢初略瞧了瞧,光是使喚的丫頭便有八、九個,還有守院的婆子四五個,滿滿當當的,佔滿了大半個院子,比姨娘原先屋子裡使喚的人還多呢。”

另,怕人手不夠,四月底的時候,大房便已經送了兩個丫鬟來,現如今滿打滿算,她這個小院,光是伺候的下人便不下二十來人。

唔,這樣的場面,對於菱兒來說,只覺得就跟做夢似的。

正說着,抱夏端了茶進來了,給紀鳶沏了一杯,道:“姑娘…哦,不對,從今兒個便要開始改口了。”

抱夏笑着道,正要脫口而出將原先的“姑娘”該作“姨娘”,可話到了喉嚨裡又給嚥了下去,不漏痕跡的笑了笑,道:“主子,奴婢方纔在外邊都打聽好了,這木蘭居共有丫頭八名,一等大丫鬟兩名,二等丫頭兩名名,三等的四個,另有守院的婆子四個,方纔,領頭的大丫鬟湘雲過來尋我,只道要領着院子裡的些個婆子丫頭給主子磕頭,主子是這會兒見,還是明個兒見。”

紀鳶這會兒心情倒還算平靜,就是心裡頭稍稍有些牽掛着尹氏那頭,想了想,道:“明兒個見吧。”頓了頓,又有些詫異的問道:“領頭的丫鬟叫湘雲?”

她分明記得湘雲原先是大公子那屋的,那日,她去求見時招待她們的那個亦是喚作湘雲。

***

一直從進屋起,便一直幹坐乾等着,整個屋子裡靜悄悄的,靜得能夠聽到院子外頭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到了中午的時候,前院送了一些吃食來,送東西的人是個兩個跑腿的小丫頭,進屋後便先跪在地上給紀鳶磕了個頭,只恭恭敬敬道:“姨娘,這是大公子讓奴婢給您送來的。”

抱夏聽了一喜,忙問道:“大公子可還說了些什麼。”

那小丫頭倒是激靈,曉得抱夏問這話的意思,只恭恭敬敬回着:“大公子的原話是‘將這幾道菜送去木蘭居’便沒了,不過,送的這幾道菜,是大公子在宴席上親自點的,奴婢去廚房通知現做的。”

小丫頭說得十分清楚明白。

蓋頭下,紀鳶雙手握了握,隨即朝着抱夏緩緩頷首,抱夏立馬笑着拿了兩個荷包分別塞到兩個小丫頭手上。

待人走了後,抱夏去將食盒揭開,只見裡頭擺放着一道素炒三絲、素食豆腐,一道清炒時蔬,一道翡翠銀耳、及一例乳鴿湯,抱夏見了,面色一喜,忍不住衝紀鳶道:“主子,大公子挑的全是素食。”

原來,女子成親當日,在洞房前是不允許吃任何東西的,便是新房裡備着的,也無非是些素食瓜果,不過納妾沒有那般講究,但是爲了老爺或是公子不喜,一般便是妾氏亦是不會輕易嘗試,通常皆會忍到第二日早起時,才堪堪用點兒。

沒成想,大公子竟然親自差人送來了。

紀鳶天還未亮便起了,就早起嚐了兩口尹氏送來的熱粥,這會兒肚子早就餓了,見狀,便也不推脫,當即走到那八仙桌前,舉筷用了起來,這幾道菜味道極淡,還算開胃爽口,不過紀鳶亦是不敢多嘗,嚐了個三分飽便放下了筷子,餘下的便分給了同樣滴水未入的抱夏跟菱兒。

剛用完飯,那洗垣院便派人前來通報,尹氏生了,生了個哥兒,哥兒身子有些羸弱,才三斤多,不過好在母子平安。

紀鳶聞言,懸了一整日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