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話說此番從山東行至京城,原本二十餘日的路程,生生行了一個多月。

原來紀鳶姐弟倆長這麼大還從未出過遠門,兩人年紀幼小,生嬌體弱,又加上有些水土不服,導致一路上是勞苦難行。

鴻哥兒在半道上更是生了一場重病,於是乎一路上是走走停停、寸步難行。

而紀鳶憂心弟弟,鴻哥兒生病時脆弱纏人,一路上哭哭嚷嚷,嘴裡不停地喊着要着孃親要孃親,好一副哭成淚人的可憐模樣。

紀鳶瞧着心疼難耐,一路上只又當娘又當姐的手把手的照料,久而久之,鴻哥兒對紀鳶越發依賴,但凡一睜眼未見到紀鳶,就開始難受哭鬧。

臨近京城時,好不容易鴻哥兒病好了,紀鳶的臉色卻瞧着越來越差了,怕也是已染上了風寒罷。

不過是前途未明,紀鳶心神未定,不想因病徒生煩擾耽誤行程,加上病情不算過於嚴重,便一直強忍着罷了。

***

此刻馬車在城門外堵了有小半個時辰了,壓根沒有要馬上通行的意思。

時間一長,堵在外頭的馬車行人難免焦急了起來。

這天子腳下,遍地權貴,大街上隨便一塊門匾砸下來,不是富豪便是有頭有臉的權貴之家,保管一砸一個準,誰知道誰又比得上誰呢?

果然,不多時便有人等得不耐煩了,馬車前頭熙熙攘攘的,八成是起了爭執。

紀鳶閉目休憩了一陣,便又忍不住緩緩睜開了眼。

天氣炎熱,外頭日頭正高,悶在馬車裡心裡着實有些堵得慌。

父母在世時,紀鳶原本也是被父母嬌養慣着長大的,小時候頑劣,舉着撒網滿園子跑着追着蜻蜓蝶兒撲着不說,還曾偷偷揹着爹爹孃親,脫了鞋襪光着腳丫子跑到池子裡摸着魚兒蝦兒玩。

不過才一年光景,卻未料想早已物是人非。

眼下,紀鳶終究不過纔是個八九歲大的女娃娃,縱使經過這幾遭變故,變得越發沉穩懂事,然而在內心深處,終究還是存着個小紀鳶的。

***

紀鳶想要掀開簾子往外瞧一眼,透透氣。

然而一擡眼,便瞧見對面徐嬤嬤正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徐嬤嬤一貫皆是如此,即便是天塌了下來,她也一貫四平八穩、不急不緩。

徐嬤嬤似乎察覺到紀鳶的打量,少頃,只緩緩睜開眼瞅了紀鳶一眼。

紀鳶立馬便正襟危坐了起來。

徐嬤嬤爲人嚴格,且不易變通,只要是在她跟前,即便是曾經頑劣的紀鳶也都得收起幾分小心思,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非但如此,便是一舉一動皆得按照她的章程來。

尤其是此番進京,徐嬤嬤對她的管教越發嚴苛了起來。

以前就連紀尹氏都覺得徐嬤嬤教導過於嚴格了,結果老人家張口便是引經據典,《女戒》《女德》《女訓》及《列女轉》裡頭的典故輪番脫口而來。

紀尹氏沒念過多少書,時常被徐嬤嬤說教得滿臉通紅,從此便再也不敢護着紀鳶了,且每每見了徐嬤嬤便猶如老鼠見了貓似的,是有多遠躲多遠。

於是乎,便苦了紀鳶一人,打小便要接受嬤嬤的折磨。

徐嬤嬤時常一個眼色掃過來,紀鳶便已養成了從個頑劣調皮的小破孩瞬間變成個書香世家大小姐的轉變。

***

馬車外的喧囂聲越來越大。

徐嬤嬤斟酌片刻,便將簾子掀開了一條縫隙,紀鳶便也趁機舉目望了去,便見城門外有一輛雙馬並駕的墨青蓬馬車堵在了城門口,馬車四面皆是用精美昂貴的綢緞裝點,一看這行頭便知馬車內之人身份不凡。

馬車前有幾個駕馬之人,領頭的乃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年輕公子哥,此人身長如玉,頭戴珠玉,身穿錦衣華服,因背對着瞧不清楚具體面相,不過瞧着那通身的氣度,料想也該是一位風姿不凡之人,而此人此刻手中執一長鞭,瞧着不像善類。

這人似乎想要進城,然而城門口卻有人阻擋,兩人之間起了爭執,年輕公子大怒,一鞭子直接揮了過去。

豈料,對方竟然穩穩接住了,只一把準確無誤的拽着鞭子的另一頭,厲聲呵斥道:“今日乃是我表哥大喜的日子,新娘的轎子沒進城之前,今日誰也別想從此處過,誰要敢誤了我表哥的良辰吉日,本少爺定要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對面那人眼瞧着竟然比方纔那人還要囂張十倍百倍。

他的聲音又尖又細,聽着還尚且有幾分稚嫩,沒想到竟然如此囂張霸道。

說着,竟然反客爲主,又忽地一把奪過了方纔那人手中的鞭子,用力的往那人的馬屁股上抽了一下。

頓時,馬兒大驚,幾聲長嘶後開始四處亂竄,差點兒將馬背上那名年輕公子哥給摔下馬來。

而堵在城門外的馬車行人見狀紛紛作鳥散狀拼命四處躲閃,結果馬車跟馬車相撞,行人與行人四下亂竄,一時鬧得城門外是雞飛狗跳,整個亂成一團。

偏生始作俑者還騎在馬背上樂得直哈哈大笑。

待驚着的馬兒四處竄走後,紀鳶這纔將對面那人看清了。

只見那人頭髮高高束起,頭上戴的是紫金玉冠,生得脣紅齒白,眉目清秀,尤其是笑的時候兩眼彎彎,竟隱隱有些男生女相,瞧着年紀也不大,約莫十二三歲。

沒想到小小年紀,竟如此張狂橫行。

瞧得紀鳶陣陣心驚,這京城,果然是虎狼之地啊。

***

老楊頭見徐嬤嬤拉開了簾子,便指着遠處好不容易將馬兒馴服的那名年輕公子衝徐嬤嬤道:“此人是魏侯府上的六公子魏懷瑾,是咱們這座紫禁城裡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全京城沒有不知道這位大名的…”

老楊頭說到這裡忽而一樂,又笑着道:“這位魏六公子啊十三歲時便已花名在外了…”

徐嬤嬤聞言挑了挑眉,忽而指着城門下那道霸道張狂的小少爺問道:“那位是…”

這老楊頭不過是尹姨娘鋪子上一名掌事兒的,往日裡時常奔波於市井,對於京城那些個惡名遠揚的八卦樂子倒是時常能夠聽上半耳朵,至於旁的什麼嘛。

此刻老楊頭皺着眉頭賣力苦想了老半天,終究放棄了,只有些悻悻道:“呃…這位是…恕老奴眼拙,這位小公子老奴卻不曾聽聞過…”

不過,能夠有能力堵住城門,又在爲霍家出力者,想來絕非等閒之輩。

徐嬤嬤聞言,只衝老楊頭緩緩地點了點頭,又遠遠的打量了遠處那位意氣風發的貴公子一眼,便欲放下簾子。

卻未想,正在此時,忽然聞得遠處響起了一陣喜慶的奏樂聲,徐嬤嬤一愣,非但未將簾子撂下,反而直接將簾子掀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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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樂聲越來越近。

忽而不知從哪兒冒出兩隊人馬,只一擁而上,直接將擋在城門口處的一些馬車行人給轟到了兩旁,這兩路人馬各個身穿鎧甲,腰配大刀,威風凜凜,瞧着不像哪個府中的小廝,倒像是軍營中受過特訓的將士似的。

每個人拔出大刀,直接往城門外闢出了一條寬闊的大道。

即便連堵在最後的紀家馬車也被轟到了一旁。

城門外的奏樂的隊伍越來越近,一陣熱熱鬧鬧的敲鑼打鼓聲,伴隨着禮炮、鞭炮齊齊奏響,一隊熱鬧非凡的迎親隊伍出現在了紀鳶的視線範圍中。

從前在祁東縣時,紀鳶也曾偷偷跑出去觀摩過迎親隊伍,哪家哪戶大戶人家迎娶新娘子,小孩子都愛跟在隊伍後邊撿糖吃,紀鳶雖未曾跟着撿過糖,卻也曾遠遠地瞧過熱鬧。

然而,眼下的這支迎親隊伍的奢華程度,卻是祁東縣任何哪家大戶人家都比不過的。

只見一路禮炮鳴過來,未見片刻停歇的,一箱箱繫着紅綢的嫁妝從紀鳶眼前擡過,每一箱瞧着都沉甸甸的,讓一個個孔武有力的八尺男兒都折彎了腰。

一擔擔、一槓槓都是紅漆髹金,奢華富足。

蜿蜒數里長的紅妝隊伍從紀鳶馬車旁一一經過,浩浩蕩蕩,彷彿是一條披着紅袍的金龍。

城門在所有人足足駐足等候了一刻鐘,這擡着嫁妝的隊伍都還沒有走完,彷彿沒有盡頭似的,說是紅妝十里,絕對不爲過。

***

而此時此刻,圍在兩旁的行人全然忘記了之前的焦急,所有的目光全部被這綿延不絕的十里紅妝給震撼到了,紀鳶坐在馬車裡,隱隱聽到所有人都在激動得直議論紛紛了起來:“俺的青天大老爺啊,今日娶親的是哪家王孫貴族?竟然如此大的手筆!如此大的排場!這可眼看着都快要趕上天家的排場啦…”

“你竟然不知道?今日辦喜事兒的可是城北霍家,一品國公府霍家,今日成親的乃是人家霍家長房嫡子,當今長公主唯一的公子,九五至尊的親外甥,可不就是天家的喜事兒麼?”

“原來是霍家,這就難怪了,我就說嘛,按照咱們大俞的禮制,除了皇子公孫,等閒哪家哪戶又敢越過這禮數,原來竟然是霍家…咦,這辦喜事兒的既然是霍家,那新娘子又是哪家權貴的女兒,這世道,能配得上霍家大公子的女子可不多啊…”

“定北候沈家知道嗎?”

“竟是沈家?”

聽到這裡,又忽而聽到另外一側有人驚呼道:“一百零六…”

“一八零七…”

“一百零八…”

“天啦,一百零八擔,新娘子的嫁妝竟然足足有一百零八擔!”

於是乎,紀鳶對京城的第一印象,就是從這一場浩浩蕩蕩的迎親隊開始的。

她入京的第一天,恰好趕上了霍家的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