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

“這傷…這傷是如何來的?誰欺負你了…”

愣過後, 紀鳶隻立馬上前, 拉着鴻哥兒的手臂想要上前查探,然而她的手剛握住他的手腕, 就見鴻哥兒渾身打了個輕顫,喉嚨裡發出悶哼抽氣聲。

紀鳶心中一緊,便也顧不得鴻哥兒的掙扎,當即便撩起鴻哥兒的袖子,只見他的手腕手臂上俱是紅的、紫的淤青,又解開他的領着, 將領口往下扒拉, 渾身都是傷,新的,舊的, 有的傷甚至都已經發黑了,瞧得整個人一陣頭皮發麻。

紀鳶的眼淚當即便滾落了下來。

身後菱兒跟春桃兩個均是瞪大了雙眼, 隨即,紛紛跟着咬牙紅了眼。

鴻哥兒只抿着嘴,直直的立在那裡, 不敢看紀鳶的眼睛。

紀鳶連嘴脣都是抖的,雙手都有些發顫,滿肚子話卻一時不知從何問起, 過了良久良久, 只極力剋制着心裡頭的憤恨及心疼, 衝着菱兒急急道:“快, 快到嬤嬤那裡將金瘡藥拿了來…”

頓了頓,又衝春桃道:“春桃,西門那個守門的桂媽媽不是你老家的熟人麼,你到我屋子裡的櫃子裡拿五兩銀子來,其中一兩給桂媽媽讓其幫着打點,託人前去府外的藥房煎幾幅藥來,便說有人捱了罰,受了不小的外傷,讓其按着這個傷勢煎便是了,趕緊的,快去快回,今晚便要用上…”

菱兒跟春桃二人匆匆去了。

紀鳶立在原地呆愣了一陣,便立即拉着鴻哥兒坐到了一旁的軟榻上,待將他身上的衣裳都脫盡了後,看到滿背皆是新舊交織的傷痕,紀鳶便再也忍不住了,隻立馬轉過了身子,用帕子捂着臉,心疼得哭了起來。

***

“姐…”

過了良久,鴻哥兒轉過了身來,衝着她的背影緩緩說着:“不疼,真的,就是看着嚇人,其實真的不怎麼疼…”

如何能不疼,光是看着都足夠令人觸目驚心。

那些傷壓根不是一日兩日造成的,有的顏色淡了,怕是有一兩月了。

從小到大,紀鳶碰到捨不得碰鴻哥兒一下,便是小時候跑得快了跌倒了,摔破了頭,紀鳶都心疼得不成樣子。

說實話,她還一直沾沾自喜來着,覺得她親手照顧着弟弟長大,姐弟倆相依爲命,雖日子清減些,但至少從未受過什麼委屈,她一直以爲自己將人照顧得很好,卻未料到。

若是叫過世的爹孃瞧見了,該有多心疼。

鴻哥兒從小調皮搗蛋長大,嘴皮子其實很利索的,然而一見紀鳶哭,便滿嘴呆笨,竟全然束手無措了起來,嘴裡滿是蒼白的解釋。

過了好一陣,紀鳶只用帕子擦乾了眼淚,轉過身來,微微紅着眼,一臉認真又嚴肅的看着鴻哥兒一字一句問着:“跟阿姐說,可是你們學堂裡的同窗欺負你了…”

鴻哥兒聞言,只故作輕鬆的輕笑道:“哪有人欺負我,就跟同窗扯了幾句嘴,男人之間哪有不打架的,對方被我揍得更慘——”

說到這裡,見紀鳶臉色繃得更緊了,鴻哥兒便如何都扯不出來了,只將嘴巴抿得緊緊地,竟難得倔強,只絕口不提,過了許久,只忽而伸手輕輕摟着紀鳶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姐,你放心,鴻哥兒馬上就要長大了,便是吃再多的苦,我也絕不會讓阿姐受了委屈,總有一日我會出人頭地,不讓任何人欺負了你去…”

聲音很輕很輕,可話語中的堅毅卻足已令紀鳶心下微窒,明明不過才九歲,卻拼了命的想要爲紀鳶撐起一片天。

紀鳶聽了,沒覺得如何感動,有的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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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再三詢問時,菱兒趕來了,身後跟着腿腳不大利索的徐嬤嬤,路過門檻時,菱兒立馬彎腰恭恭敬敬的攙扶了徐嬤嬤一把,將嬤嬤引紀鳶二人跟前,紀鳶偷偷摸了摸眼淚,方立即起身道:“嬤嬤如何來了…”

菱兒立即回道:“我一問起金瘡藥,嬤嬤便猜到小少爺受傷了…”

說罷,只將手中的金瘡藥遞給了紀鳶手上,紀鳶正要去接,嬤嬤一把接了過去,道:“老婆子我來罷…”

說罷,將鴻哥兒身上的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遭,雙目微微眯起了,卻一個字也並未多言。

紀鳶哪裡處理過這類皮肉傷,曉得嬤嬤手法精湛,便立即起身讓了位,徐嬤嬤直接坐到了軟榻上,讓鴻哥兒躺下了,用無名指蘸了一星半點的淡黃色藥膏往鴻哥兒背上抹,隨即用手肘部位及手掌跟手腕相連的部位抵在鴻哥兒背上一下一下不重不輕的揉着。

鴻哥兒疼的兩額都冒起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嬤嬤只淡淡說了聲:“忍着,不將這淤血揉散了,臨老了便知其中的厲害了…”

徐嬤嬤現如今腿腳不便,夏日還好,尤其一到了冬日,是疼的連牀都下不了,便是因爲年輕那會兒受的傷多了,臨老了,這一雙腿便不中用了。

她說的這些,可都是過來人的親身經歷。

卻說光是抹藥都抹了足足一刻鐘,末了,徐嬤嬤這才堪堪收了手,略略起身,紀鳶見狀,立馬過去扶了一把,徐嬤嬤看了看紀鳶一眼,又扭頭瞅了癱在軟榻上的鴻哥兒一眼,只說了一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說罷,往紀鳶手背上拍了兩下,囑咐了幾聲後,便又一路艱難的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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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紀鳶這一夜輾轉未眠,心裡隱隱猜測到,鴻哥兒定是受人欺凌了,對方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不然,她那般再三詢問,鴻哥兒如何都一直咬牙不說?

怕是即便說了,亦是於事無補,不過是白白徒增煩惱罷了。

鴻哥兒想要咬牙忍着,可是,他卻不知,人性究竟能夠醜陋到如此地步,有些事情,有些時候,不是你忍忍便可相安無事了,有時候,你越發忍讓,對方只會越發覺得你懦弱可欺,非但不會收手,反而會變得愈發變本加厲。

當一個施虐者興奮到不可掌控的時候,當一個受害者的忍耐到了無處宣泄的時候,那麼,意外便隨之而來了。

紀鳶的記憶中便發生過這麼一樁事兒,應該是六七歲的時候,紀家莊子附近曾出過一樁命案,便是那柔弱老實的媳婦常年遭受丈夫的毒打辱罵,她整整忍了五六年,生生由一位二十不到的少婦熬成了個神似三四十的憔悴婦人,大抵是懷恨在心,又大抵是心如死灰,在一個安靜的午後,直接往午膳裡下了□□,一家老小七口人全都七竅流血慘死家中,一個活口都沒留,最小的幺兒還有十餘天便滿兩歲。

這樁命案發生的時候紀鳶已經懂事了,是以,記憶猶新。

她難以想象,當年那個婦人是如何絕望與痛苦。

也難以想象,九歲的鴻哥兒是如何扛得住這些欺凌毆打的?

她自然是相信鴻哥兒的爲人,卻擔憂那不可掌控的未知數,於是,第二日一大早,紀鳶便親自去三房給鴻哥兒告假,並想要向那三房的五公子打探一番,鴻哥兒是五公子的伴讀,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向來那五公子定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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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未想,方進了院子,便遠遠瞧見那五公子跟霍家二公子站在了院子裡,只見到那霍元懿搖了搖扇子,衝着五公子霍元皓笑着問道:“昨兒個夜裡聽院裡跑腿的來報,說五弟一臉神色焦急的跑到了我的聽斈堂,你二哥我今兒一早纔回,這不聽了下人的稟報,便直接過來了,怎麼着,小鬼,找你二哥有何事?不會是在學堂裡被人給欺負了罷?”

這霍元懿往日雖多有些不着調,但其實人沒多少架子,無論是對府中幾個兄弟姐們,甚至便是連底下的丫鬟小廝,這一高興起來,皆是可以直接上手,一直勾肩搭背的。

眼下,對着三房堂弟,竟也一派溫和關心。

五公子聞言,面上只有些糾結,苦哈哈着一張臉,似乎有些不知該如何張嘴。

紀鳶遠遠地見了那霍元懿心下一跳,隻立馬要扭頭往院外走,五公子正踟躕間,竟眼尖的將紀鳶瞧了個正着,隻立馬朝着她喊道:“鳶姐姐——”

那霍元懿原是背對着院外的,聞言,只挑眉隨着一道看了過來。

紀鳶避無可避,只的緩緩轉過了身子,遠遠地朝着庭院中央的霍元懿跟霍元皓施施然行禮道:“見過二公子、五公子。”

卻說那霍二猛地瞧見出現在視線中那道俏生生的身影,微微怔了片刻,隨即,只緩緩地眯起了眼,上上下下的將人打量着。

紀鳶就不見動靜,下意識的擡眼一瞧,只見這霍元懿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身前,雙眼直直的看着她,紀鳶着實被唬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