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80

相看親事,本就是由主母一手主張安排的, 便是尹氏是親孃, 也斷沒有姨娘跟着一道前往的道理, 尹氏此番,原本是想要領着紀鳶露一露臉也好,聽聞那季家,秦家的人都會露面, 且先認認人,後頭便好商議了。

好在,出發前一晚,尹氏拉着霍元昭跟紀鳶二人, 該囑咐的也都囑咐了, 太太也一直知曉她的用意, 否則, 起先也不會應允答應她領着她跟鳶兒一道前往了。

儘管,太太打發她回府前, 只笑着安撫道:“放心,一切還有我了。”

可尹氏心裡頭無端有些不安。

許是,總覺得一切事情偏離了自己的掌控了吧,尹氏侍奉王氏多年,多少是瞭解她的, 總覺得一切從最開始起, 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

當家主母, 替妾氏孃家的姨侄女兒相看親事, 這樣的事兒在京城雖不常見,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畢竟,這做媒,本不就是將身邊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些個適齡男子女子全都湊到一塊兒撿着挑着配成對的麼?

尹氏擰着眉,一臉若有所思,瀲秋見她愁眉不展,不由安撫道:“姨娘,您就甭擔心了,這回姑娘跟表姑娘去的是大姑奶奶府上,不是旁的府上,應當是出不了什麼岔子的。”

尹氏聞言,只嘆了一聲:“也是,昭兒跟大姑娘關係素來極好,想來怕是我多慮了。”

說着,剛走進屋子裡,卻見那尹氏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忽而一變,手中的暖爐哐噹一聲,落在了地毯上,滾落得老遠。

“主子,這是怎…怎麼啦?”

瀲秋立馬將暖爐撿了起來,擡眼只見尹氏一臉失魂落魄的往椅子上緩緩滑坐下去,雙手緊緊抓着椅子兩側,指骨微微泛白。

大…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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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此番去戴家,霍二姑娘與那甄芙兒都未曾同行,紀鳶直接隨着霍元昭一道坐在了太太王氏的馬車上。

王氏的馬車華麗如斯,外頭罩着加絨的靛藍色錦緞罩子,馬車底下墊着厚厚的地毯,腿上搭着金絲蟒線厚毯,手上捧着個精緻的袖爐,便是外頭寒風刺骨,甚至下起了細雨,也絲毫影響不了裡頭分毫,馬車裡頭暖呼呼的,紀鳶極少在這般狹小又暖和的馬車上待過,只覺得胸口裡有些悶悶的,手心微微冒了汗。

王氏此刻正端坐在了馬車,細細瞧了紀鳶一遭,笑着道:“一會兒到了戴家,跟在昭兒身邊便是,那是她姐夫家,她早就熟門熟路了。”

因紀鳶此番算是頭一回出門參宴,王氏不好明着說教,此舉,既是爲提點,亦是做安撫吧。

只王氏身居高位多年,便是笑着,面上也不自覺帶着些威嚴氣派,令人生畏,這是紀鳶頭一回坐在王氏身邊,只覺得有些不大自在,不過面上未顯,只規規矩矩的應着,不顯山不顯水的,倒是叫人一時瞧不出任何章程。

王氏連連看了她好一會兒,視線一轉,又衝着她身旁的霍元昭道:“一會兒宴會散了後,好生領着你鳶姐姐到園子逛逛,可不許在頑劣了。”

說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霍元昭一番,見她今兒個倒是老實文靜,一時頗有些詫異,只似笑非笑的打趣道:“嗯,今兒個倒是難得乖覺,瞧着倒是有幾分咱們霍家姑娘的做派。”

霍元昭聞言,面上難得有幾分忸怩與不自在。

原來,自上了馬車後,那霍元昭難得一改往日裡嘻嘻哈哈、沒規沒矩的性子,竟破天荒的“文靜端淑”起來了,且時不時垂着眼簾咬着脣,不斷擰着手裡頭的帕子,難得有些緊張焦慮。

即便那霍元昭嘴上如何叫囂得厲害,到底是枚女兒家,到了長輩跟前,正要正兒八經的提起了親事來,多少是有些嬌羞的。

聽到王氏打趣,霍元昭只故作嬌嗔的聳了聳鼻子道:“太太,昭兒哪日不乖覺了,往日裡分明也老實聽話得緊,今個兒是芙姐姐跟二姐不在,紀鳶又跟個悶葫蘆似的,我便也沒什麼說的,您瞅着,是這個理不是?”

王氏只笑着搖了搖頭,道:“瞅着像是,又瞅着不全是。”王氏眉毛一挑,一副意味深長的模樣。

霍元昭面上微燙,一時詞窮,只見雙眼漂浮、一臉心虛,末了,雙眼朝着紀鳶掃來,見紀鳶眼底似乎帶着些笑意,霍元昭頓時一惱,只微微瞪了她兩眼。

紀鳶衝霍元昭眨了眨眼,一擡眼,正好與王氏打量審視的目光撞了個正着,那目光盯着她,可卻又分明透着她,在深思着什麼,紀鳶心下一緊,只覺得背上忽而一涼,竟然冒了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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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今兒個是戴老太君九十高壽辰,戴家老夫人已故,媳婦兒早已經過世,婆婆卻還一直活得精神奕奕的,五代同堂,倒也成爲了京城一樁奇談。

現如今是大姑娘霍元嫆的婆婆白氏在掌管着戴家,戴家百年侯爵,底子比之霍家亦是不差的,雖現如今比不上霍家在朝堂上的舉足輕重,卻也所差不多,霍家重在大房顯赫,二房與之比起來,實則要差了一截。

戴家重文,其下官吏學子諸多,這日,戴家老太君高壽,老侯爺頗受人崇敬,六部十省不少官員學子都趕來祝壽,戴家府外的馬車轎子都堵到了下一條街,得知霍家馬車堵在了後頭,前頭幾家府上的紛紛停車讓道,王氏在外頗有些賢名,只打發了小廝前去一一通傳,道前頭堵得厲害,霍家無須優先,跟着一道排隊便是了。

堵在這府外的都是些官僚家眷,聞言,只紛紛點頭稱讚了起來,果然,那霍家不愧是權爵簪纓世家,那舉止做派,到底非尋常小門小戶能夠極得上的。

紀鳶坐在馬車裡,聽着外頭的喧鬧繁華,一時間,心裡頭頗有些緊張及壓迫感,這樣的場面,對於她跟前的霍元昭來說,自然是得心應手的,對於她,倒還是頭一回。

且說王氏一出場,自然便成了全場的焦點,親家太太白氏親自相迎,滿府的賓客太太都上趕着過來招呼露臉,而跟在王氏身後的霍元昭與紀鳶自然受了不少矚目,因這紀鳶生得貌美,有不少人猜測這紀鳶許是霍家哪房親戚,只是有人問起,卻見那王氏堪堪一語帶過了,言語中帶着些許含糊,並未曾細說,衆人見狀便覺得有些詫異,忍不住斟酌了幾番,便也不好再細問,畢竟,王氏此行,要緊的是霍元昭那一頭。

不多時,只見衆人的目光漸漸被那霍元昭吸引了去。

整個屋子裡,從始至終,唯有坐在最外側的,一個三十幾許,穿着不凡的年輕太太一直將視線緊緊的投放在了紀鳶身上,因對方目光過於炙熱,想要人不注意都難,紀鳶聽過尹氏的描繪,猜測那人十有八九的便是那季家二太太杜氏,見對方再一次瞧來時,紀鳶只微微擡眼,便也將目光迎了上去。

二人的目光撞到了一塊兒,紀鳶雙手置於身前,淡然又不失規矩的淺淺一笑,對方微怔了片刻,遠遠地只見紀鳶娉娉婷婷立在那裡,形神皆美,自容無雙,着實令人讚歎,那季家二太太杜氏心下滿意,立即衝紀鳶頷了頷首,面上的笑容親切又溫柔。

正在這時,只見坐在身前正在與蕙寧郡主說話的王氏忽而雙眼一擡,遠遠地朝着杜氏瞟了一眼,只是,那眼底的意味還未待杜氏辨別出來,王氏的目光便已極快的收了回去,好似那一眼,不過是一場錯覺。

不多時,只見王氏起身跟蕙寧郡主,起身笑着衝衆人道:“有一個多月未見我那寶貝外孫女了,心裡頭可掛念得緊,各位,且先失陪一下,一會兒便來陪各位老姐姐們說話。”

衆人這才後知後覺的驚覺,原來這日戴家大少奶奶霍氏這會兒還一直未見露面。

聽聞那霍氏生產時難產,吃了不少苦頭,生了長女身子虧損了不少不說,關鍵是那小女兒身子羸弱不堪,已經四五個月了,還從未抱出來見過人,見這外祖母掛念,便也覺得情有可原。

***

話畢,紀鳶與霍元昭只規規矩矩的隨着王氏一道從那待客的宴會上離席片刻,倘若有人留意,便會發覺,一同離席的,還有那蕭家太太。

霍家重武,戴家重文,只見這戴家庭院比霍家還要來得金碧輝煌,繁榮雅緻,處處雕欄玉砌,透着大雅風範,一路上,只見七拐八繞的,沒一會兒,便繞出了宴會時那處院子。

此刻引路的乃是王氏跟前得力的桂嬤嬤,當年大姑娘成婚時,王氏忍痛割愛,將桂嬤嬤指給了霍元嫆做陪嫁嬤嬤,在桂嬤嬤眼前,王氏永遠是她的主子,紀鳶與霍元昭在後頭跟着,只聽到前頭主僕二人十足默契在一問一答。

王氏步履匆匆,道:“都來了嗎?”

桂嬤嬤尊敬回着:“都已經在屋子裡候着了。”

“嫆兒呢?”

“姑娘在屋子裡陪着。”

王氏點了點頭,忽而語氣微微變了變,只將聲音壓低了幾分,問着:“那邊…一切也都已備妥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