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卻說那日從正屋回來後,紀鳶還是逮着將鴻哥兒罰了一回。

鴻哥兒身子弱,容易生病,紀鳶罰他在院子裡紮了半個時辰的馬步。

鴻哥兒還以爲能夠逃過了這一劫,歡天喜地的從尹氏那裡回來後得知竟然被罰了扎馬步,小臉頓時由白天變成了黑夜,徹底傻了眼了。

而自那回來紀鳶屋子裡大鬧過一回後,霍元昭便再也沒來找過她們的麻煩了。

鎮日不見人影,說是到大哥新娶的大嫂屋裡串門子去了。

***

據說此番大房娶的這房新婦沈氏端得真是個絕色,便是連紀鳶這麼個初來乍到、消息閉塞之人都聽到了二三傳聞。

說是這沈氏美過月裡嫦娥,賽過西子三分。

且這沈氏本就出自高門之女,跟霍家可謂是門當戶對,與那舉目無雙的大公子亦可謂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沈氏端得一副賢惠端莊風華,深得老夫人喜愛,便是連向來威嚴嚴苛的長公主對她亦無任何說辭,可謂是萬般皆好,竟無一處是非之處。

倘若硬要雞蛋裡挑骨頭,硬生生來挑揀的話,怕也唯有生嬌體弱這一點了吧,說是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摘紅),萬般皆好,就身子稍稍有些羸弱,說是打從孃胎裡帶了些嬌病。

按理說,這高門大戶挑選媳婦,定是慎之又慎,尤其那霍家大公子霍元擎乃是霍家長房嫡孫,替他挑選媳婦更應該比旁人精心三分纔對,女子若身子骨不大好,甭說這些權傾大家,便是些尋常老百姓家都會有些計較的。

可這沈氏不同,這沈氏還在孃胎裡的時候便已經指給了霍家大公子,原來兩人打小便早已經定了娃娃親事,霍沈兩家原是世交之家,霍家對這沈氏只有庇護,絕無嫌棄。

因大公子性子冷冽又鎮日繁忙,至於這長公主,衆所周知,她一概不曾理會過府中雜事,連中饋都一併交到了二房手中,是個不理紅塵世事之人。

老夫人憐惜沈氏唯恐在府中清冷,便長囑咐一衆小輩前去作陪。

***

這大房承襲,當家主母又是當今大俞身份最爲尊貴顯赫的長公主,大房的顯赫非尋常地方能及,別說霍家二房三房,便是這貫滿京城,能夠跟長公主相提並論的婦人也是少之又少。

因大房的三位主子都性子清冷的緣故,即便同在一個府上,二房、三房之人都鮮少有機會能夠前往,此番好不容易添了個知情識趣的主,大家夥兒覺得新鮮,自然往大房跑得勤。

而這霍元昭自從往大房走了幾遭後,是徹底瞧不上洗垣院裡的任何東西了。

只覺得瞧哪,跟那大房比起來,哪哪都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果真這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霍元昭以往一直覺得自己定是屬於人上人這一類的,可每每往那大房大嫂屋子裡走一遭,便覺得與大嫂沈氏比起來,自己不過是屬於最末流的那一類。

爲此,那霍元昭還失意惆悵了好幾日,待想通後,便仍然屁顛屁顛的想着送去受虐。

這霍元昭這些日子如何痛並快樂着紀鳶是不知,她只知,住在洗垣院的這些日子裡,安逸舒適,已然將要適應了這裡的新生活。

***

這日,一大早,紀鳶早早便起了,因外頭天色還有些烏灰,鴻哥兒這個貪睡的雙眼眯瞪起不來。

紀鳶便用帕子在冷水了浸了一陣,然後絞乾了往鴻哥兒臉上一抹,哥兒頓時被凍醒了,只一臉幽怨的瞅着紀鳶。

紀鳶摸了摸鴻哥兒的臉悻悻道:“乖,鴻哥兒快起來,咱們昨兒個說好的,今日一早得去給太太問安,快快起來,不準躲懶賴牀!”

鴻哥兒雖小,但極爲守信,答應好的事兒,通常是不會賴的。

紀鳶打開箱籠,裡頭放滿了紀鳶姐弟倆的衣裳收拾,皆是從山東帶來的。

紀鳶挑了一件淺綠色刺繡短襟換上,下頭是一身同色的棉質綾羅裙,衣裳裙子都是淡綠色,淡得發白的那種,倘若近看只覺得是白色,若是遠看或者站在太陽光底下才能瞧出一抹淡綠。

裙裳面料細軟,款式精簡,僅僅在衣袖衣領還有裙襬處繡了繡了幾枝簡單玉蘭,便再也沒有多餘花色了。

衣裳是嬤嬤在紀鳶來京前特意備下的。

以往紀鳶的衣裳都以明亮爲主,小尹氏愛美,鎮日換着法子裝扮紀鳶,她的所有衣飾全是粉嫩嫩的。

然現如今還未出百日,紀鳶不能穿的過於明豔,可在旁人家府上又不能穿的過去寡淡,於是,便特意備下了幾身清淡卻不失雅緻的衣飾。

末了,紀鳶又往頭上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鬢,髮鬢上僅僅只戴了一隻白玉蘭簪,簪子曾是小尹氏的遺物,整個裝扮十分清淡,好在紀鳶皓齒明眸,顏色清麗,完全將這抹淡漠撐了起來,非但不覺得寡淡,反而有種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味道。

那頭,菱兒已經替鴻哥兒將衣裳換好了,鴻哥兒換上的則是與紀鳶同等面料的對襟長衫,腰上繫着玉色腰帶,腰帶上綴着一枚葫蘆狀的五彩繡線荷包,裡面裝着小尹氏替他求過的護身符。

兩人走在一起,任憑誰都可以猜到她們倆是倆姐弟的關係來着。

***

紀鳶牽着鴻哥兒趕到正屋,尹氏見了看了看紀鳶,又瞅了瞅鴻哥兒,不由打趣道:“嗯,這樣穿着是不怕走散了…”

紀鳶聞言小臉微紅,她可沒這個意思,縱使這霍宅大得沒邊,也終歸沒有誇張到將人給走散了的地步啊。

正說着,一時,幾日未見的霍家三姑娘走了出來,霍家三姑娘霍元昭這日穿了一身粉色紫薇花錦緞褙,外罩着乳白色刺繡比肩,下頭是淡紫色蝶繞百花纏繞的羅裙,頭戴了一支海棠花色金釵,手腕上套着一個赤金五福鐲。

跟霍元昭的盛裝出席相比,紀鳶姐弟倆的顏色未免過於寒酸了些。

然霍元昭此番見了卻破天荒的沒有出言奚落紀鳶,只見她裝作無意的瞄了紀鳶一眼,隨即微微噘着嘴,只不輕不重的衝紀鳶冷哼了聲,小臉上微微有些不快。

憑什麼那勞什子土包子穿啥都好看。

***

尹氏沒工夫搭理霍元昭滿腔的小心思,見日頭不早了,便領着三個小的到前頭正房給太太見禮。

這時節快要入秋了,然天氣依然炎熱得不行,恰逢趕了秋老虎,今年最後一茬悶熱,不過早起還是十分舒爽的。

待出了洗垣院,繞過了南邊那一片竹林小徑,便覺得眼前的景緻徹底豁然開朗起來,原來這洗垣院不過是霍府的冰山一角。

越往裡走,只見處處是紅牆白瓦的軒麗宅門,甚至有幾處三兩層的光景亭臺遠遠的矗立在府中,待繞過一道道重廊疊嶂的遊廊,走過數個穿堂圓形門,便發覺每一道穿堂後的景緻都不一樣。

有“佳木蘢蔥,奇花爛漫”的似錦田園,有“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巧奪天工之奇觀,只覺得一下子從人間步入仙境,又從仙境步入了夢境中似的。越往裡走,只見樓層高起,幾處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便隨之映入眼簾,紀鳶瞧得心下震撼,只覺得被眼前這一幕幕軒麗顯赫的雕欄玉砌給徹底震驚住了。

或許,她真的是三姑娘霍元昭口中的那個土包子啊。

府中華麗、美輪美奐的精緻令人目不暇接,整座府邸彷彿沒有盡頭似的,走到了這處,只覺得這處的風景是最美的,然而再往下一處,便覺得一下一處的分明又要美上幾分。

就這般不知繞了多久,總算前頭出現了一座四方大院,院子比起洗垣院不知大了多少,華麗了多少,約莫共有正房三四間,後頭側房、耳房七八間,院子設計頗爲講究,依山傍水,院中有一處嶙峋假山,上頭引了活水流動,水下紅鯉自由擺尾,好不愜意自在。

***

進來院子後,只見院內靜謐如斯,遊廊上有兩個穿紅戴綠的丫鬟端着托盤正疾步往屋子裡去,院子角落裡有灑掃的丫鬟正在清理落葉,見尹氏一行人來了,與尹氏問了安後,便立馬放下掃帚進去通報了。

不多時,一個穿着玫紅色細腰小褙、藕粉色棉質散裙的丫鬟走了出來,這丫鬟瞧着有十六七歲,生得不算美麗,卻端得一派沉穩內斂,原是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銀屏。

銀屏向尹氏客氣行禮,尹氏立馬雙手將她扶了起來,二人寒暄了一陣,見銀屏看向她的身後,尹氏便笑着道:“太太這會兒起了罷,我特領着孃家一雙姨侄姨侄女給太太問安,都入府好些時日了,理應過來拜會太太的…”

銀屏笑着往後瞧了一眼,視線在紀鳶及鴻哥兒身上連番打轉一眼,末了,最終又將目光在紀鳶臉上停了停,心裡頭有些驚豔,面上卻不顯,只衝尹氏使了個眼色道:“那位主子這會兒正在裡頭呢,太太這會兒正在發怒,裡頭怕是不得安生,姨娘莫不再——”

銀屏話音還未落,果然,只忽而聞得一陣摔碎茗碗器具的聲音轟然響起,中間夾雜着微微惱怒的婦人聲音。

下一瞬,聽到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道:“太太…莫要…動怒,老爺子…已經罰了…又罰…”之類的。

因爲立在屋子外頭,斷斷續續的有些聽不大清楚。

不過倒是聽清楚了,是名少年的聲音,少年的語氣有些吊兒郎當、懶懶散散的,裡頭分明已經刀光劍影了,偏生好像與他毫不相干似的,悠閒自在的緊。

尹氏聽罷,臉上浮現一絲瞭然:“是二少爺在裡頭吧…”

銀屏笑道:“除了那位,還能有誰!”

***

二少爺難得來這麼早來給太太問安,尹氏不好進去打攪,正欲領着紀鳶等人到偏廳候着,卻不想,正在此時,門口兩個打簾,二少爺霍元懿一臉悠閒的從裡走了出來。

裡頭方纔大刀闊斧的動靜已經停下來了,似乎驟雨已歇,雨過天晴了。

紀鳶下意識擡眼瞧去,就瞧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從正房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少年穿着一襲玉色錦緞華服,袖口領口繡着同色鏤空木蘭花的鑲邊。

只見他身形頎長,身姿如玉,相貌堂堂、五官英俊,生了一雙內尖外闊的丹鳳眼,眼位狹長,微微上挑,眼內含笑,勾魂攝魄。

此刻,手中正執了一柄象牙摺扇,舉在手中漫不經心的搖晃着,盡顯風流本色。

霍元懿見到尹氏,倒是客客氣氣跟尹氏行了禮,見身後跟着與他穿着同色衣飾的紀鳶姐弟,不由多看了兩眼眼,舉着手中的摺扇漫不經心的衝紀鳶姐弟兩人指了指,隨口問道:“這是?”

尹氏還沒有張口,身側霍元昭便已忍不住先一步衝霍元懿幸災樂禍問着:“二哥,你又惹太太動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