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宣僅帶了名小廝,趕去平晉王府。行至半路,行人已漸漸多了起來,只聽路旁有人喧譁,車漸漸慢了,吵鬧聲愈行遇近,居然有個耳熟的聲音穿插其間,他挑起了窗簾看,卻是路旁有一小販正跟一紅衣女子在爭吵,引了無數人觀望。
那女子背對大路,正叱道,“你算什麼東西!撞了你攤子又怎麼樣!我沒這個閒錢,要命就有一條!!”
那小販看來是個老實人,年紀輕輕,被她這番話擠兌得滿臉通紅,“你,你怎麼不講道理!”旁觀者也各自議論紛紛。
那女子“哼”了一聲,往左右人羣看了看,李宣看清她側臉,“啊”了一聲,將布簾放下,跟隨身小廝耳語了幾句,那小廝躍下馬車去了。李宣一撩一撩的撥弄那窗簾,隔了一會看一看窗外,聽聞那幾乎喧天的罵架聲,卻不動聲色,也不見煩躁。
吵了一會,那女子終是不肯賠小販銀錢,那年輕小販也不能一天不做生意,只能自認晦氣,眼睜睜看着那紅衣女子揚長而去,見他們兩人不吵了,看倌們也各自散了夥。
馬車這纔再度駛動。
到了平晉王府,門房見是李宣,趕緊通報,將李宣迎入茶廳。李宣從前來此處次數頗多,只是那時兩人親如一人,哪裡及得上此刻心思複雜。
那茶廳外是個小庭院,栽了幾棵紅楓,此時滿樹紅黃之色,秋風一過,紛紛揚揚落了一地,聽院後掃葉之聲不絕,李宣看了片刻,一人從假山後轉出,大笑着道:“九弟,別來無恙啊。”卻是李緒。
李宣凝目看他片刻,見他始終面無異色,笑容不改,終於微微一笑,道:“讓二哥憂心了。”
兩人執手坐下,片刻後,有小廝送了茶水來,其間那沙沙聲始終不斷。兩人就天氣寒暄了幾句,李宣終於不耐,道:“二哥此番派人召小弟來,不知所爲何事?”
李緒笑了笑,端起茶盅,輕抿一口,從眼簾下瞥他,“九弟以爲呢?”
李宣冷笑,“小弟不敢妄自揣測二哥心思。”
李緒含笑,“九弟何必謙虛,也不是沒揣測過。”
李宣看他片刻,垂下眼簾,“二哥說的是,那小弟就開誠佈公、直言不諱了。我聽說,二哥日前抓了些人,傳小弟莫非是讓小弟來瞧瞧他們的?或者說不定,二哥仍覺得小弟礙眼,今日來是想讓小弟再嘗杯毒酒?”
聽了這話,李緒居然也臉色不變,淡淡笑道:“九弟言重了。”
李宣霍地站起,“二哥,其實你我早已翻臉,如今何必客氣!現在僅你我兩人,這戲卻是做給誰看。”
李緒斂了笑,擡眼,他面貌俊美中含着yin鬱,帶笑時不覺,不笑時當真是煞氣逼人。李宣心中暗驚,面上卻是不露半分。兩人對視片刻,李緒偏開頭招手,身後小廝走上前,將門虛掩。李宣不知何意,警惕的退了半步,冷然道:“太子殿下今日約我一同入宮,我已告知他自己即在二哥府內,想來他即刻便到。二哥你以爲到如今我還能不防着你麼?”
李緒也不答話,只側耳傾聽。李宣看他動作古怪,不由也住了口,門外哪裡有什麼聲音,不過是那掃帚掃葉之聲愈來愈近。李宣聽了片刻,心中突然靈光一閃,隱約覺出了他的用意,急步走到門前,從門縫中看了出去。
這一看,卻是渾身一涼。
門外掃葉之人身材修長,一張臉俊朗端正,神情冷淡,正是自己久尋不見的慕容天。這一下李宣哪裡還能冷靜,伸手便去拉門,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隻手按住了門頁,轉頭,正是李緒撐在門上,斜着眼瞥他。見他看向自己,掉頭過來,笑着將食指豎在脣前,另一隻手卻在頸間橫橫劃了一下,動作利落,竟似刀劈,做完後看了看門外。
李宣怔住,哪裡還敢再有動作,不禁縮手,微微偏頭,從門縫中看慕容天一下一下低頭掃着,那身影魂牽夢繞,此刻僅幾步之遙,偏偏卻是不能得。
癡望了半晌,竟是連牙關也咬出血。
只聽李緒在耳邊輕聲道:“我找你來,就是喊你瞧瞧他,順便勸九弟行事收斂些,別老跟太子一流混一起,否則這輩子就再沒瞧見他的機會了。”
李宣猛然回頭,一雙眼怒氣難遏,李緒笑吟吟端詳他片刻,“我看九弟心中不服得很,或者也讓他嚐嚐那‘酒散’?難保他運氣不比你差,也能無端的解了這劇毒,九弟以爲如何?”
李宣聞言一驚,收了視線,強定心神,半晌才慢慢道,“……二哥你多心了,小弟怎敢不服。”
李緒輕笑不答,也偏頭從那縫隙間看着外頭身影,他越是不說話瞧着慕容天,李宣反越是心驚膽寒,卻明白自己愈顯得在意,反更對慕容天不利,只得咬牙不語。這一刻,居然無窮無盡,不見終期。
終於那沙沙之聲漸漸遠去。李緒伸手開門,陽光涌入。李宣看着已清掃乾淨的庭院,僵立原地,臉色蒼白,半晌不能動彈。
“太子殿下也該到了,你去吧。記着我說的話。別妄想合着太子來搜人,你也該想得到,”李宣怔怔而立,李緒摟着他肩頭柔聲道,“我若是有個萬一,當然是要拉着你心上人墊底的。”說罷,將他推出房門。
李宣不備,被門檻絆住,腳下踉蹌幾步,險些跌倒。低頭撐着膝蓋,半晌才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