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盤石移開,軍士們往下張望,叫道:“快拿繩索來,他們被土埋住了半截不能動,得下去救。”李宣把袍角往腰間一紮,“我下。”
卻是個女子揚聲道:“王爺,你沒做過這等粗淺活,還是先歇着吧,別添麻煩了。”那女子做軍士裝束,一張俏臉,雖然話間不敬,聽起來仍溫婉動人。李宣一怔,滿心氣憤,只能退後。那女子自然是顧小環,這些軍士並非真爲軍隊之人,乃是她的手下,李宣手中無人,也不敢與她硬碰硬,只得心急如焚,在井旁等着。
井下挖了數桶土上來,終於繩索一動,井旁的人扯了那人上來,是個小姑娘。李宣也見過,是章家的女兒。再拉上來,卻是阿落,一扯上來就哇哇大叫,說師傅和哥哥還在下面。然後上來的是方磊,李宣望眼欲穿,才終於看到那襲熟悉的身影漸漸露出井口。
李宣撲過去,伸手扶他。
慕容天本低着頭,看到他的手卻震了一震,緩緩轉頭,兩人望入彼此眼中,均是滿心話語卻無言。李宣扶他靠着井口青石坐下,牽了他手不肯放,慕容天也不掙開,似是此事自然,原該如此。
身邊阿落方磊叫囂着方纔如何驚險,也不知道爲何那些軍士突然慌張停手,將石頭蓋住了井口,否則四人便是被活活給埋了。李宣聽得心中一緊,更是抓緊了掌中那隻手,轉頭去看慕容天,慕容天卻因太過疲憊加之肩傷流血,不支閤眼,漸漸垂頭,李宣伸手欲摟他,猛醒看了衆人一眼又縮手,只將慕容天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合掌捂着慕容天右手,癡癡看他。
喧鬧聲中,兩人自成一景,竟將他人視做了無物。顧小環遠遠看着,微微嘆息。
慕容天醒來時,第一眼瞧見的居然是那紗帳,恍惚中很是迷離,似乎又回到當初被吳平奪莊逼着跳崖之後醒來的那一剎那。支起身子,屋中背對着自己居然也是個女子,屋中薰着香,竟似花香。
他撫背,才發覺肩傷都上藥被縛好了,擡頭道:“小環姐姐。”
那女子轉身,國色天香,秋波湛湛,可不正是顧小環。“公子你醒了。”慕容天環顧一番,“多謝姐姐救命之恩。”顧小環道:“公子何必客氣,公子及令尊當年救我和張郎時,也不曾要過一個謝字。”
慕容天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期期艾艾道:“我那兩個徒弟還有小緋他們還好嗎?那李……九王爺他……”
顧小環卻也不取笑,反正色道:“公子的徒弟和那位小姐我已經安頓好了,那王爺……說是萬歲有難,他不放心,問我借了幾十個人,往城外去了,剛走不久。”
慕容天一怔,正要細問,卻聽門外眉兒的聲音響起,“師傅,師傅!”
顧小環去開了門,兩人一對面都是驚了驚,暗贊對方容貌。眉兒衝了進來,“師傅,你沒事吧?”
慕容天道:“沒事,皮外傷而已。對了,九王爺說萬歲有難的事情,你可知道?”他心中疑惑,只覺不安,可這一日經過的事情實在太多,心中思緒混雜,居然無力去想清楚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眉兒“哼”了一聲,“那個傢伙的事情啊,知道啊,他特意跟我提了。說二王爺要造反才放了我,轉移他和太子的注意來救你們,可偏偏他先得了消息,跟太子兵分兩路,所以他來救你,太子調兵救駕。”
慕容天這才心中稍安,突聽顧小環“咦”了一聲,隔了片刻卻道:“可是……我今日沒聽說有太子出兵的事啊,這……”
眉兒轉頭,慕容天卻是突然臉色發白,她手下遍及京城,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不知半點動靜。“小環姐姐,你是說……太子尚未出兵?!”
李宣帶人趕到行宮外時,頗覺詫異,行宮外駐兵往來巡邏,井然有序,哪有半點交戰痕跡。勒馬思忖半晌,心道,不管如何,到了這裡,卻只有闖一闖了。命人通告求見父皇,那守門衛士一路小跑進去了,與平日全無異處,李宣更是眉頭緊鎖。難道曹子勁消息有誤,可就是如此,太子軍來了沒,有否交戰,卻也是毫無端倪。
隔了片刻,有人宣召他入殿,李宣一行下馬,浩浩蕩蕩入了宮門。
行至殿前,隨行人等被攔下了,李宣藉口有物要獻,僅帶了魏然一人入內。到了殿上,見左右各一行太監矗立,龍案後父皇正在批閱奏章,李緒垂手立在案旁。
李宣撩袍跪了下去,暗下環顧一番。“兒臣拜見父皇。”
皇帝放下書,“免禮,皇兒怎麼來了?”李宣起身,擡頭卻瞥到父皇手中的筆桿瑟瑟而抖,心中瞭然,垂手道:“兒臣找了件稀罕寶物,心中喜不自勝,特來獻給父皇。”
李緒道:“父皇剛說累了,什麼東西下次再說吧。”
李宣擡頭看着李緒,“二皇兄,父皇還不曾開口,似乎沒你先說話的道理。”李緒冷笑不語。
皇帝嘆道,“你……,你拿出來吧。”
李宣紋絲不動,“請父皇摒退左右,再行觀賞。”皇帝大喜,才知道李宣是來救自己的,揮手道:“你們退……”卻被李緒搶先一句,“這裡全是父皇親信,九皇弟不必顧及,儘管拿出來看看。”皇帝心中懼怕,不敢再言。
李宣喝道:“大膽李緒,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擋父皇下御旨,身爲臣子,如此大逆不敬,還不下來請罪。”李緒嘿嘿冷笑,卻不動彈,兩人僵持。皇帝出聲道:“算了算了,……朕,朕也累了。”李宣趁機跪下,“臣兒派侍衛陪父皇去休息吧。”說着,朝魏然使了個眼色。皇帝巍巍而下,魏然踏前幾步,扶住他手臂。
正要邁步,卻聽身後李緒冷笑道:“這戲也做夠了吧。”三人轉身,卻見李緒轉身,施施然坐上那龍椅,揀起桌上奏章,看了一看,便摔開了,只拿眼瞥着他們。李宣一驚,見李緒已自行把這真相捅穿,反是無話可說。
皇帝指着他道:“逆……逆子!!”
李緒“哼”了幾聲,笑道:“父皇,您歷來只愛大哥,不喜其他皇子,就是九弟,你難道敢說自己得過父皇的絲毫關懷麼?”李宣不語,皇帝確是那種偏心之極的人,在自己記憶中,似乎從未爲自己和母親動容過。
“父皇,如果我是您,萬一能得生還,定將九弟立爲太子,他的孝心卻比那李啓要多得多,居然願意不顧xing命來救您。可惜啊,只可惜,你們今生都沒這個機會了。至於我自己,要不是獻上那辛苦得來的藏寶圖和口訣,說明寶藏就在行宮內,恐怕這輩子也沒機會跟隨您出行,可父皇你,卻沒想過我要的不是您的歡心,而是您的江山吧?”
皇帝花白鬍須直抖,也不知道是氣或者是怕。卻聽一陣殿外喧譁,腳步紛紛,十數人闖了進來,李宣轉頭一看,更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