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貴妃這樣的語氣,顯然令皇甫神醫很是驚慌,他急急回過身來,便見淑貴妃正拿着通紅一雙眼幽幽的看着他,這樣委屈又痛苦的目光,令他一下子想到當年,她看着他與別的女人廝混在一起時,也是這般傷痛又絕望的看着他。
他的心一下子跌入了冰窖,熟悉的愧疚自責潮水一般劈頭蓋臉朝他打過來。
“阿蓉,你想要我怎麼做呢?”最後,他聽見自己微弱的,彷彿祈求一樣的語氣。
淑貴妃神色一鬆,“你說過,這個地方只有我能來。”
皇甫神醫愣了愣,覺得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心底一點一點的抽離,不是很痛,但卻像是牽連着他的血肉,讓他的手指都有些顫抖起來。
半晌,他似輕嘆了口氣,擡眼看着淑貴妃,依然是她熟悉的愧疚而寵溺的目光,“好,以後不會再讓她來了。”
淑貴妃便含淚笑了起來,“阿鍾,如果你寂寞,我可以安排人過來陪你的。”
“不用了。”皇甫神醫忙搖頭道:“不用的,我無所謂。只是阿蓉,你爲什麼這麼討厭她?”
因爲她不喜若棠,他就連阿棠這兩個字都不敢在她面前說出口。
他對她,一貫是這樣細心又上心的。
哪怕守着她這麼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溫暖。只可惜,他命中註定,是沒有資格留住這樣的溫暖的。
“我不是討厭她。”淑貴妃咬了咬脣,輕輕開口道:“阿鍾,她並不是你看到的那般單純良善,她……你知道我從不說人家的壞話,可是我真的很怕你被她乖巧的模樣欺騙了。你可知道,皇兒一直疏遠我,惱恨我,背後跟她的挑唆脫不了干係!她先是挑唆皇兒,如今又來接近你,只怕用不了多久,連你都要與我生分。”
她說着,眼淚再一次掉了下來,“如若連你也與我生分了,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皇甫神醫愣愣的看着她,她怎麼會一無所有呢?“不會的,百里煌他那麼疼愛你……”
“色衰則愛遲,他是君王,他的眼睛裡怎麼可能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阿鍾,你明明知道的,這些年若不是你幫着我,我早就老的跟王后一樣了,陛下他哪裡還會多看我一眼?”淑貴妃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滿了眼淚,“我心裡一直都知道,真正能讓我依靠的人,從來不是陛下。阿鍾,我都知道的。”
她那樣傷痛又依賴的看着他。
皇甫神醫喉頭動了動,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裡頭多了抹決絕:“那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帶你遠遠地離開這裡,離開琉國,遠離這些讓你害怕讓你惶恐的人和事。阿蓉,我可以帶你走!”
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與堅定,定定的回望着淑貴妃。
淑貴妃瞳仁微微一縮,顯然她沒有料到皇甫神醫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讓習慣了皇甫神醫對她無條件退讓與包容的她很是驚了一下。
“帶我離開?”她悽苦一笑,“去哪裡?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不論琉國還是大楚,你能帶我
去哪裡?阿鍾,你明明知道,當年陛下將我從山洞裡救出來,當我看到你跟……我就再也不能跟你走了。”
皇甫神醫原還堅定的神色,便如立刻讓人扇了個響亮的耳光一般。
他如何不知道,阿蓉這是在提醒他,當年是他負了她,是他對不住她,是他將她推到了百里煌的身邊,是他沒有保護好她,又讓百里煌將她推到了大楚皇帝身邊。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而這些苦難的源頭,都是因爲他!
悔恨與痛苦再次湮沒了他,他終於如被擊倒的巨人一般,抱着頭緩緩蹲了下來,痛苦的嗓音裡帶着濃濃的鼻音,如同被困在厚厚繭裡的蠶一般,絕望的看不到出路:“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
若棠一直遠遠地看着西屋緊閉的房門,老嬤嬤與她帶來的宮人團團守在門外面,一直警惕的注視着她們主僕兩人的動靜。
房門咿呀一聲打開時,先出來的,是眼圈依然紅紅的淑貴妃。
她那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愈發的明亮了起來。
若棠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桿,正想着要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時,淑貴妃竟對她點頭笑了笑。
看着她輕移蓮步朝着自己走過來,若棠忍不住眯了眯眼,警惕戒備的注視着她那溫柔和氣的臉龐。
“你已有許久不曾進宮陪過母妃了,在忙些什麼?”淑貴妃似閒聊一般開口問道。
不知爲何,若棠看着她這樣若無其事的模樣,卻分明覺得比剛纔她進門時欲要發飆的模樣更讓人心驚膽戰,“最近天氣熱,我也鮮少出門,除了大叔這邊,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淑貴妃的笑容愈發柔美,“是嗎?本宮還以爲,你既要做大長公主的義女了,眼下很應該忙得無暇他顧纔是。本宮竟不知道,阿棠還有這樣的機緣,能成爲大長公主的義女,當真是極好的運氣了。”
若棠心裡一驚,不意她竟連這件事都知道了,微頓了頓方纔垂首說道:“承蒙大長公主不棄……”
“這樣喜慶的事,本宮怕是無緣參與了。”她一邊說着,一邊笑吟吟的拉起若棠的手,微微揚起的臉上竟帶着期待與彷彿卑微般的祈求,“本宮出來的急,身邊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對鐲子倒是跟了本宮幾年,便送與你,當是本宮提前祝賀你吧。”
說着,就要將自己手腕上那對赤金長命鎖的鐲子往若棠手上套。
她看着若棠的眼睛,依然是那般楚楚可憐哀哀乞求的模樣。
但她的手,卻死死的抓着若棠的手。
若棠從來不知道,淑貴妃這般看似纖細的一陣風都似能將之吹走的女子,竟然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她被她捏的很痛!
彷彿手骨都要被她捏碎了一般。
若棠看着她的眼睛,心裡實在有些發毛,口中謝道:“這鐲子太貴重了,我實在受不起,娘娘還是……”
一邊忍不住要將手抽回來。
誰想她才用力,淑貴妃卻突然卸了力道。
若棠還沒
來得及弄明白怎麼回事,淑貴妃已經驚呼一聲摔跌在地了。
隨即響起的,是老嬤嬤高八度的尖叫聲,這異樣的尖叫愣是將若棠的心叫的狠狠一顫。
“娘娘,娘娘您沒事吧?”一邊伸手要扶淑貴妃,一邊不敢置信般的指責若棠道:“沈姑娘,你怎麼能推娘娘呢?娘娘好心好意要賞你鐲子……娘娘都低聲下氣的求你了啊,你還想怎麼樣?”
若棠看着眼前這鬧哄哄的一幕,又看着聞聲迅速衝過來的皇甫神醫,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原來,是這樣。
皇甫神醫已經緊張的到了淑貴妃身邊,清瘦的臉上滿是焦急與心疼:“這是怎麼了,好好地怎麼就摔倒了?”
淑貴妃自然低着頭扮着可憐兮兮的受害者的形象,老嬤嬤不負衆望的指着若棠,義憤填膺的大叫道:“是她!是沈姑娘推了娘娘,娘娘纔會摔倒在地的!皇甫神醫,您快給娘娘瞧瞧,可有沒有摔傷哪裡?”
淑貴妃忙搖頭,按住皇甫神醫急切的想要檢查她腳踝的手,“我沒事,都是老嬤嬤大驚小怪。你不要怪沈姑娘,她也不是故意要推我的。”
她不這樣說還好,她的話才落下,皇甫神醫冰冷的眼神就朝若棠看了過來。
若棠平靜的看着他,她並不辯解,因爲她知道此時辯解除了惹怒皇甫神醫,根本沒有別的用處。
果然皇甫神醫看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除了平靜之外,連驚慌都不曾有時,微微皺了皺眉,便冷聲說道:“你走吧,往後不要再來了。”
若棠聞言,微微低下頭,勾起嘴角也不知是自嘲還是嘲諷着什麼人,她屈膝對着淑貴妃行了一禮,“娘娘您覺得累嗎?”
淑貴妃心頭一凜,臉上卻是茫然無措的神色。
若棠看着她僞裝的毫無半分破綻的一張臉,“無時無刻不在殫精竭慮的算計,算計身邊可以算計的任何人,包括真正關心你疼愛你的那些人,您都不累嗎?”
不等淑貴妃說話,若棠又對着皇甫神醫行了告別禮:“大叔,您多保重。”
……
待淑貴妃的車駕悄無聲息的消失在街道盡頭,兩個嬌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從別人家門口的石獅子後邊冒了出來。
“姑娘,咱們到底要做什麼啊?”被曬得蔫頭耷腦的採青抹着汗珠跟在若棠身後,“皇甫神醫都將咱們趕出來了,就算咱們現在回去,皇甫神醫肯定不會再讓咱們進屋的。您難道沒有看見方纔那貴妃娘娘污衊您時,皇甫神醫看您那眼神呢?”
“我又不瞎。”能看不見嗎?
“您既然都看見了,還送上門去讓皇甫神醫收拾您不成?”採青愈發的不解了。
“我還有些話忘了跟大叔說,怎麼着也要說完了再走。”
“皇甫神醫不開門,您也進不去啊?”
“他不開門,我不知道翻牆進去啊!”若棠一副擦拳磨掌的模樣,然而一看到眼前高高的圍牆時,她看看採青,又看看自己,頓時也蔫了,“還是叫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