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嵐照顧若棠的面子,因而屋裡只留了採青服侍,採青卻又被陸正青支了出去。
聽見若棠的嗚嗚聲,陸正青纔想起她嘴裡還塞着帕子。在喊人與自己動手之間猶豫躊躇了下,才低聲說道:“王……王妃娘娘。得罪了。”
若棠忍着鑽入心尖的癢意翻了個白眼,這時候還虛什麼禮啊!
可即便如此難受,她還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悵惘與難過。
呆子爲什麼會難過?因爲她欺騙他嗎?
牀幔被那一隻漂亮的無與倫比的帶着藥香的手撩開,若棠略有些模糊的視線定在陸正青微有些沉重的俊秀臉龐上。
那手擡起,在距離她一尺遠的上空微頓了頓,才平穩的遞過來,取出她口中的手帕。
若棠呼呼喘氣,啞着發癢的嗓子問他:“陸大夫。你要問我什麼問題?”
她很想跟他道歉她不是故意要耍他玩,但她此時此刻難受的只想撞牆,其他事情都先拋到一邊,先解決了她這要命的癢毒又再說。
“你身上的水訶之毒,除了草民方纔所說的內服外用的法子,還需配合鍼灸療法,利用鍼灸達到快速排毒的作用。你也可以少受些罪。”陸正青一鼓作氣的說完了。
他難得這般認真的看着她,臉上的表情很嚴肅,眼裡沒有半分害怕或嫌棄。不像之前,他看她時總不敢用正眼,與她說句話都緊張的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放……
若棠心道,果然是變醜了的緣故嗎?
“那就鍼灸吧。”能少受謝罪,若棠想也沒想就應了。
“若要鍼灸,草民難免會……會碰觸到你。”陸正青白淨的面上微微泛起紅色來,“這樣冒犯,湘王爺想必是不會同意的。”
若棠這才明白了過來。他爲她鍼灸,再小心也難免會碰觸到她的肌膚,而她即便不是身份“尊貴”的湘王妃。男女有別,男女大防也不是說着玩兒的。但是爲了使她少受些罪,他又忍不住將這個法子提了出來。然後,交給她做決定。
“你剛纔,將我的性命都交給湘王去選了,爲何這個問題不一併交給他?”若棠實在好奇極了。
“那不一樣。”陸正青垂下了眼睛。
“不一樣?”若棠實在有些好奇,如此說話倒也能暫時轉移那要人命的癢意。
他忽然又擡起頭來,定定的看着若棠的眼睛,“因爲草民知道,你不會有性命之憂。”
“那你還……”若棠忽然頓住,她恍然明白了過來,這癢毒並沒有性命危險,陸正青故意對楚千嵐說的那麼嚴重,還要他選擇容貌還是她的性命----這呆子是在幫她試探楚千嵐到底是在意她的人還是在意她的顏?
“可是鍼灸的話。王爺就未必會同意了。”陸正青似有些無法面對她感激的眼神,視線與她微微交錯,“所以草民覺得,應該由你來選。”
“醫者父母心啊陸大夫。”若棠虛弱的喘口氣,“病人都成這個樣子了,你作爲‘父母’看着自個兒孩子這樣你不難過啊?及早而有效的爲病人解除痛苦,不正是你們這類父母該有的責任與操守嗎?”
陸正青聞言一震,似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若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來,而後苦笑一聲,“你說的沒錯,是我太迂腐拘泥於世俗的眼光了。我身爲醫者,就該以解除病人苦痛爲己任。那麼,鍼灸的事,草民需要與湘王爺說明嗎?”
“倘若他不肯同意。你又當如何?”若棠問他。
依楚千嵐對百里文瀚的介意程度來看,這男人小心眼的很,未必會同意陸正青對她施針。不過,他剛纔在顏與命之間,選了她的命,鍼灸的事,說不定還是有希望的吧?
端看這男人更介意她的名聲還是更心疼她受苦。
陸正青也皺着眉頭思索,萬一湘王爺不同意施針,他要用什麼法子來說服他。就聽若棠道:“你幫我叫王爺進來,我跟他說。”
陸正青看她一眼,似乎在問她“確定嗎?”。若棠點點頭,總是要說的,如果揹着那男人偷偷摸摸就做了鍼灸----若棠想到昏睡之前不知從哪兒飄出來的將她弄暈的黑影,就覺得……還是坦白坦蕩坦然的好!
楚千嵐進來的很快,若棠聽到他邊走邊問陸正青,“王妃醒過來了?”
他的步子邁的又快又大,陸正青跟在他身後幾乎要小跑才能追的上,“是,阿棠……王妃有話與您說。”
楚千嵐在聽到“阿棠”二字時,腳步很明顯的頓了頓,面無表情的看了眼身後的陸正青,才又擡腳往若棠走去。
牀幔已經被重新放下了,楚千嵐站在牀邊,下意識想要擡手揭開牀幔,手指在龍鳳呈翔的赤金鑲紅寶石掛鉤上頓了頓,又收了回來。
若棠看着他的動作,不滿的撇了撇嘴,果然還是嫌棄她,怕她這副尊容嚇壞了他!
她這時候倒忘了,分明是她先前口口聲聲求着他不要看她的。
“覺得好些了嗎?”楚千嵐開口,彷彿想要儘量將語氣放的輕柔一點,不過效果並不太好,因爲聽在若棠耳裡,只覺的生硬又彆扭。豆名休劃。
“並沒有。”若棠喘口氣,她可不想說什麼好些了之類的話來寬慰他,不然還怎麼跟他提鍼灸的事?若棠的破鑼嗓子帶上了哭腔,該示弱的時候,絕對不能逞強啊,“王爺,我難受的快要死了。這癢毒太折磨人了,我實在受不住了,你乾脆成全我,讓我就這麼死了算了。”
“說什麼傻話。”楚千嵐皺眉呵斥道,“陸大夫能解毒,你只需再忍忍就好了。你聽本王說,活着比什麼都重要,你若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你甘心就這樣死去嗎?”
“我也不想死,”若棠哭了出來,“我也想陪着王爺,春天賞花,夏天看海,秋天數落葉,冬天泡溫泉……可是我真的好難受,難受的就像有數以萬計的螞蟻同時在啃咬我,我真的受不了了。王爺,我真的好難受好難受……”
楚千嵐聽着她嘶啞的哭聲,只覺得心口一陣一陣揪的難受,她鮮少在他面前哭,就算哭,也是假哭來達到她的目的。可是這一次,他只聽着她的聲音,就知道她真的難受的恨不能就此死掉。
他垂在腿側的手指緊了緊,“你,你乖一點,別哭了,藥馬上就煎好了,喝了藥你就能好起來的。”
聽了半天當了半天的木頭樁子的陸正青總算反應了過來,“王爺,草民也有法子緩解王妃眼下的痛楚,只是----”
楚千嵐一腔沒處發泄的火氣自然全數落在了陸正青身上:“你有法子不早說,竟還眼睜睜的看着王妃受罪?”
陸正青也知道此時不能賣關子,於是硬着頭皮坦然的望着楚千嵐道:“若能對王妃娘娘施以鍼灸療法,便能很好的緩解娘娘此時的痛苦。”
“鍼灸?”聞言的楚千嵐果然愣了愣。
好你個楚千嵐,竟還真的猶豫了這麼久!
若棠心裡有氣,口中哭的愈發卑妾悽慘,“嗚嗚……王爺你殺了我吧,殺了我,讓我就此解脫了,我不想活了,不想活着活受罪……”
楚千嵐叫她哭的心煩意亂,他的確猶豫過,自己的女人被人看被人摸,哪個男人不覺得膈應的慌。可是她悽楚無助的哭聲落在他耳中,又讓他心疼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爺若不放心,可留在房中。”陸正青再度開口。
“可是需要將……將衣衫除盡?”楚千嵐乾巴巴的問道。
“並不需要。”陸正青忙說道,“王妃穿着單衣即可。”
於是若棠與陸正青同時聽到楚千嵐長長的舒一口氣的聲音,接着就是他中氣十足的吼聲,“既如此,那還愣着幹什麼!”
吼完了陸正青,又安慰若棠道:“你可聽到了?馬上就不難受了。再忍一忍,本王就在這裡陪着你,你若受不住,就跟本王說……”
跟你說有屁用咩!若棠心裡腹誹着,嘴上卻是乖乖的應道:“嗯,王爺在這裡,我心裡也安穩了些。”
聽着她軟綿綿的說着需要他的話語,楚千嵐愈發覺得心軟難言。“你不要怕。”
“王爺在這裡,我就什麼都不怕了。”甜言蜜語於若棠而言,根本就是信手拈來。比起楚千嵐千篇一律的“本王在這裡”,“你不要怕”之類的不知道高明瞭多少。她也不介意讓楚千嵐知道她此時是多麼的需要他的陪伴與安慰,以此滿足楚千嵐身爲大男人被需要着的驕傲與憐香惜玉之心。
一旁默默地做着鍼灸前準備工作的陸正青,垂下的眼簾裡鎖着深深的黯然與失落。
……
不得不說,陸正青的醫術真的非常好。
他將銀針精準的送入個穴位後,若棠就感覺身上輕鬆了不少,原本那些噬骨般的難受的癢意被抑制住,眼下這點子癢癢跟剛纔比起來,簡直不足一提了。
“你感覺怎麼樣?”陸正青捻着她後背的銀針問道。
若棠趴在牀上微微閉了眼。方纔爲方便陸正青施針,便將捆綁着她的布條全都解開了,“感覺好多了,多謝你。”
端坐在一旁的楚千嵐聽着她語氣裡濃濃的睡意,也鬆了一口氣,今天折騰了這麼久,她怕早就體力透支了,能這樣輕鬆的睡一覺,自然是好事。
果然沒一會,就聽間她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起來。
楚千嵐神色微有些複雜的打量着嘴角微抿神色嚴肅認真的陸正青,他是王爺又如何,他位高權重又怎麼樣,最後解了她痛苦的,讓她免受毒物折磨的,卻是這個名不經傳的他從沒放在眼裡的民間大夫。
不過那又怎麼樣,她嫁的人是他,他纔是她丈夫。
……
陸正青暫時在王府住了下來,楚千嵐將他安排在長春館住下,方便他更好的治療若棠。
若棠小睡了一會,就被喚醒喝藥。喝了湯藥不久,藥浴也準備停當了。
採青正要扶着虛軟無力的若棠往淨房走去,楚千嵐大步走過來,將若棠攔腰抱起送往淨房。
“王爺,讓採青伺候我就是了。”若棠窩在他懷裡,看着他輪廓優美的下巴,這人連下巴線條都格外美麗,緊緊抿在一起的嘴脣與線條優美的下巴形成了天衣無縫的組合。
楚千嵐呵斥她:“廢什麼話!”
若棠便扁了扁嘴,一副委屈的模樣,“果然我以後要變成醜八怪,王爺就對人家這麼兇了。王爺既不待見人家,連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又何必委屈你自己?你放我下來,採青,採青快來扶我……”
“閉嘴。”楚千嵐低下頭,看似兇巴巴的眼睛裡卻帶着憐惜與自責,“不是你求本王不要看你的?”
好吧,這算是她的錯好了。“那往後人家的臉毀了,一輩子都這個樣子,可要怎麼辦纔好?”
說着,又嚶嚶的哭了起來。
楚千嵐叫她哭的心煩意亂,“一輩子都這樣又怎麼了,大不了往後你就不要再出門了,就在王府嚇嚇本王得了。”
若棠滿腔滿肺的感動哧溜一下就沒了,什麼叫就在王府嚇嚇他得了?他果然還是覺得有一個毀了容貌的王妃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不許她出門?她就偏要出門,把他的臉丟個精光!
哼,在她臉好以前,打死也不告訴他她的臉根本就不會有事!
話說回來,對她下毒手的人,是不是就是打着毀她容貌讓她再也見不了人的主意?當然,最主要的,是要楚千嵐視她爲惡鬼,從此遠離她、嫌棄她甚至憎惡她?
原本楚千嵐還打算親自給若棠脫衣裳的,但若棠死活也沒有同意。
她倒不是害羞啊什麼的,反正這身體遲早都會被他看光了去。
但是!
絕對不要是現在這個時候啊!她再怎麼樣,也是希望他看到的是美美的自己,而不是眼下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最後,楚千嵐敗下陣來,就這麼將身着單衣的若棠塞進了浴桶裡。
若棠沉在苦澀的藥水中,忍不住舒服的喟嘆一聲,“王爺,你找出疑兇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