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把鞋脫了,
你下樓時腳要輕點,
別驚醒隔壁的燈火。
蜜,在樓梯口,
你要放一個大苕棒,
堵住那叫狗的嘴巴。
十里八寨的人喜歡把比自己小的女人叫做蜜。“蜜”這個讀音,太容易讓人想象了,甜美滑膩,充滿了釀製的味道。那些漂亮的和不漂亮的,孤獨的和不孤獨的,被別人遺棄的和遺棄別人的……無一例外,只要年齡比自己小的女人,都叫這個字,這是一個甜透人心的愛稱。
姑娘揹着孃老子與情郎幽會是常有的事情,做孃老子的也心知肚明,只要是不特別反對姑娘的親事,他們往往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姑娘與情郎幽會時,從不張揚,也不能張揚。
因爲“周公之理,同姓不能結婚”的祖訓在某種程度上激怒了寨子裡的光棍漢們。姑娘的情郎大都是另外寨子裡頭的,眼睜睜地看着寨子裡光鮮的姑娘一個個被別的男人搞了,近水樓臺卻沒有先得到月亮的光棍漢們趁機棒打鴛鴦,而且是往死裡打哩。
十里八寨的年輕人以歌傳情,幽會的時候是要唱歌對歌的。他們的感情往往在對唱的歌聲中與日俱增,最後達到水乳交融的境界。他們幽會的地方一般都很僻靜,這也就給某些心術不正的男人有了可乘之機,特別是寨子裡那些長得跟癩蛤蟆似的老光棍漢們,自己討不到婆娘,三四十歲了,還不曉得跟女人睡覺是啥子滋味,於是專門花心思布控寨子裡的姑娘們。
幽會的時間和地點要是讓他們曉得了,這個姑娘可就遭了殃,倒了黴。
他們往往把姑娘的情郎攆跑了,自己扯着傢伙做起了新郎官。姑娘的臉皮嫩,遇到這種破事,回去也不敢跟孃老子說,只能打了門牙往肚子裡咽,爛在肚子裡頭。
父親到楓樹坡的草窩窩裡和劉翠花幽會的時候,屁股上經常掛着一杆尺把長的自制土槍。槍托是用黑心木做的,烏黑髮亮,槍管只有五六寸長,用三個鐵箍箍着,能裝兩把火藥三四粒鐵砂,威力不是很大,但能擊斃兩丈之內的野雞野鴨什麼的。
民國七年,父親放寒假回來已經是舊曆十二月中旬,雪花漫天飛舞。
父親把木箱子往堂屋裡一扔,土槍往屁股上一掛,然後去了楓樹坡。
楓樹坡給大埋了,父親就站在白雪皚皚的坡頂上,扯開嗓子唱情歌。
情歌是特地唱給劉翠花聽的。
前面幾次放假回來,父親只在坡頂上開腔唱了一兩句,劉翠花不是提着個籃子上山來打豬草,就是揹着把柴刀上山來砍柴,因爲走得急了,每次都是臉蛋紅紅的,嬌喘吁吁的,額頭上還冒着細密的汗水,別提有多漂亮了。
然而這回不靈驗了。
父親站在坡頂上唱成一個大雪人,也沒見劉翠花上來。
父親執着的歌聲卻引來了張寡婦。
見父親在冰天雪地裡唱了兩炷香的時間,張寡婦有點心疼了,就到自家的牛圈裡扯了一把稻草捆在腳上,然後到柴跺上扯了根柴棍子,拄着,踉踉蹌蹌地上去了。這下雪天上山下山都不容易,特別是上山,路滑,往往是上一腳,退兩腳,甚至是退三四腳,寨子裡的人都像張寡婦這樣,在腳上捆一把稻草,上山下山就穩當多了。
Www ▪ttκǎ n ▪C〇 翠花今天來不了了。
張寡婦本來是想上去告訴父親一聲就走的,可是見到父親後,這女人就有點捨不得了。因爲十八歲的父親穿着一件灰白色的挽襟長衫,脖子上搭着一條黑色的長圍巾,就像坡頂上的一棵黑心樹,結結實實的,玉樹臨風,是女人見了都揪心的棒小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