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天他們似乎並沒談出個結果來, 但是我真的很擔心,我擔心哥哥會心軟!如果湘怡姐在他面前多哭幾回,他恐怕就扛不住了!”康欣嘆息着說道, 一個從來沒爲自己終生都要坐在輪椅上度過而嘆息過的女孩如今卻因爲擔心哥哥和他的舊情人重修舊好而發出了長長的嘆息, 可見她真的很不喜歡那個叫羅湘怡的女人。
“如果你哥哥還深愛着她的話, 那麼他們和好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很違心地說道。我這麼說不是因爲我虛僞, 我其實是在跟康寧賭氣, 是在說氣話。我發現最近我的個性似乎改變了很多,以前我是多溫存多賢惠的女人,既沒有什麼太大的脾氣, 也不喜歡跟人較真,很容易原諒別人犯下的錯誤, 待人寬和而且懂得忍讓。可是如今在康寧面前我發現我完全變成了一個小肚雞腸, 喜歡斤斤計較而且特別愛生氣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
“如果他還愛着她他大概反而不會和她在一起!”康欣說道。
“那是爲什麼?”
“因爲我哥哥憎恨當俘虜!他喜歡當英雄!”
“什麼意思?”
“當初他跟湘怡姐分手的時候不止一次地說過,他說一定不能跟女人認真, 不能對她們動感情,因爲那樣就會成爲她們的俘虜,他說他恨透了當俘虜的感覺!自從跟湘怡姐分手後我哥哥就一直在逃避愛情!他害怕陷入其中,因爲一旦陷入其中就意味着他成了某個女人的俘虜。我哥哥在職場上是個英雄,在職場上他總是表現得又無畏又勇敢, 別人不敢接的官司他都敢接, 不管對方多有底牌多有權勢, 他都無所畏懼, 就算被人威脅他也從來沒打過退堂鼓!可在情場上他卻成了膽小鬼!一旦上了情場, 很容易被人打敗!不,不是被打敗, 是他自己會主動交槍!你知道有那種英雄嗎?——身經百戰無往不勝,結果卻在糧倉裡敗給了一隻小小的米蟲,因爲他天生就懼怕那種蠕動的無骨的肉乎乎的東西。這種事我以前好像在哪本書裡讀到過,我不記得是什麼書了,不過我確實讀到過。我哥哥一旦遇到他喜歡的女人,就像懼怕米蟲的英雄遇到了米蟲一樣,立刻就會自亂陣腳,摸也不敢摸碰也不敢碰。”
“摸也不敢摸碰也不敢碰……”我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不禁暗暗地想:康寧果然是不喜歡我的,康欣說他一旦遇到喜歡的女人,就會像懼怕米蟲的英雄遇到了米蟲一樣,摸也不敢摸碰也不敢碰……然而他卻碰了我,不但碰了,而且是狠狠地碰了。所以說他根本不喜歡我,更不可能愛我。就在我這樣想時,我覺得我的心變成一團死灰,一點火星一點熱氣都沒有的死灰,而且是還溼漉漉黏糊糊的,冰冷的一坨賭在胸口的地方令我感到窒息。
“我說的不敢摸不敢碰不是說他真的不去碰他喜歡的女人,我只是打個比方,意思是說他會有意逃避愛情,比如他絕不會對他喜歡的女人輕易承認他愛她什麼的,也不會向她承諾什麼,他甚至根本不會去追求她!”康欣接着說道。
康欣的這一番話立刻把那一團死灰又變回了一顆跳動的有血有肉的心,這會兒的康欣就像一個魔法師一樣,她手裡拿着魔法棒在不停地揮舞,而我的心情便隨着她的魔法棒的揮舞而起伏跌宕。
“他逃避愛情是因爲他害怕自己會成爲一隻米蟲的俘虜!你知道他多憎恨當俘虜嗎?他又多喜歡當英雄嗎?所以我擔心他會跳進同情的漩渦裡去。如果愛情和同情同時擺在他面前,他很可能會選擇同情。因爲發起同情的人是強者,而接受同情的人是弱者,所以他很可能會發起同情,以強者的姿態去拯救那個弱者,因爲那樣會讓他覺得自己更像個英雄!”康欣接着說道。
“他這是什麼邏輯!”
“我哥哥就是這樣的!他做律師打官司的時候使用一套邏輯,在情場上用的則是另外一套邏輯。這兩套邏輯他分得特別清楚,而且轉換自如!”
“不管他用的是什麼邏輯,他畢竟是一個律師,有強大的思辨能力,他應該不會蠢到放棄愛情而選擇同情!” 我這樣說道,像是在安慰康欣,又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可嘉姐,你不知道,我還不只擔心這個!如果真像你說的,哥哥不會蠢到放棄愛情而選擇同情,那我也還是擔心!”
“你擔心你哥哥不是同情羅湘怡而是還深愛着她?如果真是這樣他們在不在一起你都不用擔心啊!”我說道。
“我不是擔心這個,如果哥哥真的還深愛着湘怡姐,而且哥哥也願意跟她在一起,那我會誠心誠意地祝福他們的。真的!只要哥哥能幸福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可是我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我擔心他倆個都愛,羅湘怡和你他都愛,如果是這樣,可嘉姐,你覺得我哥哥他會選擇誰?當然,我先假定我哥哥選擇你你不會拒絕他,你也要在這個假定的前提下回答我的問題。”
康欣又拋給了我一個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問題,我沉吟了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輕聲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會選擇湘怡姐,一定是這樣!”
“能告訴我他這樣選擇的原因嗎?”我問,心中竟有一種悲痛欲絕的感覺,彷彿康寧已然選擇了羅湘怡而放棄了我一樣。
“假設他真的同時愛你們倆個,假設他對湘怡姐的愛和他對你的愛是兩口陷阱的話,在我哥哥眼裡愛情就是陷阱,所以我才這樣假設,還假設我哥哥會選一個陷阱跳下去,那麼他一定會選他比較熟悉的那個跳下去。雖然倆個都是陷阱,但是畢竟前面那個陷阱他已經跳進去過一次,已經熟悉了,熟悉會讓他感覺安全一點。這就是我的哥哥,就算他不逃避愛情了,他在情場上也還是膽小鬼,是沒有冒險精神的膽小鬼!我是他的妹妹,我真的很瞭解他,他就是這個樣子的!雖然每次我這麼說他他自己都死不承認!”
我真是不得不對康欣刮目相看了,一直以爲她只是個單純的小姑娘,想不到,她思考問題、看人,看感情竟然是這樣的獨到和深刻。她對他哥哥的性格以及心理上觀察和剖析簡直是入木三分,得益於她的面授機宜,我如今對康寧可謂是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了解。
“康欣,想不到你年紀不大,經歷不多,想事情卻想得這麼深刻全面!”我忍不住讚歎道。
“我哥有時候也這麼說我,我想大概是因爲我的腿不能走路,所以我特別願意思考,我想讓我的思想盡量走得遠一些,再遠一些,因爲思想不需要用腿走路,我很慶幸這一點!”
“康欣!你真是了不起的姑娘,真的,非常了不起!”我飽含深情地望着康欣說道,眼裡竟情不自禁地盈出淚來。不知道爲什麼,當眼前這個不能走路的姑娘用充滿渴望和嚮往的眼神望着我說她想讓自己的思想走得遠一點,更遠一點,因爲思想不需要用腿走路的時候,我就是很想哭。我不禁想到了我自己,我是一個可以自由行走的健康的人,如果我願意,我可以走到很遠的地方去,可是我懶惰,這許多年來,我一直在原地打轉,無論是感情也好,思想也好,還是做爲也好,始終都在原地打轉。和康欣比起來,我實在是生活得太消極了,黃皮條說得一點兒都沒錯,我真的是一個不思進取的人。
“可嘉,康欣!我到處找你們,原來你們在這兒呢!”我的思緒被突然出現的鐘有慶給打斷了。
“鍾大哥?我的戲還沒拍完嗎?”康欣詫異地問。
“拍完了,已經收工了!大部分人都已經撤了!我留下了一輛麪包車,咱們三個一塊兒回公司吧!剛纔你拍片的時候你哥哥打過電話來,說他下班後會到公司樓下接你!”
“哦,是這樣啊!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爲還有沒拍完的鏡頭所以到處找我呢,那樣我可是給大家添麻煩了!”康欣笑着說道。
“沒有的事!你是天使,天使只會給大家帶來快樂和幸福,哪會添什麼麻煩!”鐘有慶帶着極耐心極舒暢的微笑對康欣說道。看着鐘有慶對康欣說話的樣子我忽然產生了一個感覺:他喜歡她,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這感覺讓我嚇了一跳!
“鍾大哥真會安慰人!”康欣望着鐘有慶笑着說,嫩白的臉上竟浮出一層淡淡的紅色雲霞來。我立刻又產生了另外一個感覺:她也喜歡他,是女人對男人的喜歡!天啊,他們竟然彼此喜歡!不會真的是這樣吧?我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咱們快走吧,如果回去晚了你哥哥該等急了!”鐘有慶說,並一把抓住了康欣的輪椅打了一個轉兒,坐在輪椅上的康欣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看到這幅畫面我不禁陷入一片迷茫之中:這究竟是我的錯覺還是他們真的彼此喜歡?如果他們真是彼此喜歡我該怎麼辦呢?要鼓勵他們在一起還是立刻想辦法及時終止一段危險的戀情?一連串的問號開始在我的腦子裡亂跳,跳得我心慌意亂的。
康欣是被鐘有慶抱上面包車的,鐘有慶抱着康欣的時候手臂都是顫抖的,而康欣在他顫抖的懷抱裡溫順羞澀,我還看見康欣用她白皙纖細的手指在鐘有慶衣服上的一顆鈕釦上來回地輕輕地打着圓圈。天哪,看來我的感覺是真的,雖然我沒有十分確鑿的證據,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千真萬確是彼此喜歡的。
我不禁開始猶豫要不要跟他們一起上車,我如果跟他們一起走,那麼很可能會在公司的樓下遇到康寧。然而我不想見他,不是真的不想見,是不敢見,因爲我覺得自己多見他一次就多一分更愛他的風險,而他很可能會跟羅湘怡重歸於好,我不能讓自己陷得再深了,否則就真的會萬劫不復了。
在我如此這般猶豫的時候鐘有慶已經把康欣的輪椅放到了車上並且自己也上了車。
“可嘉,快上車啊!”鐘有慶見我一直站着不動,忍不住催促道。
“要不你們先走吧!我想打個車直接回家不想回公司了!”我說道,並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可嘉姐,跟我們一起走吧!求你了!”康欣從車窗裡探出頭跟我撒起嬌來。
“康欣,我真不想回公司了。反正有司機送你們,到了公司後鍾大哥會陪着你一直等到你哥哥來接你的,你就放心好了!”我堅持着,心裡卻掙扎得厲害,事實上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強烈地渴望着再次見到那個歪霸王,只不過這種渴望正在被我的理智扼殺着。
“不行!你一定得先回公司,因爲我哥哥一定會去接我,我想讓你跟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飯!”康欣仍然不肯放掉我。
“可嘉,既然康欣這麼堅持,你就上車吧。這裡離你家很遠的,坐我們的車到了公司再打車回家更划算!”鐘有慶忍不住幫着康欣勸道。我不禁想他們在外頭拍了一天的廣告,肯定很累了,我就別再跟他們磨嘴皮子浪費時間了。上車就上車吧,我到大廈門口就下車,所以也不一定會碰到康寧。想到這兒我便不再猶豫,迅速跳上了麪包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