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站在牆角的陰影裡】

我走出包間後沒敢去乘電梯, 我怕在等電梯的時候朱曉芸會再追出來,於是我乾脆從樓梯走了。好在我們是在三樓吃的飯,而不是三十樓。走出一樓的樓梯間後我才發現這個樓梯竟然只通向側門, 並不通我們進來時的那個正門, 於是我只好從側門出去, 出了側門後我沿着樓邊狹窄的甬道往正門的方向走, 因爲正門對着大街, 我得走到大街上去叫出租車。

當我走到轉角的時候,我無意中看見一對情侶正在一個廣告牌的後面熱烈地接吻。如果是一般的情侶,我不會多注意, 看見了我也會當做沒看見,我會迅速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徑自走到街邊, 然後叫輛出租車離開, 那對接吻的情侶甚至不會在我的記憶力中留下一絲絲痕跡。可是他們不是一般的情侶,那個女孩是坐在輪椅上的, 而那個正在俯身熱吻她的人不是別人,是我只需瞄瞄背影就能夠認得出來的鐘有慶,那麼坐在輪椅上的姑娘還能是誰呢?

我站在牆角的陰影裡,無法前進,也不能後退, 只是木雕泥塑般地佇立在那裡。

“我真是太幸福了!感謝老天把你送到了我身邊!”我聽見鐘有慶喘息着說道。“康欣, 你知道嗎?長到這麼大我沒見老天做過一件像樣的事, 但是這件事它真是做得太漂亮了!這輩子能發生一件這樣的事, 夠了!”

“有慶哥, 更幸福的人是我。我從來沒敢期待過愛情!我不敢坐在輪椅上做這樣的美夢!可是愛情突然從天而降了,老天不讓我走路卻讓我認識了你, 我心中真的連一點怨尤都沒有了!只有感激!” 康欣柔美的聲音滑過夜色輕輕觸摸着我的耳膜,就彷彿是一隻蝴蝶在我的耳邊輕輕地煽動着它的翅膀一樣。

“康欣,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事?”

“你答應我,不管有多少人懷疑我對你的愛,包括你哥哥,你都不要懷疑,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我信你,永遠都信!只不過這種幸福對我來說實在太奢侈了。我總覺得如果我不自量力盡情去享受這麼奢侈的幸福一定會遭報應的。不過,我不怕遭報應,能夠跟你這樣痛痛快快地愛一場死了都值得!”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要你好好活着陪我一輩子!康欣,相信我,我會給你一生一世的幸福!來生我不敢許諾,因爲我不知道自己來生會是什麼樣的人,還配不配得上你。但是今生,我是你的,只是你的,我保證!”我聽見鐘有慶用激動的聲音說道,我似乎已透過他的聲音看見了他那顆正在愛情中顫抖不已的心。

“你不需要向我保證什麼,承諾什麼!我不奢望將來,這樣的幸福哪怕只有現在這一刻我就知足,有慶哥,抱緊我!”

“爲什麼不奢望將來?我偏要你奢望!” 我看見鐘有慶一把把康欣從輪椅上抱了起來,然後一轉身自己坐在了輪椅上,並把康欣橫在了膝蓋上。

“我真的不奢望將來,有慶哥,只要你這一刻是愛我的,就夠了!”

“康欣,你真是個又可憐又可愛的天使!”鐘有慶一邊嘆息說一邊把康欣緊緊地抱在懷裡,低下頭開始輾轉地熱烈地吻她……夜色變得很安靜。

雖然對康欣和鐘有慶陷入熱戀之中我不是沒有一點心理準備,但是猛然間看到這一幕我還是不禁心慌意亂,不,不止心慌意亂,還有驚喜,感動,迷茫,擔憂,甚至還有一點心碎神傷的感覺,因爲我似已看到了這個愛情故事悽美的結局。

這不是我自己的戀愛,但竟似比我自己的戀愛還讓我更傷神。我說不出我心裡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總之,當我在闌珊的燈火中目睹這一對情侶熱烈纏綿,當我在他們的深情對話中清晰地聽見兩顆心的相合相契時,我的眼裡竟然涌出了眼淚。我說不出那是喜悅的淚還是悲傷的淚,也分不清那一刻我的心中是欣慰多一點還是憂慮更多一點。但是我不得不說,那一幕很美,很浪漫,真的很美,真的很浪漫。

他們親暱的擁抱讓這個夜晚變得又甜蜜又憂傷,他們熱烈的親吻將濃濃的夜色凝固成了琥珀——它是那樣珍貴,彷彿已歷盡了千年的磨難才成就了這一刻的模樣,它是透明的,可是你卻怎麼也看不清它溫潤的外表下那若有若無的含蓄。我不能不爲這塊琥珀的命運擔憂,我當然希望它能夠被擺進愛情的聖殿,成就一段美好姻緣,可是我又怕它在途經的世俗中遭到迫害而萬劫不復。

我不禁在心裡暗暗祈禱,請蒼天保佑這一對,就算人間只有一對可以百年好合,那也但願是他們,我寧願不是我自己。因爲我知道,這是多真多純粹的愛情,幾乎可以成爲這個時代的絕唱。這個時代的人們都已被金錢和勢力蒙了眼,早已看不清愛情本身的模樣了,但是鐘有慶和康欣看得很清,他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情!這不禁讓我羨慕,也讓我嫉妒,因爲我已然不會這樣愛了。

我就這樣以一種又歡喜又憂傷又幸福又悲涼的心情在牆角的陰影裡佇立着發呆,我不知道自己這樣靜靜地佇立着發了多久的呆,我甚至沒發現鐘有慶究竟在什麼時候帶着康欣離開的,我只知道當我發覺他們已經不在那裡了的時候我的臉頰上已是溼漉漉的一片,我伸手摸了摸,已然涼透了的淚水頃刻沾溼了我的指尖。於是我連忙擦乾淚水,然後失魂落魄地走到街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家了。

不知道爲什麼,回到家後我的心情反而越發不能平靜了,那對新新的戀人緊緊擁抱熱烈親吻的一幕一次次在我腦海中重現,他們纏綿的情話不停地在我耳邊迴響,這使得我一直處於一種想要大哭一場的情緒之中。

眼淚終於在我洗了個熱水澡之後徹底爆發了,我忍不住撲到在牀上用被子矇住頭放聲痛哭。彷彿那眼淚已在心裡蓄積了幾個世紀了,今天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宣泄的出口,於是一發而不可收拾。我不禁涕淚橫流,哭得是天昏地暗,我只覺得委屈,因爲我不知道我那些美麗而又幹淨的年華,那些可以像康欣和鐘有慶那樣用純真的心去愛的年華是如何消逝並再也不回頭了的!這個夜裡,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明白了逝去了就不會再回頭的不只是流年和往事,逝去了就不會再回頭的還有純淨的靈魂跟天真的心,而後者的逝去比前者的逝去更令我感到心痛不已。

在痛快淋漓地大哭了一場之後,或許是因爲不好的情緒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釋放,我的心情反而輕鬆了很多。

這一夜竟睡了個好覺,睡得很沉,一夜無夢。

第二天上班之後,我覺得我必須得找鐘有慶談談,雖然我連要對他說些什麼都沒想清楚,但是我還是覺得有必要跟他進行一次開誠佈公的對話,因爲他和康欣戀愛這件事實在是太重大了,結果好當然好,可若是結果不好,我相信最終受到傷害的絕對不只是他們兩個人,或許康寧受到的傷害將會更大。

康寧是那麼心疼妹妹的人,妹妹傷心他一定會更傷心。不管我跟康寧的關係如何,我都不忍看着做哥哥的他傷心,因爲他是個有責任心的好哥哥,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我很清楚,對於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而言,親人受到傷害要遠遠比他們自己受到傷害更讓他們覺得痛心。

另外這件事我也是有責任的,如果沒有我康欣也不可能會認識鐘有慶。而我當初在勸說康寧同意讓康欣出來拍廣告時是怎麼跟康寧承諾的?我對他說我保證單飛的小鳥歸巢的時候不會少一根羽毛,現在已經不是羽毛會不會少的問題了,我擔心的是萬一康欣在這場戀愛中受了傷,那麼歸巢時的小鳥恐怕要從此折斷翅膀了!我倒是可以甩甩手什麼都不管了,可是康寧能夠接受這樣的結局嗎?到時候他該有多心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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