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死亡就可以解決一切, 那倒也並不是一件難事,只是,
那是懦弱者的行爲。
急救室外安靜的走道里。
溫子虛一邊用消毒藥水輕輕地抹過林一言頸上的傷口, 一邊偶爾擡眼觀察林一言, 林一言的臉色非常不好, 呼吸的聲音也非常地雜亂無序, 只是面容堅定, 像是在拼力地隱忍着什麼。
他本想安慰他些什麼,卻又實在找不到話講,因爲就連溫子虛自己, 也已經整個地亂了心緒,無法確定急救室裡的那兩個人, 究竟是能活, 還是會死。
急救室內, 醫生正在處理柏若承的傷口,清創, 止血,檢查體內受傷狀況。
弄到一半的時候,病人忽然痛醒,整個人奮力地扭動起來,眼見纔剛要止血的創口一下又冒出更多的血來, 醫生忙叫護士:“快!止血包!!”
清創完畢後, 溫子虛拿起紗布往林一言的脖頸上、小心、細緻、緩慢地一圈一圈地圍裹, 將那一道細長的滲血的傷口, 緩緩地隱藏起來……
林一言依舊一動不動, 面色鐵青而又不帶一絲表情的臉,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座塑像一般, 沒有一絲生氣。
聯繫着方未耶生命體徵的儀器上,還是緩慢而無力地浮動着一條虛弱無力的線。
如果只是一份孽緣,那麼,究竟何處是頭?
室外的黑暗,越來越厚重,壓得似乎就連整個世界都快喘不上氣了。
包紮終於完畢,溫子虛淡淡地說了一聲,“好了。”
林一言淡淡地回答一聲,“謝謝。”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像晨間的薄霧,又似虛弱得彷彿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迅速驅散一樣。
“林一言,請不要怪若承。”想了半晌,溫子虛終於還是說了這一句,“其實他和方未耶……”
他是柏若承的兄弟,他想幫柏若承說話,哪怕這些話,有可能是不該說、也沒資格說的……
誰知——
“你不用說了,溫醫生……”林一言卻輕輕地打斷了他,接着,他溫和地笑了笑,又沉默地說,“我明白的,我什麼都明白的……”
溫子虛一臉吃驚地望向了他。
林一言緊緊地握了下拳頭。
細細的汗,被無聲地逼出額角,林一言拼命忍耐那心口處刀割一般的痛楚,接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憋出來說,“我-愛-未-耶。”
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此時突然像是壞掉了一般,在周圍這一層幾乎已被凍結的冷寂中,無力地一明一滅了起來。
我-愛-未-耶。
林一言的聲音在四處迴盪着。
而不久之後,自那空曠幽黑的走道深處,也傳回了一道遙遠卻又清晰的聲音:
一言,我愛你。
溫子虛大驚失色,不由汗顏:
像這樣的真情告白,有誰?或是有需要再去懷疑一些什麼嗎?
只是可憐的若承啊,唉……
溫子虛想到這裡,心頭頓時漫開一層接一層的痠痛,澀澀地無聲地割裂着,然後像海浪一般,沉悶而洶涌地滅頂而過。
急救室內。
可憐的柏若承就像一條被人扔上岸的魚一樣、不停地翻滾着:
“痛……痛……”
他無意識地叫嚷着,只覺得後背像被無數頭猛獸成排的尖牙利齒在同時嘶咬着似的,他想離開,他想離開這個讓他痛苦不堪的世界——
醫生和護士都在拼命地壓着他——
“你別動!再忍一下!馬上就好了!你聽見沒有!一定要忍住,不要亂動!!!”醫生一邊說一邊繼續着自己手上的工作,護士們個個圓瞪雙目、拼盡全力地按住病人不讓亂動。
好痛……
爲什麼會這麼痛……
搞不清楚到底是藥水還是醫生手裡的器械,不斷像冰刀般割裂着自己灼痛的後背,好像快支撐不住了,此時此刻,就像人已經站在了地獄的邊緣,前面是冰山,後面是火焰,手上有鐐銬,腳上有索鏈,已經無路可走、也無處可躲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一言,我愛你。我愛你,然後,對不起……”
方未耶的這句話,對於柏若承來說,算什麼呢?
醫生要進行最後的縫合工作了,只見他手法嫺熟地在傷口上穿針引錢,只是——
雖然受傷的身體可以被縫合,但胸口裡那顆受了傷的心,還能補得起來嗎?
柏若承吐了口氣,把臉轉了過去,他的眼角和腮邊全都是不知何時被憋出的眼淚,就在他剛剛睜開一點眼皮時,他驚覺在他身邊的那張牀上,竟躺着方未耶。
他瞬間睜大了眼睛——
方未耶的身體部份被醫生和護士擋住了。
柏若承只能看見她趴在牀頭的向他這邊側轉着的半張臉,小小的半張臉,撲在雪白的牀單上,脣眼緊閉,面無人色,長長的眼睫,無力地垂蓋着,上面似乎還凝結着一些些隱隱約約的淚星。
他再次掙扎起來,“未耶!方未耶!!!”
“別動,別亂動!!!”醫生又在背後大吼,護士們的掌握更加用力了。
方未耶沒有應他。
就這樣看過去,就像她已經死掉了一樣。
他再次流下絕望的淚水。
仁慈的上帝啊,如果你還能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請讓我,用我的命,換回這個女孩的命吧……一切,都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未耶……未耶……”他不斷地呼喚着這個名字,眼淚像是失控了一般不停地滾落下來,未耶,方未耶,不管怎麼樣,都請你,請你一定要活過來,請你,活過來,哪怕是你我老死不相往來,哪怕是讓我柏若承下地獄,也沒什麼要緊的,就是請你,一定要活過來……
這時,只見有一顆眼淚,正細細地從方未耶的眼角處緩緩地滑了下來……
柏若承驚呆了,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整個急救室內,始終不停地發出一道令人恐懼的、不安的、各種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冰涼而尖銳的聲音,嘣嘣作響,刺耳無比。
如果,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就好了……
如果,只是夢,就好了……
柏若承輕呼了一口氣,整個人又陷入了一片茫茫然然的恍惚中……
是不是所有人,都會在陷入絕境時不斷地想起這樣的一句話來,如果,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就好了?是因爲害怕,因爲無助,因爲太過黑暗,所以找不到力量也找不到出口。可是,逃避,有用嗎?即使是在一場夢裡,最終也還是需要你用清醒的意識將自己喚醒,最終還是要面對現實的,其實,這纔是真正的現實。
急救室外。
林一言又一次輕聲地問,“溫醫生,未耶她,不會死的對不對?”
溫子虛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無言以對。關於林一言的這個問題,他沒有答案,或許只有老天有吧,只可惜,我也不認識老天,所以也沒辦法幫你找他老人家要來這個答案。
於是他沉默着。
這時,只見林一言將手輕輕撫上胸口,稍後,又在那上面用力地按了按。
溫子虛緊張地蹙起了眉,“林一言,你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