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臣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把自己擁在祁雲月的外套裡,縮在椅子上,聞衣服上面的味道。
他把鼻子放在拉鍊的位置,嘴巴在外套和襯衫中間的空隙裡——那裡有許許多多溫柔的水汽——他的眼睛對着對面的監視器,目光空洞地瞧着。
監視器正對着前面的舞臺,彩色燈光交織,投射出一個虛幻的世界。夢境一樣美好的世界,音樂和燈光交錯盛行。
樊虞和祁雲月他們在臺上進行着最後一次的走位,晚上是一個直播的音樂節目,他們要上去打新歌。李肖臣和這個節目的製作人是老相識了,“荒草”的每出一張新專輯都會上這個節目,因此攝影棚裡的氣氛顯得很輕鬆,大家熟來熟往。
李肖臣看着舞臺,這次舞臺的背景是一掛碩大的窗簾一樣的幕布,幕布垂得有些沉,用一種濃郁的橙紅作底,上面繪了鮮黃的花枝。他很喜歡這麼強烈的一幅色彩懸掛在那裡的樣子,有一種突兀而離奇的效果,看上去纖維粗礪,一抹一抹的。
第一次看到這塊幕布的時候,他的腦海裡就清晰地浮現出了祁雲月穿着那件藍得令他心醉的T恤,抱着貝司站在這塊色彩濃重的幕布前的樣子。華澤而豔麗,卻猶如孩童般的天真單純,像他愛的感覺,叫他心裡忍不住地激動。
可是這會兒,他眼巴巴地透過監視器看到舞臺上祁雲月表演的樣子,心思卻無論如何也集中不起來。
他的思維還停留在前幾天,宋琉來他的辦公室,告訴他的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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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明空’,我已經初步查到了一點。”宋琉的聲音有些低沉,“他沒有在論壇發過言,所以只能查到註冊時候的IP。”
李肖臣從宋琉難得一見的嚴肅神情裡察覺了一絲不妥,於是摒住了呼吸,聽他說。
“那個IP,我通過一些關係,追查到了來源。”宋琉說得很慢,幾乎每句話都要停一停,彷彿在讓他有思考和準備的空間。
“然後呢?”
“是固定IP,企業用戶……”宋琉停了停,吸了一口氣,“知道登記入網的時候,公司法人是誰嗎?”
“誰?”李肖臣沒來由的緊張。
宋琉腦袋歪了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啊?”李肖臣想也沒想就問。
宋琉不說話。
李肖臣也不說話。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會兒,李肖臣抽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
宋琉垂下眼睛看地面。
李肖臣有些動怒:“琉,你可以懷疑任何人,但是不能懷疑我的員工!”
他站起來,在落地玻璃窗前略顯煩躁地來回走:“我們公司成立時間雖不長,人也不多,但大家都像一家人一樣,在一起工作得很愉快。外面那幾個你也都認識,他們從沒把你當外人。你不能這樣對他們。”
宋琉擡起頭,彎了嘴角,露出一個完整的笑容。
“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們呀。”
李肖臣呆了一下。
“我能看出楊軍的企圖,難道我就看不出小萌、Maggie、Kitty他們幾個對你、對那幾個小孩是真心還是假意?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吧。”宋琉噘了嘴道。
“我就想告訴你,這‘明空’用你公司網絡的時候沒有用代理,直接用的真實IP,常上網的人管這叫‘裸奔’。說明他不怕被人查,甚至有可能……”
“是故意的?”李肖臣接口。
宋琉點點頭:“我把這事告訴你,以後就要靠你自己留心了。無線的密碼該換就換,大不了大家全都用插線上網。我剛纔來之前試了試,在你樓上樓下和這層的樓梯間,都可以找到你們公司的無線。”
李肖臣點了點頭,心想改天要找保安公司拿閉路電視的錄像看看。
宋琉伸了伸腰腿站起來,已經沒有了剛纔的嚴肅和神秘。他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然後好像是漫不經心地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樓也造得太沒私密性了,下次讓凌給你們買幢獨棟的吧。”
李肖臣聽了差點暈過去——這傢伙真是從小讓宋凌寵過了頭,居然對金錢一點概念都沒有。一幢獨棟的小樓,足夠他們公司一整年的開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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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肖臣看着臺上,心思飛在外面。東想西想了很久,始終想不出來是什麼人偷用了自己公司的網絡去註冊了“明空”這個ID。
如果“明空”就是打恐嚇電話的人,那他的針對性太明顯,無疑是直指自己而來。幾次恐嚇電話都是隻找自己,又故意毫不掩飾地使用自己公司的網絡。他的目的僅僅是爲了讓“荒草”解散嗎?恐怕遠不止這麼簡單。那他究竟想幹什麼?
如今這樣的情況,那個人在暗他們在明,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纔會有下一步的行動。要怎樣纔可以避免傷及無辜,怎樣才能儘量不讓祁雲月發現並捲進來?
李肖臣一向自詡機智過人,可是這會兒,當他發現所有的事情都會直接關係到祁雲月的安危時,腦筋就好像接錯了板子,思緒兜來轉去繞了無數個圈,卻悲哀地發現自己被越繞越亂。那些思維軌跡留下的線,一根根、一圈圈,把他纏起來,越纏越緊,緊得他幾乎透不過氣……
就在他幾乎以爲自己要窒息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闖進了他的視野。舞臺之下的陰暗中,他的面孔陰成一片黝黑。他彷彿來自幽冥,彷彿從混沌一片踏入天地初開,對李肖臣來說,他是第一個進入他等待了幾百個世紀的人。
李肖臣覺得自己的腦子裡永不停息地有自給自足的想象,他賴以生機盎然。
當然他分得出大海與湖泊的圖片,分得出小步舞曲和圓舞曲的節奏,也分得出盤古與普通人的區別。
他眼前的人是祁雲月,那個在人前有點木訥、不善言辭、不苟言笑,其實私底下浪漫得一塌糊塗的祁雲月。
他喜歡的人。
“完了?”李肖臣擡頭問,燈光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祁雲月點點頭:“還有點問題,要過最後一遍,小虞要喝點水。”
李肖臣“哦”了一下,看到樊虞樊閬和朱小萌在不遠處忙着,好像說好了一般,都沒有過來詢問這個經紀人的意見。
“在想什麼?”祁雲月問。
李肖臣拉拉他的衣襬,替他把被貝司的肩帶壓得有點歪掉的T恤拉直。
“想這件衣服怎麼藍得這麼好看的,屏幕上看出來真是美死了。”
祁雲月看看他,他知道李肖臣說的不是實話。他在臺上的時候心思一直在下面,早就看到了李肖臣坐在監視器後面的陰影裡發呆,精緻而嫵媚的臉上是一臉心事重重的神情。可是這會兒李肖臣既然不願意說,他也不會死皮賴臉地問。
他相信李肖臣,就像相信另一個自己一樣。
他把手放在李肖臣的後頸上,問:“脖子這麼空,冷不冷?”
忽然不知從哪裡吹來許多風,帶着秋天快要結束時候特有的氣味,又幹又冷,還有枯掉的樹葉和死掉的昆蟲的氣味,混在一起,吸到鼻腔裡變得毛茸茸的。
李肖臣於是真的打了個噴嚏。他擡頭看了看,攝影棚的天花板黝黑深遠,懸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這風是從哪兒來的?
他本想說不冷,可是打完噴嚏之後改變了主意——整個棚子都被冷風灌得滿滿當當,只有他脖子後面巴掌大一塊地方是溫暖的。風吹啊吹啊吹。他聽着他熟悉的祁雲月的聲音,心裡默默想,這一刻一定要永生永世記住,這個人一定要永生永世去愛護。
他點了點頭說:“有一點。”
祁雲月好像料到了他會有這樣的回答,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塊很大的白手帕,系在他的脖子上。
“這裡是有點冷,”祁雲月說,“這遍好了就能回休息室了。”
樊虞和樊閬已經在臺上就位了,祁雲月說完這句話也趕緊跑了回去。
李肖臣依舊維持着剛纔的姿勢坐在那裡,現在他身上裹着祁雲月的外套,脖子上繫着祁雲月的手帕,他全身都浸潤在祁雲月的氣味裡。
剛纔那陣風已經過去了,一點點痕跡也沒有留下。四下重新變暖,變得很暖很暖,又暖又靜,又靜又黑。他縮了縮下巴,把口鼻都縮進手帕裡,貪得無厭地吸着上面的味道,吸了一會兒,忽然又開始擔心——如果把這上面祁雲月的味道都吸光了,只剩他自己的味道了,那可怎麼辦?於是他又把口鼻露出來,反反覆覆了好幾次。
舞臺上燈光暗着,祁雲月站在話筒後面,修長的手指寂寞地垂着。
突然間音樂響起,一片燈火通明。
他看到祁雲月的目光滾輪一樣的從自己臉上劃過,帶着一點點微笑的神采。他本來就懸在高空的心臟又顫巍巍地蕩了一下,然後把半個臉都縮進了手帕裡。
一定!一定不能讓他遇到危險!一定要好好保護這個人!——李肖臣暗暗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