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的人眼皮動了動,誤以爲是幻聽,舒展的眉心又漸漸緊蹙,安靜的休息。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蘇靜若又喊了聲,“文軒,是我。”
這次沒有聽錯,喬文軒猛地睜開眼,雙眸膛大,嘴脣微張,“你……唔……”蘇靜若掩住他脣,然後搖頭,“文軒,別喊!我只說幾句話就走!”
喬文軒不可置信的眼神在傳遞一個信息,你是怎麼進來的?
蘇靜若探了下身子,朝外看了眼,獄警正巧被人叫去開門,喬文軒也聽到走廊裡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擡手去抓蘇靜若的手腕,他的手修長,指甲很漂亮,握住手腕時微微用了力道。
掩在口鼻處的手被扯開,但喬文軒卻放開她,病弱的臉看着身旁的女人,“你來幹什麼?”他也有意壓低聲音說。
蘇靜若想收回手,卻被攥得更緊,喬文軒眼底漸漸漫上一層厲色,“你爲什麼來?看我笑話嗎?”
“不是的!”蘇靜若擰眉說,“文軒,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
“我不想聽你說什麼!趕緊滾!”他嘴上說着滾,可手卻未鬆開。
蘇靜若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心情漸漸平靜。
從衣兜裡掏出一隻錄音筆,“文軒,我來是想讓你聽聽這個。”
喬文軒目光落在錄音筆上,蘇靜若解釋說:“這裡的東西你聽聽。”蘇靜若將耳塞塞在他耳朵裡,按下播放鍵,那是她與包元傑的談話內容,揭露莫氏總裁莫晉城與當年的sk藥業的創始人宋凱之間的事實真相……
她看着他的臉色,從茫然到疑惑,又從震驚到懊悔,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他乾裂的嘴脣在顫抖,狹長的眸子有氤氳的水霧瀰漫。
驀地,他雙手捂住臉,竟失聲痛哭,一個七尺男兒,哭得如一個孩子,眼淚順着他的指縫流出,嘴裡還嗚咽着:“初心……初心……”
蘇靜若漠然的看着他,本以爲見到他流淚,自己也會泣不成聲,結果真的發生了,她居然可以如此平靜的接受。
他的眼淚,已經不能感染她了,現在就是給父親一個交代,給他一個清白。就像當初吳淼父親遺言裡的那八個字:頂天立地,清清白白!
父親一輩子光明磊落,即便是縱橫商海也是靠着誠信打天下,不能讓他含冤離開,揹負着罵名。
猛地,喬文軒將錄音筆扯下,憤怒的盯着蘇靜若看,他臉上帶着淚痕,可眼睛裡的光卻是殺意。
“說!你爲什麼給我聽這些?這錄音是你僞造的吧!”喬文軒咬牙忍着痛,想撐着身子坐起,可胸口的傷扯得他生疼,動了動,最終沒坐起,只能靠在牀頭上,他滿臉怒意的盯着牀邊的人,“蘇靜若,你今天來就是想打擊我的吧?你……呼呼……你個狠毒的女人,殺人都不用刀!”他粗喘着氣,手顫抖。
聞言,蘇靜若自嘲的笑了下,“喬文軒,真相我是告訴你了,終於信不信,你有腦子,自己判斷吧。徐涇的所作所爲你比我清楚,他的爲人你也比我清楚,他能好心的幫你?”
喬文軒靜默不語,視線低低的落在被子的褶皺上,蘇靜若知道他在思考,在回想當初的種種機緣巧合。
“文軒,別恨錯人,也別帶着仇恨度過你人生最後的四十八小時了。”蘇靜若淡淡的說。
喬文軒斂眉,“最後的四十八小時……”他喃喃的念着,繼而就笑了,“呵……是啊,我快死了。”
蘇靜若從他手中拿過錄音筆,重新放進衣兜裡,“我能做的仁至義盡,你一路走好。”說完,轉身欲離開。
“站住!”喬文軒低吼,蘇靜若頓住,回頭,“還有事嗎?”
喬文軒審時度勢的盯着她看,白髮上纏着紗布,額角的傷口還沒好,泛着青紫,蒼白的臉上,帶着邋遢的鬍渣,橘色的囚服下身子單薄。
他清冷的聲音問:“你是誰?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和莫家是什麼關係?”
蘇靜若平靜的盯着喬文軒,“你這些問題重要嗎?”
“不重要嗎?”喬文軒反問。
“……”搖頭,不,不重要。
喬文軒卻說:“對你不重要,對我……重要。”
蘇靜若揭起眼瞼,“哪裡重要?莫家因爲你淪亡,莫氏被你差點拖垮,你覺得還重要嗎?”
他沉默了幾秒如是說:“……對初心重要。”
蘇靜若:“……”
“告訴我?”喬文軒的聲音帶着一絲祈求。
“文軒,別問了,你不會想知道的。”
“靜若,你是不是認識初心?”喬文軒問。
“……”
蘇靜若握緊拳,沒有笑容的臉上冷豔而冷漠,“誰說的?”她不答反問。
喬文軒回:“我感覺的,我覺得你們認識,你好像跟初心很熟,可據我所知,初心只有在大學時有個要好的閨蜜叫伊蓮娜。她身邊從沒有出現過你這個女人,我敢肯定,絕對沒有!”
“哦……呵呵……是嗎?”她嘲笑,“你瞭解她多少這麼確定我不是她朋友?”
喬文軒無比堅定的說:“我瞭解她所有,她最美的年華認識了我,她的喜好、她的心事、她的理想、她的追求,她對我的愛,她一切的一切,我都瞭解,她愛了我一整個美好年華,愛我直到死的那刻……”說到此,他眼神落寞,痛苦。
蘇靜若聽着這些話,如果是當初的莫初心恐怕會感激涕零吧,可惜她不是當初的莫初心,她是現在的蘇靜若。
“你跟我說這些幹嘛?”
“我在告訴你,她當初多愛我!”
蘇靜若收回腳,轉身朝喬文軒走去,在牀邊時停下,居高的睥睨牀上的人,問:“她愛你,那麼你當時愛她嗎?”
喬文軒眸光一滯,“……”他愛她嗎?愛嗎?
他遲疑了,他也分不清當初愛不愛她,他該恨她的,他接近她就是爲了報復,就是爲了從她開始,獲得莫晉城的信賴。
他有很多次機會對她下手的,可以殺她,讓莫晉城痛苦的白髮人送黑髮人,可在崖邊,他看到她指着那片雨後的彩虹,天邊的晚霞也被鍍上了一層五光十色,她回眸一笑,燦爛如陽,天真的笑眼對他說:“文軒你看!!像不像星爺那部電影的橋段。”
他看着彩雲迷茫,不知所云。
她卻依着電影裡女主角的口氣,面對彩雲,滿眼憧憬的說:“我知道有一天,他會在一個萬衆矚目的情況下出現,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彩祥雲來娶我。哈哈……”她笑得前仰後合,然後撲進他懷裡,緊緊的摟住他,“文軒,我們約定好,下次再遇到這片彩雲,你娶我好不好?”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被抱得好緊,可他當時背在身後的手裡卻攥着一把鋒利的匕首。
他聽着她少女心氾濫,卻又無力撕毀這一刻的浪漫。
終於,匕首被他偷偷扔在了崖下。
他還記得在槐桑別墅裡,他們晚飯後漫步紫藤亭下,風輕拂着紫藤,耳邊是她柔軟細語,“文軒,說你愛我!”
他的話在脣邊,可爲了吊足她的胃口,爲了讓她對他神魂顛倒,他硬是將自己的心事埋藏心底。
走了幾步,她突然停下,佯怒的噘着小嘴,雙手拉着他的胳膊搖啊搖,“文軒,你就說一次嘛,說你愛我。”
他安靜看着她:“……”
“我對你說了那麼多次,你說一次能死啊?”她生氣扔下他的手,轉身就走,本該不去追的,可他還是追上去,從後面抓住她的手腕,他依稀記得當時心裡有多緊張,他聲音有些虛幻,甚至連自己都懷疑是他說的嗎。
“初心……我愛你……”
當時,他是真的愛,發自心內的愛的。
可一回到安娜身邊,他便將內心所承受的壓力,還有對莫初心的心動一股腦的發泄在她身上。
久而久之,他學會了虛情假意,學會了逢場作戲,在她面前情深不變,在她面前放浪無度。
他在莫初心那裡獲得精神的富足,又在安娜那裡獲得肉體的快感。
每天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他都迷茫了,到底是愛凌駕於肉體,還是肉體打敗了虛無的愛。
他知道他不該對她動心的,不該,她是仇人的女兒,他接近她就是爲了報仇!
可最終心沒守住,他要被折磨瘋了。
槐桑別墅那場大火,他策劃了半個月,可當他拿着麻醉劑時居然下不了手了,他居然對仇人的女兒心軟,對她不捨。
轉身離開他去了酒吧買醉,接到莫初心電話催他將蛋糕送去,他不知道安娜已經將麻醉劑灑在了蛋糕裡,之後發生的事情,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了……
他看着火熊熊燃起的那刻,心萬念俱灰。
比起父母的死,他當時的痛,深入骨髓。
一切都過去,她還是死在他的手裡,這就是結局。
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種幸福。
在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一種悲傷。
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聲嘆息。
在錯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一種無奈。
他們呢?恐怕就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家庭,錯誤的人生,錯誤的相識,錯誤的相遇,還有……錯誤的相愛了!
喬文軒的答案對她來說並不重要了,她只是想讓他看清一件事,別拿着過去的感情說事,他都不愛,憑什麼拿出來炫耀。
蘇靜若緩緩轉身,朝門口一步步走去,卻聽身後人說:“愛!是愛的!當初……我也愛她的!”
蘇靜若腳步未停,“晚了……她聽不到了……她被你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