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龍曾經跟着父母去過一次外公家,雖然當時他纔不到十歲,但作爲穿越者,他可不像尋常孩童那樣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相反,對他來說,那是七八年之前的一趟旅遊。時間並不遙遠,印象還很深刻。
比方說,他清楚地記得外公家住在一個叫綏山縣的縣城,但母親閉關和老祖宗隱居的地方則在城外十餘里的高山上的一個小莊子裡面,雖然大多數人都住在縣城,但似乎大家都以能夠去住在山上爲榮。
這些情報已經比較詳細,足夠他探訪外公家的所在。
他去城鎮裡面打聽了一下,果然益州西部有個綏山縣,還相當有名。
綏山縣往西不遠,便是邛崍山脈之中赫赫有名的綏桃山。相傳山上有仙人所栽桃樹,凡人吃了之後能強身健體、益壽延年。更傳說山上有不死仙人,能飛天遁地、出入青冥,長生萬千載。
自古以來,就常有人去綏桃山尋訪仙緣,也常常傳說有人在其中得道成仙,但都沒有比較可靠的例子。
直到大夏初年,有仙人因爲和帝甲子爭辯落敗,一氣之下遠走九州邊陲,隱居在邛崍山深處。那仙人甚是霸道,將原本住在邛崍山上的煉氣士們趕了出來。煉氣士當中有人憤憤不平,就以邛崍爲號,結成門派。
那就是天下名門“邛崍派”的來歷。
邛崍派分爲多個分支,散居在邛崍山脈各處。綏桃山上就有一支,便是赫赫有名的“多管閒事”任家,任家的老祖宗“白眉老人”任長生據說已經修煉了二三百年,在天下的真人大宗師裡面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甚至據說快要修煉成仙了。
綏山縣距離綏桃山不遠,自然吸引了很多想要拜師學藝的人。尤其任家一向行俠仗義,在民間聲望極高,很多受過他們恩惠的人都想要報答,不少人乾脆就搬到綏桃山附近居住,他們多半也住在綏山縣。
路邊的小客棧裡面,潘龍聽老闆說完,點了點頭,問:“那麼,你知道綏山縣有多少姓任的人家嗎?”
老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客官您說笑了,此地距離綏山縣還有好幾百裡,我怎麼會知道綏山縣的具體情況?”
潘龍啞然失笑,發現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他的心中,除了之前的疑惑,又增加了新的疑惑。
或者說,他一直在疑惑的那個問題,又浮現了起來。
外公家到底是不是“多管閒事”的那個任家?
仔細分析一下,似乎外公家真的應該很牛逼纔對。
否則的話,他們憑什麼敢對一位先天高手甩臉色?
前些年送母親回孃家閉關的時候,老爹可是已經修成先天境界了啊!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咂咂嘴,感覺有點怪異。
穿越到這個世界,他本以爲自己只是穿越到了一個尋常富戶;過了幾年,發現自家原來還是準上流社會;再過些年,發現自家竟然藏着天大的秘密;到了現在……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如果外公家真的就是那個天下聞名的任家,那他豈不是天胡開局,直接就堪比羅斯福家族丘吉爾家族之類?
“原本以爲是尋常漁村熱血少年,結果發現是名門之後;原本以爲是村裡的落魄小癟三,結果發現是村長的兒子,還是前朝太子爺轉世……這橋段有點惡俗啊!”
騎着駑馬,悠哉悠哉走在路上,他笑呵呵地自嘲。
自嘲歸自嘲,如果外祖父家真的是那個任家,這當然是好事。
他不會自己去主動找靠山,但有靠山不靠,豈不是腦子有問題!
大概是距離任家的地盤太近的緣故,這幾百里路相當太平,既沒遇到強盜土匪,也沒見到貪官惡霸。一直到了綏山縣,潘龍都沒找到讓自己新制作的那批銅錢開個利是的機會。
從一路上的所見所聞看來,任家的威懾力果然夠大。這一帶的居民顯然都生活得不錯,諸如那種面有菜色瘦骨伶仃的窮人,他一個都沒見到。就算是鄉村田間的農夫,起碼也臉色紅潤,身材勻稱,看得出來至少還是能吃飽飯的。
“果然,就算是生產力相對低下的古代,只要沒有貪官污吏地主惡霸,老百姓總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潘龍看得連連點頭,對於那個任家不由得好感大增。
不論是不是自家外公,這樣一個家族,或者說這樣一羣人,都值得尊敬。
到了綏山縣,他依稀記得外公家在縣城西邊一個大宅院,但畢竟過了好幾年,不是很確信了,就找了一個路人詢問。
“任家?你說的是那個任家嗎?”
“……我也不確定是不是,這縣城裡面有幾個任家?”
“那可太多了,我也姓任啊。”
潘龍啞然失笑:“啊呀,那真是失敬失敬!”
“談不上什麼失敬的,能夠跟那一家一樣姓任,我覺得挺有面子,說出去也能擡頭挺胸。”那個姓任的路人笑了,“這綏山縣城裡面,姓任的大戶人家約莫有四五戶。你要是想不出什麼更多的特徵,那就只好一家一家打聽過去了。”
潘龍仔細回憶了一會兒,想起了一個細節:“他家門很大,對聯很長……至少七八年之前是這樣。”
“門有多大?對聯有多長?”
“我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啊……”
任姓路人琢磨了一下,說:“那你不妨先去縣城最西邊,和城牆只隔着一條巷子的那一家看看。那就是天下聞名的綏山任家,他家的門就很大,對聯就很長。”
“……還有沒有別家?我不好意思去打擾人家。”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任姓路人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怕被當成趨炎附勢的人?”
潘龍乾笑兩聲,默認了這個猜測。
路人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潘龍自己也覺得好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奔着縣城最西邊去了。
他走着走着,漸漸覺得道路熟悉起來。很多早已模糊的回憶,慢慢的和周圍的環境能夠對得上號。等走到能看見城門的地方,便看到了一個規模不小的大宅院。而那宅院的大門,則簡直就和他記憶裡面一模一樣。
超過一丈高的實木大門,通體漆黑。兩條紅木金字的對聯掛在大門兩側,上聯是“通今曉古、著書立說,文士提筆安天下”,下聯是“戩惡揚善、衛道誅邪,武夫拔劍護蒼生”。
“也虧得這門夠大,小一點的話,怕是都不夠掛對聯的……”他忍不住低聲嘟囔,牽着馬走過去,剛要敲門,大門就開了,一個滿頭白髮卻精神矍鑠的老人看着他。
“這裡是邛崍派任家的宅院,不知道朋友有何貴幹?”
老人眼中神光湛然,隨隨便便一站,卻讓潘龍感覺他渾身上下無懈可擊,不管自己怎麼出手都會被瞬間制服,更能清楚感覺到他身上透出極爲旺盛的氣息,甚至還在自己爺爺之上。
這人赫然是一位先天高手!
(真不愧是天下名門!看門的居然都是先天高手!只是這人……我好像有點眼熟……)
潘龍心中驚歎了一下,客客氣氣地說:“我叫潘龍,是——”
他話還沒說完,老人已經瞪大了眼睛,打斷了他的話:“你叫潘龍?”
“……沒錯。”
老人仔細看了看他,連連點頭:“果然!果然!眉目之間,和大小姐依稀相似啊!”
潘龍有些尷尬——這世界可不流行什麼“中性美”,男人長得像女人,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情。
他自問和老爹頗爲相似,都是很有男人味的那種,然而這位老門房顯然只關心自家小姐,對姑爺毫不在意。
“算算年紀……你今年十七了,對吧?”
“您……您記得我?”
“當然記得!你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個小不點,可既有見識,又通情達理,說話絲絲入扣,比幾位少爺都靠譜。”
老門房笑着將大門完全打開,出來接過他手中的繮繩,幫他牽馬。
“我姓陳,叫陳平南。大家都叫我陳伯,你也這麼叫我好了。”
二人進了門,陳伯邊走邊說:“你不知道,那次你們走了之後,老太爺把幾位少爺一頓臭罵。說‘比不上姓潘我也就認了,你們這羣混小子連人家兒子都比不過,爲什麼不乾脆拿根繩子上吊算了!’要不是大小姐給他們說情,他們絕對是要被押到綏桃山山頂去苦練十年的……”
潘龍努力回憶了一下,想起來自己當初似乎的確跟十幾到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爭論了一通。
卻原來,那都是自己的舅舅?
只是時間過得太久,他實在想不起來當初爭論的是什麼話題。只記得那幾位舅舅被他噴得夠嗆……當時他穿越的時間還不算太長,前世網絡上的許多辯論橋段都還記得清清楚楚,一段一段的,想來舅舅們當時一定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我娘閉關這麼多年,情況如何?”他還是先問了最關心的問題。
“大小姐情況挺好的,進境正常。”陳伯說,“但是閉關的地方不能見外客,就算是送飯菜的時候,也要戴着面具進去,以免干擾了她的行功。你來得不巧,恐怕還要再過兩年,才能見到她。”
“一切正常就好。”潘龍心裡的石頭落了地,由衷地笑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個門洞裡走出個二十六七的年輕人,大聲問:“陳老伯,你在跟誰聊天啊?大姐的事情不要告訴別人——”
他看到了潘龍的臉,愣了一會兒,然後一張白淨的臉變得通紅,二話不說轉身就走,腳步快得跟飛一般,一轉眼就不見了。
潘龍疑惑地看向陳伯,卻見陳伯一臉笑容。
“那是小少爺阿瑾,就是當初自詡才子,想要向你爹挑戰格致之學,結果被你問得張口結舌,最後大叫‘我不活了’,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面讀了三個月的書,眼睛讀得跟貘獸一樣的那個。”
潘龍恍然大悟,自己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