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談一番之後,潘龍就向排教衆人告辭。
他在這裡已經住了好幾天,雖然不算是耽誤時間,但既然事情都辦完了,那當然也就該出發了。
而且,他現在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修煉!
離開了通天江之後,他前往山中,尋了一個靈氣充沛的地脈節點,開始專心修煉。
雖然已經踏入了真人境界,但他其實還只算是一個水貨真人——境界上去了,可他還沒有真正適應這個境界,還沒掌握這個層次的戰鬥手段呢。
從先天到歸真,可不僅僅只是“小火球”變成“大火球”的區別,也不是從“一丈刀光”到“三丈刀光”的區別,還有很多更深層次的變化。
其中最大的變化,在於自身不再需要轉換“斂息”和“爆發”狀態,隨時隨地都能施展出全力來,也隨時隨地都能休養生息,讓身體充分休息,以積蓄力量。
用畢靈空老師的說法:江湖上之所以劃分種種境界,並不是大家無聊,而是這些境界的確對應着自身的變化。
境界提升,既是修爲的提升,更是自身生命形態的提升。
只有能夠充分掌握自身的變化和進步,纔算是真正掌握了新的境界。
而這,當然需要一段時間的潛心修煉。
如果是那些野路子的江湖客,就算機緣巧合之下踏入返璞歸真,也需要很多的時間精力,才能掌握住自身的變化,甚至可能很長時間都無法真正掌握。
畢靈空就說過,從返璞歸真到天人合一,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門檻,只要慢慢積累,理應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是江湖上,卻還是有不少真人境界的高手,一輩子都只停留在返璞歸真的層次,沒有辦法更進一步,達到天人合一。
這些人裡面,個別人是因爲受傷、中毒或者別的客觀原因損傷了自身的根基,無法進步。大多數則是因爲他們到死都沒有能夠真正將返璞歸真境界融會貫通,只停留在一個粗獷的層次上,所以就算積蓄再多的氣血真元,也沒辦法進步。
甚至於,偶爾還會發生真人被先天打敗的情況。除去天時地利人和種種外在因素,那些先天基本上就像之前的潘龍,積累極爲深厚;而那些真人就是畢靈空說的這種,雖然踏入了這個境界,其實對這境界依然還懵懵懂懂,除了力量比較穩定,隨時都能發揮出全力之外,並沒有比先天巔峰的高手真正躍升層次。
兩邊一平衡,發生一點江湖中人喜聞樂見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潘龍當初在先天層次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踏入返璞歸真,他當然也不願意做墊底的。
只用了幾天時間,他就基本掌握了“返璞歸真”這個概念。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從心所欲’心法和返璞歸真境界之間,存在某種互相關聯之處。踏入返璞歸真之後,再修煉的時候就不斷對這個心法有新的理解,反過來又讓我對自身境界的掌控能力變強了……莫非當年儒門夫子創造這門心法,就是爲了方便弟子們踏入返璞歸真的嗎?”
潘龍知道自己琢磨也沒多大意義,便用清水洗淨白石,搭建了一個臨時的祭壇,在上面點燃了信香。
青色的煙霧嫋嫋升起,傳來了畢靈空的聲音:“潘龍你突然聯繫我,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潘龍將自己踏入歸真境界的事情說了一下,她的聲音頓時就興高采烈起來:“你的進步速度快到超乎我的想象,這麼一來,我就需要教你一些正經的儒門絕學!”
話音未落,她自己卻又否定了這個打算:“不行!我們儒門的功夫用出來太顯眼了,從心所欲不容易被看破,但河圖洛書、浩然正氣、三墳五典什麼的,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出來……儒門傳人必定會引來大夏皇朝的全力打擊,不妥當!”
她猶豫了一下,很快打定了主意:“我送一本秘籍給你,這是當年某個……算是老同學吧,他的修煉心得。雖然我不贊成他說的那些個歪理,但他的功夫的確威力不凡,你可以參考參考。秘籍上有我的批註,牽涉根本心法之處,記得參考我的批註,別理睬他說的那些。”
大概過了兩刻鐘,一道火紅的劍光從天而落,給潘龍送來了一本厚厚的書冊。
這本書冊與衆不同,書頁都是用獸皮精製而成,所以遠比尋常書冊厚重。它沒有署名,封面上只有“駁蘭陵論”四個字。
那四個字和畢靈空的字體並不像,更加端方一些,應該是儒門前賢所寫。
翻開書冊,裡面是兩種字體。一種字體筆畫硬朗而峻峭,透出一股嚴格到甚至可以說是嚴厲的感覺,潘龍一看就覺得,寫這些字的那個人,大概是個嚴於律己也嚴於待人的人,必定不好親近,應該敬而遠之。
另外一種字體就很熟悉了,正是畢靈空閒暇時候隨意書寫的字體,輕鬆飄逸,灑脫不羈。
兩種字體之間,明顯是立論和駁論的關係。潘龍略過其中那些關於世界觀道德觀價值觀的討論,專心尋找武學研討,很快就找到了對自己有用的東西。
其中某一段,那個嚴厲的字體介紹了一種很有趣的功法,被他明明爲“繩律天下”。
按照那人的說法,這功法源頭是夫子的絕學“筆削春秋”。“筆削春秋”能以己心正人心,攻擊敵人心中的陰暗,乃至於將其破滅。由此破壞敵人的身心平衡,從而克敵制勝。
被“筆削春秋”打敗的人,心性往往會變得更加高尚一些。雖然這是外力強加,效果不能永恆,但倒也不失爲一種教導的方法。
“繩律天下”則更爲嚴厲,可以用自己的準則去強行限制別人,一言既出便如同法律一般,令人難以違抗。至於自己的“律令”是對還是錯,是善還是惡,則無關緊要。
對的要執行,錯的也要執行!
畢靈空對這門功法大加批判,她說:將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別人,看上去似乎威力強大,但實際上極爲危險。夫子的做法是尋找敵人的破綻然後攻擊,以己之強攻敵之弱,十分穩當。可對方這做法卻是以己之強攻敵之強,完全是硬碰硬,爲智者所不取。
她質問:如果對方懂得“筆削春秋”之類的功法,你一出手,他立刻攻擊你心中的陰暗,那怎麼辦?
於是那人回答:惡法亦法,我不爲所動。
畢靈空立刻批駁:你要真有本事不爲所動,就該去找子輿論戰,而不是找我。如果你覺得找子輿難度有點太高,也可以找阿由。他雖然“論”的水平不高,但“戰”這方面很拿手,你可以試試看能不能“律”得了他。
這一輪交鋒到此爲止,接下來雙方換了話題,或者說畢靈空關於這個話題的摘抄只到這裡。
潘龍估計,當時雙方大概談着談着就動起了手來。至於勝負……正如畢靈空所說,那人既然敢來找畢靈空論戰,至少應該不會被她打得很慘吧。
他繼續翻看書冊,又在後面找到了另外幾種功法。在論戰之後,還找到了畢靈空對這些功法的研究和破解心得。
其中最讓他感興趣的,還是“繩律天下”。
這門功法的記載很詳細,從立論到修煉再到應用,基本是完整的。尤其是整個功法基本介紹完成之後,出現了第三種字體,對這功法解釋說明了一番。
那第三種字體就跟封面上一樣,端方正直,透出一股凜然正氣。
這人將“繩律天下”剖析了一番,然後指出了這功法本身最致命的缺點——用自己的“律”去要求別人,前提就是暴露自己的意志。如果對方具有承受你攻擊的能力,很可能從中窺見你心靈的破綻,進而反擊。
“破綻這東西,不是你不承認,它就不存在的。它必定是你的弱點,再怎麼態度強硬,也毫無意義。”他最後如此斷言,“這門功法需要調整,否則的話,功法本身雖然沒有缺點,但人卻有。人和功法不能完全契合,在最高層次的戰鬥之中是派不上用場的。”
潘龍並不介意這一點。
最高層次的戰鬥,自然是指仙佛妖神這個等級。
也許對參加討論的三個人來說那是有意義的,但這個等級離他還有十萬八千里,到那個時候,現在的功法能不能派上用場,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他就決定,先修煉這門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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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也是畢靈空的建議。
她隨書冊附上了一個紙條,給潘龍提了一些建議。
這些建議裡面,最重要的就是向潘龍建議,在真人宗師的層次中,最好不要修煉太多的東西,找一兩種能夠通往長生的心法研究就足夠了。
“長生的關鍵,不在於功法,而在於信念。只要你堅定自己的信念,達到不爲外物所動的境界,長生之門就對你打開了。”
“你很有才能,相信修煉什麼都能有所成就,但正因爲如此,你纔不該修煉太多的東西。”
“各種各樣的道路、各種各樣的功法,不需要多涉獵。甚至於完全不加理會都可以。只要有一種功法能支撐你積累到足以推開長生之門的地步,能夠爲你搭起通天的梯子,就已經足夠。”
“至於等你長生之後,還用不用這個梯子,乃至於要不要再造它百兒八十個別的梯子……都可以,沒問題。”
常言道“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而畢靈空給潘龍提出的這個建議,便可以稱得上是“真傳”了。
至少潘龍聽說都沒聽說過,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說法。
大概這是畢靈空針對自己的實際情況,專門提出來的。如果她另外收一個學生,也許提出的就是另外的建議了。
因材施教,也是儒門的核心理念。
接下來的時間,潘龍除了修煉“從心所欲”之外,就是研究“繩律天下”。
越研究,他就越發現這兩種心法之間,其實也有隱約的聯繫。
從心所欲並非爲所欲爲,它的核心理念除了這四個字之外,還有沒說出來的“不逾矩”。
人活在世界上,必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規矩和法則,這些規矩和法則有的是對的,有的是錯的。但無論對錯,想要對抗這些規矩和法則,就必定會和周圍的人和事發生衝突,乃至於爆發激烈的鬥爭。
從心所欲這門心法,則教導人們,如何在尊重這些規矩和法則的基礎上保障自我。
而“繩律天下”同樣建立在“保障自我”的前提下,保障了自我,才能反過來用自己的規矩去對抗別人的規矩,反過來以己律人。
潘龍覺得,創造這門功法的人,可能也是儒門的弟子。只是大概不像老師那樣是儒門嫡傳,而是類似旁聽生那種吧?
他卻不知道,就在他修煉的時候,揚州廣陵城的書院裡面,卻來了一位訪客。
一個看上去潦倒落魄的書生拜訪了廣陵書院,起初書院的人並沒在意他,只是爲他準備了飯菜熱水和宿舍,讓他好好休息。
結果他還在吃飯,書院裡面那位幾乎從不出現的院長就來了。
老態龍鍾到走路都顫巍巍,卻從來不讓別人攙扶的院長拄着柺杖,走進了食堂。
他坐在那人的對面,注視着那人。
那人沒有擡頭,只是專心吃飯。他吃得很細緻,連一粒米、一滴水都沒浪費。
等他吃完了,才說:“我不白吃你的,你那些東西,我幫你找了一個不錯的學生。”
“你不怕他自己腦子裡面打架?”院長問。
那人笑了:“他比咱們強多了,就算暫時想不通,遲早也是能想明白的。”
“難得看到你對別人評價這麼高,有機會帶他來見見我,如何?”
那人又笑了:“別裝傻,我不信你沒見過他。”
院長也笑了:“我見過他,和你帶他來見我,是不同的。”
“多此一舉!”
“名正言順,很有必要。”
二人相視片刻,然後便不約而同地消失,就像都沒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