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了緣心中大駭,忙忙用蒲團抵拒。那知薛陵劍式一發,長劍劃出一道光虹,到了他頭上之時,這股森殺寒冷的劍氣,強烈得足以使人全身凍僵而當場駭死!

了緣只不過初窺武功門徑,焉能禁受得住,頓時連連後退。

薛陵怕對方當真被自己氣勢迫死,是以頓挫了一下,才跨入月洞門內。然後垂下長劍,道:“小師父,這第二次在下僥倖得手,只不知算不算數?”

了緣道:“算………算數………小僧這就去稟知老師父。”

說罷,轉身急奔而去。薛陵轉眼打量,但見這月洞門內,乃是一片露天院落,甚是寬大,種植得有無數翠竹。

一條紅色方碑寬路,轉入竹林後面,是以瞧不見竹林裡面是什麼樣?

韋融已經進來,薛陵回頭望他一眼,只見他面泛歡容,腳步輕盈,已恢復了眼中神采。

薛陵訝道:“韋兄你已經復元啦!”

韋融道:“不錯,俗語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雖然未能恢復從前一般的功力,但比起剛纔,卻是好得大多了。”

薛陵道:“這樣說來,在下縱然想走,也未必辦得到了?”

韋融道:“薛兄想聽真話抑是假話?”

薛陵奇道:“當然想聽真話。”

韋融道:“那麼我老實告訴你,我現下還無法攔阻薛兄。薛陵這時才恍悟對方問他要聽真話或假話之故,只因他若是在薛陵要求之下,說出真話則在道義上,他實是不能乘人之危。自然這只是指英雄豪傑而言,若是反覆小人,就算髮誓也沒用處。薛陵根本沒有打算逃離他的掌握,所以不再多想,道:“咱們進去麼?”

韋融搖搖頭,道:“等一會,大師自有傳召。”

薛陵道:“剛纔聽韋兄之言,似乎和這位十方大師本是一家人?”

韋融點點頭,道:“如若不是至親,我辛辛苦苦的謁見他做什麼呢?”

薛陵覺得他這個答覆,簡直是豈有此理,若然單單從他這一句話中,根本無從推測出任何消息,當下懶得開口,靜候事態發展。

一陣步聲,使他們兩人都同時望去,但見竹林後走出一個小沙彌,正是了緣。他。烘色凝重地道:“老師父傳諭,只要你們之中任何一個闖得過絕情檻,他老人家自然會與兩位施主會面了。薛陵心下納悶,不知道什麼是”絕情檻“?只聽韋融問道:“那絕情檻是什麼物事?”

他這才知道敢情連韋融亦不知道。

了緣搔搔光頭,道:“老師父的法諭如此,小僧便照傳不誤。”

韋融道:“莫非小師父也不曉得麼?”

了緣點點頭,道:“小僧從未見過何處有一道叫做絕情的門檻,或者兩位施主前往之時,便會出現也未可料。”

韋融一伸手,拉住薛陵胳臂,道:“好吧,我們去瞧一瞧!唉!既然叫做絕情檻,一定難以闖過………”

薛陵反而安慰他道:“咱們先瞧過再說,或者其名雖稱絕情,其實尚有可動之情!”

兩人跟住了緣,沿著紅磚路走去,轉過竹林角,忽見兩丈遠有一道籬笆,當中有一個缺口,寬達丈半。

這個籬笆其實是一排矮細的竹叢,只有三四尺高,卻厚達兩尺。假如沒有那道缺口的話,平常人也很容易跨越過去。

籬笆裡面是一塊小小空地,約是丈半見方。然後便是一幢石屋,屋門正對著籬笆缺口,這刻卻垂著竹簾。

由於光線的關係,因而外面之人目力再強,也不能透視入屋。但屋內之人,卻可以毫不費力地望見屋外的一切情形。

了緣在缺口處停步,高聲道:“稟告老師父,兩位施主已經帶到。”

薛陵但覺韋融忽然靠緊他,好橡忽然膽怯害怕,當下低頭道:“別緊張,雖有莫大困難,但咱們可以小心應付。”

石屋內傳出一聲佛號,接著一個蒼老的口音道:“世上之事,如用世俗的看法和手段,很多是沒有辦法解決的,這句話你們信與不信,悉聽尊便。”

薛陵心中一凜,忖道:“那發話之人,當然就是十方大師了,他縱然坐在竹簾之後,距此仍有兩丈左右,卻能聽見我的說話,可見得他的武功造詣,已達超凡入聖之境了!”

方轉念間,韋融已道:“雖是如此,但我們身在世俗之中,未能超然物外,自然只好打起精神,盡力去試著解決了,大師您說對不對?”

簾後的十方大師緩緩道:“汝等既無出世之心,老納繞舌也是無用,了緣,過來。”

了緣跑過去,在簾邊聽那十方大師低語。

薛陵卻尋思道:“韋融與那十方大師不知是何關係?他剛纔向老和尚說話之時,聲音極是柔和。假如有的人沒有瞧見他,單單聽見聲音,定會誤認作女子口音。”。

卻見了緣勿匆走開,一忽兒就回轉來,手中提著一根細長竹竿,約是丈半長短,奔到簾邊。

簾後伸出一隻手,寬大的袍袖連手指也遮住了。這隻手接著竹竿,向前一伸,竿尖恰好到達籬笆缺口。

了緣已退了開去,十方大師的聲音從簾後傳出來,他道:“這道籬笆的缺口,就是絕情檻了。”

薛、韋二人低頭向地上望去,那裡見到門檻?但他們都沒有作聲,因爲對方必會再加以說明。

丙然十方大師又道:“你們任何一人,但須闖得過這絕情檻,老衲立時揭簾相見。如若過不得此檻,回去好好用功,等到自問過得,再來一試。”

薛陵接口道:“大師可是說我們只要衝得入籬內,就能謁見著您?”

十方大師道:“不錯,但此檻既名絕情,其意甚明,想來老衲不必多說了。”

薛陵劍眉一剔,豪氣勃發,忖道:“這麼寬的一個缺口,他單憑一根竹竿,又在竹簾後面,轉動不便,我們怎會闖不進去?”

當下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大師敢情是打算用這根竹子阻擋闖關之人麼?”

十方大師道:“正是如此。老衲只露一臂在外,持竹封關,你們假如闖不過這一道門檻,但卻能迫得老衲掀開簾子,或是走出屋子,也算你們已闖了入來。薛陵側頭向韋融望去,兩人目光相觸,但見韋融露出愁色,說道:“我們定然闖不過這一關啦!”

薛陵大覺不服,輕輕道:“那也未必,咱們盡力而爲,仍有機會。”

韋融搖搖頭,道:“你莫看竹竿甚長,大師他又不能出屋奔走縱躍,就認爲不難闖過,其實在他看來,這竹竿就等如一把長劍,長短輕重都不成問題,還有就是這道缺口,雖然寬達一丈以上,可是在他老人家眼中,亦與窄門無異。”

薛陵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認爲是兩個有利的條件,其實不曾佔到絲毫便宜,是也不是?”

韋融道:“不錯,咱們一定闖不過這一關。”

薛陵只微微一笑,道:“我且試試看。”

韋融道:“你千萬小心,切勿勉強………”

薛陵道:“我自會當心。”

隨即大聲說道:“大師小心,晚輩要出手啦!”

十方大師道:“施主即管動手!”

薛陵更不遲疑,一伸手,掣出長劍,便舉步向那缺口走去。他的步伐堅定,氣勢沉雄,單是這等風度,已可知道必是當世名家高手。

十方大師道:“善哉,善哉,原來施主乃是武林高手,無怪信心甚堅,認定必可闖過這一關。但老衲最後提醒你一句,此關名爲『絕情檻』,大有深意,施主務須多加小心纔好!”

薛陵道:“多謝大師提醒,豈敢有忘。”

說話之時,已跨入籬笆缺口之內。

忽見長竹竿平舉,指住中盤要害,不快不慢的刺來。此時薛陵但須以移形換位的上乘功夫,往兩側迅快閃入,定可得手。

那知薛陵不但不向兩側迅快搶入,竟連揮劍封架之意俱無,猛可一退,已出了缺口之外。

十方大師道:“施主已知道這絕情檻不容易闖過了吧?”

薛陵驚訝地向韋融瞧去,低聲道:“這一招太厲害了!”

韋融道:“這一招名叫隨風照日,任是如何高明之人,亦只有後退之一途。”

薛陵雙眉一皺,道:“你也深識十方大師的劍法?”

韋融道:“這是我韋家家傳劍法,如何會不識得?”

薛陵尋思一下,道:“十方大師單以這一招就足以封閉住必口了,若要破解,定須出奇制勝不可。”

韋融面色一變,道:“你萬萬不可逞勇蹈險………”

薛陵道:“不要緊,我已有了計較。”

韋融急忙道:“等一等………”

薛陵也停止了跨步出手的動作,問道:“什麼事?”

韋融道:“你如是已想到應付之法,那就不妨印證一下,瞧瞧我的話可有點道理?你且把長劍借我一用。”

薛陵不知他鬧什麼玄虛,把劍遞過。

韋融迅即向籬笆缺口衝去,他從正面筆直奔入,果然又碰上同樣的一招。

但見他長劍左施右抽,一口氣使了六七招奇奧劍法,同時又施展出十分巧妙的身法,意圖從左右兩側衝入。

卻見那十方大師的長竹來來去去只是那麼一下手法,就把韋融諸般攻勢抵住,最後仍然把他迫了回去。

韋融喘口氣,道:“你也看見了,但凡想破拆他這一招隨風照日,趁機衝入,恐怕只有我剛纔那幾下手法,纔有奏功之望,但我還是失敗了。”

薛陵淡淡一笑,道:“我還是要試上一試!”

韋融但要讓他明白厲害,不致蹈險硬闖,便已滿足。因此這刻把長劍交給他,讓他去試薛陵大步走去,眼見長竹迎面刺來,當即向右方橫移。長竹也跟著移到,依然籠罩住他中盤要害。

說時遲,那時快,薛陵突然一翻身,長劍反手向背後劈去。由於他已轉了身,是以這一劍乃是劈向長竹。

再又是他本來向右方移動,是以轉身反手出劍,其勢甚順。這一劍乃是“巨靈六式”之一。

威力之強,莫之能御。但見劍光暴威!宛如匹練般疾卷,竟把長竹震得搖晃一下。

薛陵本想趁這一絲空隙,倒躍入去。但他卻反而躍出,落在韋融身邊,連連喘氣,一時說不出話。

韋融伸手在他背後揉拍,以推血過宮的手法,助他恢復。果然片刻工夫,薛陵已不喘氣了。

韋融道:“你這一劍實在凌厲雄武之極,果然得到闖過此關的機會。唉!你一定耗費了不少氣力啦!”

薛陵道:“不瞞你說,雖然當時有一絲空隙,可是十方大師的長竹上,透出一股極威厲的勁氣,足以把那一絲空隙封填密固,事實上就是無隙可乘。”

韋融點點頭,道:“寒家家傳劍法果然如此………”

薛陵道:“我仍然認爲此是我功力尚未完全恢復之故,如若假以時日,修煉功力。加以潛心研思,定可闖破此關。”

十方大師發出笑聲,道:“那麼你不妨試試,反正老衲長駐此地,隨時隨地都可以候教。”

薛陵虎目一睜,雄心奮發,面上泛現出使人不敢迎視的英雄氣慨,只瞧得韋融一怔神。

但他旋即萎靡下來,輕輕嘆息一聲,竟沒有出言回答。

韋融全神貫注望住他,對於他立刻恢復灰頹之態,感到十分遺憾。

只聽十方大師道:“你們如若知難而退,老衲便不奉陪了。”

韋融轉過頭,向石屋依依不捨地注視片刻,這才拉住薛陵胳臂,道:“走吧,我。呵回去商量一下。”

兩人走出這南臺古寺,韋融漸漸恢復如常。但薜陵卻反而更見消沉,默默而行,不知在想些什麼?

韋融等了一陣,才輕輕道:“薛陵兄,我剛纔見你流露出一股英雄氣慨,放眼天下,竟無一人可以與你相比。你以前一直是這樣的麼?。”

薛陵無精打采地嗯了一聲,韋融道:“怪不得以齊茵這等才貌雙全的女孩子,也對你十分傾心了。”

他提起了齊茵,薛陵登時感到心中一陣痛苦,仰天悠悠長嘆一聲。

韋融尋思道:“他以前連嘆氣也不會,可見得其時心靈已經麻木,連痛苦的感覺也沒有了,現在至少已恢復了一部份,纔會覺得痛苦。”

他竟因此而感到很歡喜,但自己卻沒有想到何以要爲薛陵的恢復而歡喜。兩人又走了一程,韋融道:“薛陵兄,照你的估計,那十方大師的功力造詣如何?”

薛陵的思路不知不覺轉到武功上面,暫時忘了沉重的心事,沉吟忖想了一會,才緩緩道:“十方大師的武功,已達超凡入聖的境地。韋兄你煉上一輩子,也休想闖得餅這一道絕情檻!”

韋融失望地道:“這話可是真的?唉!那麼天下間還有誰闖得過呢?”

薛陵的回答使他十分泄氣,因爲薛陵竟是回答道:“沒有,天下無人可以過得此必!”

他的目光轉到韋融面上,只見他眉宇間透露出一種深沉的抑鬱。不過這麼一來,卻使他反而更加浚豪好看。

薛陵幾乎是第一次細細注視這個人,數日以來,他不是沒有看過他,然而那些印象宛如水中魚路,空中鳥跡,一過去了,便全無記憶。

直到現在,他稍稍恢復了一點力量,心靈也不似以前那般麻木。因此這刻,他對韋融的長相,纔有真正的印象。

這印象乃是驚訝、迷惑和好奇等混合。首先這韋融的年青貌美,使他十分驚訝。其次他的劍術則使他迷惑。

因此對他這個人的一切,生出好奇之心,他到底是什麼家派出身?何以如此年青就煉成了如許造詣?

以往金明池被推爲天下第一高手,可是如若比起韋融,顯然低了一籌,金明池亦以英俊見稱。

但韋融卻長得眉目如畫,皮膚白皙,比金明池長得更美!

臂乎那十方大師的劍術,實是駭人聽聞。相信當真是天下無雙的高手了,但爲何天下武林之中,竟全無知者?

這一切都使薛陵尋思不已,心中的愁結,反而暫時拋在一邊。

他們邊談邊行,卻非循原路返城,而是繞向望江樓。那邊名勝古蹟甚多,薛濤井是最著名的。

韋融指著一座高樓,道:“此樓最得形勝,在樓上把酒小酌,放目遠眺,山色四圍,平疇百里,俱入眼來。而大江奔流於欄外,帆檣往來,別有佳趣………”

薛陵道:“那就上樓去吧!”

韋融微笑道:“薛兄名震天下,識得你的人大多了,這一到望江樓去,不消片刻,消息就傳遍了川中啦!”

薛陵道:“韋兄如若有所顧忌,不去也罷!”

韋融道:“這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之事,只要薛兄肯合作,讓小弟替你略爲化裝易容,包管無人認得出來。”

薛陵既不反對,亦沒有贊成。任得他去攪,當下被韋融拖到荒僻無人之處,片刻回到路上,已經變成眉濃鼻大,面色黧黑之人。

兩人登上望江樓,叫了酒菜,憑欄遠眺,舉杯對酌,果然別有情趣。忽聽韋融悄聲道:

“薛兄,剛上來的幾個人是誰?”

薛陵轉頭望去,只認出一個是武當派高手沙問天,其餘的三人都未見過,但一望而知,都是武林之士。

他把所知的人說出,韋融點點頭,沉吟道:“據我所知,這成都府中,近日來高手雲集,都是在等候你和齊茵到達,會合之後,前往大雪山金浮圖。”

薛陵悵然若失地透一口氣,道:“我真對不起這些朋友們……”

韋融道:“我認爲在這些人中,當真想求得武功秘藝之人,可說是絕無僅有。他。呵都著眼在傳說中無量的財富之上,薛兄信也不信?”

薛陵道:“韋兄定是誤會了,他們大多數人皆是想拜觀昔年兩大異人的奇功絕藝,並非爲財富而來的。”

韋融笑道:“天下間很少有你這種正直不苟的俠義之士,此所以你一定很容易上當受騙。這叫做君子可以欺其方。我死也不相信這些人,所以決計不讓他們打開金浮圖,也決不讓他們搶奪浮圖內的寶物。”

薛陵只微哂一下,不再作聲。

韋融卻小心觀察著沙問天那一堆人。

但見酒菜剛送上來,他們尚未動筷,一個勁裝大漢奔上來,向他們低聲說了幾句話,沙問天等人就勿匆付賬走了。

韋融向薛陵一笑,道:“他們都走啦!”

薛陵隨口道:“他們如此急忙,不知爲了何事?”

韋融道:“我聽到那大漢的報告,所以能夠猜出一點頭緒。”

薛陵懶得問他,韋融卻自動告訴他說:“剛纔一個大漢奔上來,向沙問天道:峨。耗派邢老師接獲報告,得知姓韋的和薛大俠在綿州出現,請立刻趕去。沙問天聽了,丙然勿勿走了。”

薛陵訝道:“敢是有人假邢一龍之名,哄騙沙問天麼?”

韋融道:“誰會這樣做呢?”

薛陵望住他,心想:可能就是你派的人,但韋融既不承認,便沒有追問他。不過心中卻感到很過意不去。

因爲這些武林同道,不辭辛勞地奔走,大概是爲了要拯救自己。

他們在望江樓上盤桓良久,這纔回返韋家。

許平居然毫不抱怨沉悶,原來他整個上午都有個名叫碧玉的丫環陪他一起玩,從鞦韆到下棋,花樣甚多。

下午時他們搬到後進另一座院落中,房廳都佈置得十分精美雅緻。那丫環碧玉亦在場幫忙收拾,許平便向她問道:“這左邊的院門通往何處?”

碧玉道:“那邊經過大少爺的院門,再向右轉,就是前一進的屋子了。”

薛陵聽她說話之時,含氣斂勁,竟是內家高手。不由得大爲驚訝,轉眼望去,只見她年約十八九歲,看來已經成熟懂事得很。

由此可知,她整天陪著許平這個大孩子鬼混,必是奉命行事。

因爲許平雖是強壯高大,但到底不懂事,心眼混沌,未解風情,碧玉焉會看上他?再者她身爲丫環,又豈能整天玩耍?

她不但身體長得成熟豐滿,像貌也很俏麗。口中和許平說著話,隻眼卻直向已經恢復原貌的薛陵瞟去。

許平又指住右邊,問道:“這邊呢?”

碧玉道:“那是我家二小姐的院子。”

薛陵聽得眉頭一皺,心想:怎的把我弄到人家閨閣之側來了?

許平問道:“你家大少爺是不是韋融?”

碧玉點點頭,接著道:“二小姐芳名小容,他們兄妹兩個不但極有手足之情,連像貌也簡直是一樣,若然大少爺換上女裝,除了眉毛粗黑,身量較爲高了一點之外,可說是全無分別。”

薛陵卻不知不覺在心中忖道:“韋融擅長化裝易容之術,安知他不能把眉毛畫得淡些?”

但連他自家也覺得這個想法無稽得好笑,返身回到臥室,躺在牀上。

他耳中聽到碧玉和許平戲虐說笑之聲,過了好久,另外一個女孩子的口音叫道:“碧玉姊,小姐要你回去。”

之後,院中靜寂下來。薛陵曉得許平一定是回房煉功,突然覺得混身發熱,實在睡不下去,只好起身。

他曉得這是因爲心中的萬斤重壓,自從向韋融透露了一句之後,就減輕了大半,於是恢復了不少生機。

再加上韋融借贈功力,體內精力充沛,已不能像行屍走肉般僵臥牀上。當即盤膝而坐,閉目調息,行功運氣。

韋融在傍晚時過來,與他共進晚餐,談天說地,倒也頗爲投契。

薛陵從他口中,得知韋家只有他兄妹兩人,本來居住別處,是他在這成都府購買宅第,經常住在這兒。

薛陵聽這口氣,似乎他的妹妹不在此地,心中略爲舒放。

此後的三四日中,韋融一直陪著他,但到了他座談用功之時,總是早一步藉故走開。

這麼一來,薛陵的功力恢復奇速。

到了第五日,薛陵煉完功夫,在院中走動之時,聽到右邊院中傳來一陣絲竹弦管之聲。

薛陵側耳聽了一陣,忖道:“這幾日鄰院全無響動,我以爲韋家姑娘不在,但記得那一日分明有個婢子過來,傳小姐之命,叫碧玉回去,又可見得韋家姑娘一直住在棒壁。”

薛陵不想還好,這一想到鄰院住的竟又是個女郎,不由得感到不安起來,沉吟忖想道:

“韋兄把我安排在此處,除了便於監視之外,只不知還有別的意思沒有?”

他一點也沒有自作多情的意思,假如沒有任何事故發生的話,那真是他求之不得之事。

由於他現在對女性已生出一種異常的心理,因此他很怕和那韋小容姑娘見面。

突然,一陣步聲,從鄰院傳過來,穿過院門。薛陵想躲回房中,已來不及,只好望住牆角的花卉。

那陣步聲輕輊地走到他背後,這才停住,一陣香風送入他鼻中,使他不必回首,也知是個女子。

薛陵仍然不回頭,心想:我不理你的話,難道你還好意思先叫我不成?

事實如何,尚未揭曉,但他心中卻早已曉得這個想法無聊得很,只因對方如若有意找他答訕的話,他縱然躲在被窩中,也是沒用。

丙然背後有了動靜,並且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手法。原來一隻纖手已搭到他肩上,輕輕的搖撼他。

她的大膽,太出乎薛陵意料之外了,只把他駭了一跳,卻聽一個嬌柔的聲音道:“相公在瞧什麼呀?”

薛陵仍不回頭,也不作答。

只聽那背後的女子又道:“隔壁有不少異花奇卉,相公喜歡的話,不妨移駕到那邊,定必感到有意思得多啦……薛陵心想:誰要看什麼花卉?但斗然發覺此女口音有點熟悉,心念一轉,記起這是那俏婢碧玉的口音。他頓時如釋重負,長長透一口大氣,回頭望去,果然見到碧玉含笑盈盈的俏面,而她的一隻手,還搭在他肩上。碧玉那隻纖手滑過肩胛,舒開五指,抓住他的手臂,淺笑柔聲的道:“薛相公,我家姑娘有請!”

薛陵認爲這是他狠狠打擊對方的大好機會來臨,當即面色一沉,用最冰冷無情的聲音說道:“姑娘回去上覆小姐,薛陵與她素味平生,豈可踐履閨閣之地,自取失禮之辱,這話休得再提!”

碧玉可想不到碰了這麼大的一個釘子,尤其是他健臂一抖,把她的手摔開,顯示出一種厭惡之意。

她幾乎受不了,嘴巴一扁,差一點就哭出來。

但這時薛陵已迴轉頭,竟自不再瞧她一眼。

碧玉一跺腳,迅即奔回去。

薛陵連忙趁這機會,溜回房中。

他暗暗猜測那韋小容會不會聽報之後,芳心大怒,親自過來找他麻煩?假如他留在院中,自然十分危險。

目下他已縮回房內,她或者不敢排闔而入?

餅了片刻,房門傳來敲剝之聲。

薛陵劍眉一皺,問道:“誰呀?”

房外傳來一個陌生的女子口音,道:“是校好韋小容,特來奉訪薛兄。”

薛陵心中叫一聲“罷了”,又轉念想道:“她口氣和平,措詞有禮,想來不會是興問罪之師吧?”

當下應道:“韋姑娘請進!”

房門呀地推開,一個綠衣少女,姍姍走入來,但見她體態苗條輕盈,長裙曳地,發出環佩之聲。

她的面貌使薛陵吃了一驚,敢情當真與韋融長得十分相似,但見她面如凝脂白玉,雙頰透出兩暈桃紅,嬌豔無比。

那雙剪水秋瞳,不但黑白分明,而且靈活異常,好像能夠說話似的,微微含笑,風姿照人。

丙然一如薛陵所想,她缺乏一種少女的含羞答答的味道。進得房來,大大方方的落坐在薛陵對面。

她毫不害怕地向薛陵打量,觀察得異常小心,好像在鑑定一件古玩或書畫之類那末仔細薛陵反而被她望得心中發慌,輕咳一聲,道:“姑娘屈駕賁臨,不知有何見教?”

韋小容輕啓朱脣,吐出鶯聲,道:“薛兄好說了,校好聽家兄提起過薛兄你,百口推崇,譽爲天下無雙之士。是以這回相見,不禁失禮注視。”

薛陵浚烘一紅,道:“令兄乃是說笑,姑娘萬勿當真纔好。”

韋小容道:“家兄平生眼空四海,目無餘子。校好還是第一次聽他說出誇讚的話,竟又是那麼傾心景慕,是以校好深知決非虛言,以此動了瞻仰之心。”

薛陵心想:假如這話並無虛假,那正是我最頭痛最害怕之事,自然這念頭不可說出,只有極口自謙而已。

客套的話講完,韋小容遁;“家兄今日匆匆離開之時,才向校好透露薛兄仗義相助之事,雖說第一次未曾成功,但校好已感銘五內,不知何以爲報?”

薛陵忍不住探詢道:“令兄沒有透露與十方大師是什麼關係,在下也不曾詢問過,姑娘能不能賜告?以釋心中之疑?”

韋小容道:“十方大師是寒家一位極親的尊長,既然家兄未曾奉告,校好也不便多說,還望薛兄體諒。”

薛陵忙遁:“在下只是隨回問問罷了,姑娘說不說都沒有關係。”

韋小容道:“據家兄見告,薛兄遭遇到難言之痛,以致雄心壯志,盡皆銷歇,險險因此精枯力竭,化作遊魂!這事想必不假的了?”

薛陵說道:“慚愧得很,令兄之言,一點不假。”

韋小容道:“但今日校好拜晤顏色,但覺薛兄英華內斂,真氣充彌。雖說家兄曾經以本身功力相假,但設若薛兄不曾把握時機,用心修煉的話,決計不能如此,因此之故,校好大膽奉問一聲,薛兄敢是已將心中隱痛,找到了排遣之法?”

薛陵此時,面色變化甚劇,但韋小容仍然把話說完才停口,那對秋水般的明眸,緊緊的盯住他,毫不放鬆。

薛陵碰上這種不會體貼之人,也真沒法子,只好道:“在下果真苦修數日,自覺業已復原,在下猜想那是因爲曾向令兄吐露了一點隱哀,心中輕鬆得多,所以沒有頹衰下去。”

韋小容露出關切同情的神色,但口中卻單刀直入的問道:“薛兄只說過你心中隱痛,是有關令慈之事,校好想來想去,莫非令慈遭遇悲慘,而現下尚在人世麼?”

她這等回氣,分明已得知了薛陵全家被害的身世,纔會想到薛陵母親尚在人世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