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姬在楊兵的圍困中度過了自己的十七歲生日。但她並不在意這些。不僅僅是她,龍陽和龍葵也在這樣的時間持續着成長。
姜王出陣,龍陽代守都城。然而前線卻甚少傳來凱旋的消息,只是這麼不上不下的僵持着。江山社稷圖工程太過浩大,即便離王后從民間以選出了一批優秀的秀女,需要她親力親爲的地方仍有太多太多。這一年多以來,顏姬看着離王后皺着眉就這麼沒日沒夜的坐在榻前,繡着彷彿永遠也繡不完的長卷,淚水潸然而下。
“你這孩子,哭什麼呢。”離王后看着搖頭哭泣不語的顏姬寵溺的放下手中針線笑了笑,“我只是疲勞了些,又不是快死了,你這孩子……”
離王后話還沒說完,聽見“死”的顏姬咬脣哭的更兇了。離王后無奈,從案前起身卻因爲長久的坐立而眼前一片眩暈。顏姬趕忙扶住不穩的離王后,離王后看了看顏姬又看了看窗外初融雪景像想起什麼似地輕笑出聲。
“顏姬,我記得你和陽兒的婚期快到了吧。”
顏姬聞言,支支吾吾應了一聲。離王后微笑,蒼白的面容上罕見的浮現出了紅暈,那雙因爲長時間刺繡而視力開始衰退的眼中也浮現出了光芒。
“真好,我姜國終於有好事發生了。”離王后慵懶的側頭換來了貼身的婢女,“去把我兩年前制好的那件衣裳取來。”
婢女捧着一個頗爲沉重的木盒回來,顏姬在離王后的示意下打開木盒。
“你及笄禮那天,看着你和陽兒站在一起,我和你的母親就覺得不論過程如何,最終你一定會嫁給陽兒。”離王后溫柔的笑着看向盒內安靜擺放的鳳冠嫁裳,“所以啊,樂姊姊便爲了你畫了花樣子——她的花樣最美了——可惜,我花了一年的時間終於繡好了,她卻看不見你嫁人的模樣了。”
顏姬的手指輕輕觸摸過火紅的嫁衣上精美的繡文,只覺得哽咽。
“來,去換給離姨看看,都兩年了,趁着離姨還有力氣,萬一有什麼不合適的離姨好再給你改改。保證我的顏姬絕對是最美麗的新娘子,不愧於我姜國第一美人之名。”
顏姬終於忍不住抱住虛弱的離王后嚎啕大哭起來,離王后包容的輕拍着壓抑許久的顏姬的背脊,語調一如小時哄顏姬入睡那般溫柔:“放心吧,離姨不會有事的。我還沒有看見小龍陽和小顏姬呢,怎麼會捨得出事呢?”
顏姬聽着離王后的話依舊是止不住的嗚咽,離王后無奈的替顏姬擦乾淚水道:“你啊,還是小葵的姐姐呢,小葵都比你堅強。”
(纔不呢,小葵現在一定在某個角落裡躲着偷偷哭,她就是這樣一個總替別人想的孩子。)
顏姬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水,她撒嬌般得拉住了離王后的手道:“離姨做的衣服一定是最好的,不用改了啦。不如離姨今天就別繡了,陪顏姬去看看新開的花吧。”
冰雪初融的花園並未有着爭奇鬥豔的花朵,然而離王后卻還是笑着應下了這個善意的謊言。也許她真的嚇着這羣孩子了。離王后看着開心的跑去叫龍葵龍陽的顏姬微微勾起脣角,卻在掃向繡圖的時候又皺起了眉。還有一小半……無論如何……她也要繡成。
周定王元年,三月初六這是個適合嫁娶的黃道吉日。
近日的姜國一掃往日陰鬱,轉而透入出一種久違的輕鬆喜慶。
在今日,姜國的太子龍陽將要迎娶姜王的義女——姜國的第一美人顏姬公主,這將是姜國二十多年來第一件的婚事。
就在世人嘆息着果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個真理時,姜國的王宮裡卻是亂成了一鍋粥。
“對,就是那根釵,不是插這裡啊——真是的鬆手我來我來!”龍葵興致勃勃的對着顏姬的髮髻不停的擺弄,“唔,還是剛纔那枚比較配這鳳冠,換回來吧。”
顏姬對着銅鏡看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臉龐,在看着銅鏡中顯示出興致勃勃的龍葵一瞬間真想扶額長嘆問一句“到底是我嫁人還是小葵你嫁人啊”。
“顏姐姐真美。”
被鼓搗了整整一個上午,顏姬頂着一頭沉重的飾物一襲紅衣如火。她垂眸低首看着嫁衣上振翅欲飛的鳳凰,輕笑道:“是嗎?我也這麼覺得。”
那一瞬間滿殿的侍女都覺得顏姬少女這話說的實在是過於自戀,但當她們不禁意掃視向少女那雙沉寂無波的眼睛時,卻彷彿被那眸中沉淪依舊的靈魂深深攫住。那般浸透世間的紅塵的古樸竟讓眼前的少女透入出一股不符年紀的美。她的話,彷彿真的只是在陳訴一個事實。
“龍葵,我昨天做了一個夢。”顏姬側頭,剛好看見窗外一朵狗尾巴草竟然開了花。她微微一笑,在龍葵疑惑的視線下頓了頓道:“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時間快到了吧?”
龍葵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了過去,她看了看一旁漏壺顯示的時間,一邊急急的踏出門去。
“快了快了,哥哥應該快從昭陽殿到這裡了!”
顏姬看着龍葵明媚的笑顏,心中淡淡的波痕也漸漸消去。這樣就好。夢終歸是夢。夢中給予溫柔總是似水無痕的清冷將軍不是龍陽,正如那名一直被他默默保護卻最終被他拋棄的少女也不是自己。
“顏姬,我來接你了。”
龍陽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溫潤,顏姬擡頭,透過鳳冠的層層珠簾看見了自己熟悉的溫柔笑臉。她不由自主的脣角上揚,輕輕闔首。
“嗯。”你來接我了。
顏姬在心中輕輕的道,你是龍陽,而龍陽絕不會拋下顏姬。
握上龍陽遞過來的手,顏姬一瞬間以爲自己握住了全世界。
紅色的綢緞連接了兩個人的一生,在裝飾華美的昭陽殿上,她聽着司儀有些尖銳的聲調盡反常的覺得那樣的聲音其實也是挺悅耳的。紅色的錦緞隔絕了顏姬所有的視線,可她並不驚慌,也許,是因爲她知道握着錦緞另一端的人不會鬆手。
“剛纔雲清在一瞬間和你說了什麼?”
在踏過門檻的一瞬間,顏姬聽見龍陽狀似不在意的開口詢問。她得意的笑了笑,低低的回答道:“他說,現在和他私奔還是來的及的。”
那一瞬間,顏姬似乎聽見了磨牙的聲音。
(阿拉,雲清少年對不住啦。)
顏姬很沒誠意的在心中悄悄的道了個歉。不能和你走呢,因爲她呀似乎是真的越來越喜歡眼前的這個男人了。顏姬輕抿脣角,在珠簾後的笑容繾綣萬千。
被龍陽牽引着走至了大殿的正中央,顏姬聽見了與百忙中抽身回國的姜王爽朗的笑聲。因爲這場婚事,越來越虛弱的離王后似乎也精神了許多。司儀尖銳的聲音響徹天地,顏姬卻突然有些恍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感受到離王后略微有些冰涼的手握上了自己,顏姬不着痕跡的回握。
“真好,我總算看見了這一幕。”離王后聲音有些飄忽,顏姬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當司儀捏着嗓子猛然提高嗓子喊出“夫妻對拜”的瞬間,一個同樣驚慌的聲音打碎了所有看似美好的夢境。
“王后娘娘——您怎麼了!!!!!”
離王后在顏姬鬆開手之後沒有幾秒突然閉上了眼睛轟然暈倒在地,整個昭陽殿立刻混亂成一片。
鮮紅絲綢無力飄落在地,被踐踏而過,顏姬抱住了離王后身體開始不住的發抖,龍葵忍不住開始嗚咽。隨着姜王一聲聲力竭的“傳太醫”,沒有記得,還有一對本該成婚的新人他們還沒有行完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