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做好了我再回去時, 再次看到紈絝和王女那般親熱的景象，可是卻沒有料到眼前出現的……是如此……
讓我心頭髮疼的一幕。
趴在地上那個頭髮蓬鬆如枯草一般的衰老女子，若不是我細細觀察, 根本難以看出她就是不久還風姿綽約的王女。
怎麼會, 這麼短短的幾天, 她就好像老了幾十歲？
伴着她低低的哭泣聲, 我不顧歸邪拉着我的手不放, 向前走去，她趴在石臺上，面容是如此的憔悴, 她擡頭看到我，竟然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撲到我的腳邊。
歸邪警惕的衝在我的前面, 我拉住他：“等一下……”
我低頭, 聽她的喃喃哭泣：“求求你……求求你把鳳兒還給我……”
思緒正處於混亂無章狀態, 眼前卻又突然闖進一個女子的熟悉身影。
“草倩？”我混沌的看着她。
“小扣，你別聽她胡說, 我和紈絝已經教訓過她了，你不要再和紈絝生氣了，他爲了你變得好憔悴……”
不知她最後到底說了多少，我只聽到“紈絝”兩個字。
“紈絝，在哪兒……”我倏地抓住她的手。
草倩還沒來得及回答, 王女就抓住我的腳踝, 哭喊道：“他是我的鳳兒, 不是你的紈絝, 你把鳳兒還給我, 我什麼都願意給你，你不是要金陵丹麼, 好，我給你，但你……但你要把鳳兒還給我……”
我順着直覺，將目光轉向左邊的樹林中間。
在林間的微風中，那抱膝而坐，低頭無神的看着地面的，究竟……是我的紈絝，還是你的靈鳳？
我緊緊地咬着脣，感覺整個嘴脣都嵌入了牙齒間，才似乎能把心痛的感覺壓抑住：“如果他真是你的紈絝，那你不用拿任何東西跟我交換……”
縮做在樹林間的紈絝似乎抖了一下。
草倩看這陣勢，急了，衝過去想把紈絝拉起來：“你說話啊，你不是什麼靈鳳！難道你不想跟小扣在一起了？！”
紈絝就如同一片枯葉一樣被輕易的扯了起來。
王女從地上爬起來，想要撲上去。
紈絝眼裡一陣驚慌，閃躲的時候眼神無意間撞上了我的。
然後就再也無法挪開目光。
他愣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着我，任憑王女拉扯着他如何呼喊。
紈絝慢慢的向我伸出手，深紫色的嘴脣不安的顫動着，我無法再承受更多，不如就在自己先他一步倒下之前開口吧。
我緊緊握着拳頭，指甲摳進肉裡：“如果你是，那就請你以後好好照顧她，我再不打擾，但如果你不是，那就請你現在、立刻、走到我面前來！！”
有時候，明明是很短的幾秒鐘，卻讓人覺得無比漫長，比如現在。
心臟煎熬的就快要炸掉，我不敢想象如果他說他是靈鳳，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是轉身走掉，還是任憑眼淚在臉上蔓延？
可是他一步步的向我走過來了。
每走一步，我都恨不得立刻伸出手把他拉過來，可是我不能。
直到他頂着憔悴不堪的瘦削臉頰來到我面前。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哭了，只是問：“爲什麼明明已經想起來了，卻不來找我？”
他晃動的眼神里布滿了不安和驚恐。
我指着地上的王女：“還是……你真的已經喜歡上她了？”
他驚恐萬分的搖頭：“不是……我不是……小扣扣……我……我從來只喜歡你……”
我突然高高的揚起手。
他有些絕望的閉上眼睛。
可是那一巴掌卻沒有在他臉上落下。
我的左臉頰頓時傳來劇烈的疼痛，可是心卻不會痛。
紈絝不可置信的張開眼睛，猛地抓住我的手：“小扣扣！！”
歸邪的聲音也響起：“你瘋了嗎？打你自己做什麼！！”
我只顧撲到面前的人的懷抱裡。
“紈絝……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做了……你爲什麼都不怪我……”他的腰瘦了一整圈，我抱着他只覺得更心痛。
紈絝將下巴擱在我的頸窩，不斷的蹭，不斷的蹭，直到我感覺到衣服被他的眼淚浸溼。
一旁的草倩總算舒了口氣，可地上的王女卻無法平靜。
“不是的……你答應你要把鳳兒還給我的……他是我的鳳兒，不是什麼紈絝……不是的……”
我從紈絝的懷抱中擡頭，輕輕抓住他的手，然後看向王女：“他說不是，我便信。他不是你的靈鳳，他這輩子都是我的紈絝。”
王女在一陣沉默中爆發，想要衝上來拉回紈絝：“鳳兒！鳳兒！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現在我除了你，什麼都沒有了！我沒有了父王，沒有國家，我只剩下你，你怎麼可以不要我！！”
紈絝轉身，將我護在身後：“我不是什麼靈鳳，你可聽清楚了？”
王女不甘，又欲向前，一直沒有說話的重樓卻突然開口：“紈絝是妖，也纔不過活了一千多年，你到底爲何認爲他是你那已經昇仙很久的丈夫？”
王女突然一震，看向重樓：“昇仙……你說他……你說他已經昇仙了麼……”
我那不開竅的腦袋瓜這也纔想明白，是啊，紈絝本是妖，怎麼能和仙扯上關係？而且按說王女能活到現在，年齡恐怕都是天文數字了……
但若不是，那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王女很快告訴了我們答案。
“呵呵……對……他昇仙去了，做他的神仙大夢，連我也不要了，連我們的孩子也不要了……若不是爲了他……若不是爲了他……我又怎會殺了自己的孩子？”
我渾身的神經都震住了：“你說什麼？！”
她緩緩扭頭看向紈絝，虛弱的靠在石臺上，感嘆般說道：“你和他……長得真像……”
紈絝很明顯的皺了下眉。
她又輕輕嘆了口氣：“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知道我此生非他不嫁，後來我們有了孩子，父王很高興，說是同意我們大婚，卻沒想到他一日比一日迷上了求仙問道之事，等我們的孩子生下來那時，他已經得道成仙了……再也不管我們母女……你說，那我獨自一人在這世上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她看向我，眼裡一點愧疚都沒有。
我怒問：“可你還有你的孩子啊！你怎麼能夠殺了自己的親生孩子！！”
她輕笑一聲：“我不殺了我的孩子，怎麼做成金陵丹，怎麼長生不老，等他回來？”
“什麼……你說金陵丹是用你的孩子……”草倩捂住嘴巴，眼睛睜大不敢相信。
王女運氣，從腹部送出一顆金黃色如珍珠般美麗的丹藥，我看了內心卻一陣絞痛，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的孩子？！！
“我們衛羅國流傳着一種可使人長生不老、起死回生的神藥，只是此藥的藥方太過狠毒，鮮少有人做出，可爲了我的鳳兒，殺了自己的孩子又有什麼要緊？”
如果可以，我現在真的很想殺了這個女人。
她卻還在自顧自的說着：“也罷，我現在算是看開了，就算我等他一輩子兩輩子，他升了仙，都不可能回來找我，看在你相公的份兒上，我就把它送給你。”
王女從地上站起，雖然面容衰老，卻有一股難以抑制的貴氣，可我只覺得討厭，側過臉去，不想看她遞過來的那顆金陵丹。
“此藥服至體內不會融化，服藥人不會衰老亦不會死亡，若是給重病將死或是已死之人服下，也會有長生不老之效。”她把金陵丹遞給我。
我沒有接。
她笑了笑，彷彿與我聊天那般自然：“你說……成仙究竟有什麼好？若是我的鳳兒也能像你的紈絝這般，只守着你，愛着你，那會有多好……爲什麼他就一定要把成仙看的那麼重要？”
我雖然厭惡，但卻也不由可憐她：“……以前，我遇到過跟靈鳳一樣的人，就算我再喜歡他……他也從不會爲我停留。可是，就因爲他不肯爲你停留，你就要把自己僅剩的幸福也毀掉嗎？你還有你的孩子啊！”
她笑笑，突然強制的拿過我的手，將金陵丹握在我的手裡：“對……我曾經有個可愛的女兒……她剛生下來的時候，是那麼小那麼柔弱……”
我已不想再提醒她犯的難以挽回的大錯，只是說：“你把金陵丹拿走，我不會要你用親生骨肉做成的東西。”
她突然將握緊我的手一絲絲鬆開，一邊鬆開，一邊說：“就像你說的……我曾經有個可愛的孩子……所以我現在要去照顧她了……她好久不見我，一定怪這個孃親不去照顧她……所以我現在，要去了。”
我突然覺得不好，可是還未來得及伸手抓住她，她就已經完完全全的鬆開了我。
在淡淡的紫色霧氣當中，她蒼老的身體突然如同灰塵般破碎、散落，最後隨着風化作地上的一片塵土。
我握着金陵丹，忽然很想要哭。
紈絝在身後輕輕的摟住我：“小扣扣不怕，有我在呢。”
我勉強點頭，看着手裡閃爍着好看光芒的珠子，不知爲何就覺得一陣滄桑。
“那是她的錯誤，你不用替她感到罪惡。”重樓走過來，用堅定地眼神看着我。
我再次點頭，但比上次要好受許多，看向一邊一直沉默不語的紫英，我輕輕叫他：“紫英，回去以後，你不要把金陵丹的來由告訴菱紗和天河，可以麼？”
紫英彷彿在沉思什麼一般，很緩慢的看向我，點了點頭。
“走了麼？”歸邪看我。
我搖搖頭：“我想給王女和她的女兒建一座墳墓。”
歸邪點頭：“建在哪裡？”
我說：“要選一個視野開闊，最好能看到天空的地方。”
這樣，你們就可以一起望着天空，尋找天宮中靈鳳的身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