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遠川和夏雨荷趁着混亂終於逃脫秦嫵姬的魔爪,一陣狂奔之後,兩人發現身後再無追兵,便停下來稍作休息。
夏雨荷一邊大口喘着氣兒,一邊古怪地打量了張遠川幾眼,突然說道:“真是謝謝你啦!你這人也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壞嘛!”
張遠川苦笑:“我不就是騙了你幾兩銀子麼?都已經還給你了,你還記着哪?”
夏雨荷羞赧地笑了笑:“我是有些小心眼兒,今日要不是因爲我任性,只想着溜出來找你算賬,就不會有這場麻煩了,也算遭了報應啦!真該聽爹爹的話,留在家裡纔對。”
張遠川這才知道秦嫵姬找上自己家門口的原委,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是我遭報應了纔是真的!”
夏雨荷眨了眨大眼,又問他道:“那你幹嗎要學那些奸商騙人銀子呢?”
張遠川反駁道:“我家的酒難道不值那個價錢嘛?要我說,是你欺生纔對!”
夏雨荷頓時又有些來氣,剛要說話,張遠川擺擺手,又說道:“別掙啦,是我不對。只是心裡有些不平罷了!我們父子辛辛苦苦一年,就指着這點兒酒水賣個好價錢吃飯啦!誰知道……,唉!我給你說的話也不全都是誑你,我父身上有舊傷,一直沒好利索,下半年買藥的錢還沒着落呢!”
夏雨荷不由又有些慚愧,訥訥不知該說些什麼,張遠川強顏一笑,換個話題說道:“這兩日我可真算開了眼界,原來這世上真有劍仙哪!”
夏雨荷也是興奮起來:“我聽祖母和母親說,昨日那場大戰你也在場,真是有眼福,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劍仙鬥法呢!”
張遠川非常向往地說道:“確實神奇,別說老太君了,光是這個秦嫵姬那手役鬼驅神的神通,就很讓人匪夷所思了!真是仙家手段!”
夏雨荷嗤笑道:“這算什麼呀?她也就是個修魔的修士罷了!連魔頭都算不上呢。”
張遠川好奇心大起,追問道:“修士?不該是些和尚、道士麼?”
夏雨荷搖頭道:“這年頭,掛羊頭賣狗肉的多了去了,和尚、道士可不都是修士。真正的修士是以追求天道爲本,欲以肉體凡胎突破世俗約束,修煉真性真靈真身。修士裡頭又籠統可分爲修仙,修佛,修魔,修妖四類,不同的法門,區別甚大,要再細分下去那可真是千頭萬緒,一時半會也說不完。”
張遠川奇道:“還有這麼多講究?真是聞所未聞!我小時聽過些神仙誌異的故事,再就是些鄉野怪談,狐狸精,黃大仙什麼的,原來都是確有其事哪!你如何知道這麼清楚?”
夏雨荷難得有個顯擺的機會,得意地笑答道:“那些民間傳說真真假假,不足爲憑。我家是崑崙派的旁支,崑崙可是當今世上第一的修真門派,自然我知道的就要多些啦,也算不得什麼。”
張遠川還是似信非信:“你別是誆我呢吧?我對崑崙派也是久聞大名啦,怎就沒聽過還有修神仙的?”
夏雨荷道:“這等辛密哪能人人知曉?崑崙分上宗、下宗,各大世家旁支,你說的只是崑崙下宗,哪能說盡整個崑崙?”
張遠川越聽越稀奇:“還有這等說法?那照你說來崑崙上宗就該是修神仙的嘍?明明都是一脈,爲何還要分開呢?”
夏雨荷皺皺眉,說道:“這說來可就話長了。反正你知道下宗和上宗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就夠啦。”
張遠川真是被勾起了莫大興趣,正要再問,夏雨荷卻說道:“你別再問了,這些東西是不能亂說的。我今天一時嘴快,說了這麼多已是不該了,你可千萬別對旁人說起。”
張遠川只當夏雨荷有意拿捏,未免有點兒不悅,冷哂道:“不想說就算,何必故弄玄虛?”
夏雨荷撇撇嘴,傲然答道:“騙你作甚?這是整個修真界共立的規矩,人人都知道的。”
張遠川看夏雨荷不似作僞,不由很是驚訝:“還有這麼個規矩?真是古怪!”
夏雨荷見遠川滿臉驚奇,到底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勁兒,還是解釋道:“古怪是古怪了點兒,不過不是沒有道理。據長輩們說,這個世間是凡俗的世間,天道運行自有法則。但人是萬物之靈,自遠古以來就不斷有奇人異士想要超越這個世間的約束,希圖與天同壽,也就是想做神仙嘛。但這又哪有這麼容易?修行路上天譴無處不在,有人禍,有天災,有魔劫,十個修士裡到有九個不能成功,因爲紅塵俗世中因果糾纏不休,一旦沾上,便是禍根,所以越是有大法力的高人越都隱居在深山大川之中,輕易不履塵世。
但百十年前,據說修真界非常興盛,大家都有些得意忘形,經常跑到俗世肆意擾亂天機,終於惹來了千年一見的天罰,整個修真界都差點毀於一旦。倖存下來的修士畏懼天威,便定了幾條大家都要遵守的規矩。總之就是不能隨意透露修真界的秘密;除非迫不得已,不能在俗世中顯露法力;更不能憑藉法力插手俗世中的紛爭。”
張遠川想了想,點點頭道:“確實有些道理。若是那些隨手就能移山倒海的高人沒有一點兒約束地就跑到俗世中興風作浪,恐怕老天也得給捅個窟窿,那還有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的活路麼?……只是你今日和我說了這些,豈不是壞了規矩?真若惹來麻煩,我可擔待不起!”
夏雨荷撇撇嘴:“這也不打緊,你別再說與旁人就行了。說來這些規矩也只是似是而非,誰能一絲不苟地照做了?畢竟修士也是要吃五穀雜糧,誰還是石頭縫兒裡蹦出來的精怪不成?真要能不食人間煙火,各大門派也不用又修道觀、又建寺廟地到勞心費力啦!還有一些乾脆就在江湖上拉幫結派,明目張膽地爭權奪利,真是一點也不忌諱!”
張遠川聽得心中暗笑:你這夏府可不也是崑崙在江湖上的幫派麼?還好去指責別人?只是這話可說不得。遠川也不再多問,兩人重新悶聲趕路。
好好地走着走着,夏雨荷不知想到了些什麼,忽然“噗嗤”一笑,漸漸一發不可收拾,由微笑變成了大笑,又由大笑轉成了狂笑,直笑得眼淚橫流,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
張遠川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莫名奇妙的問道:“你這可是怎麼了?好端端的笑什麼呀?”
夏雨荷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是一個勁兒擺手,斷斷續續的說道:“那老妖婆……哈哈……那老妖婆……一把年紀……竟然被你……哈哈哈哈……”
張遠川頓時明白過來,想起秦嫵姬被自己當衆誣賴,百口莫辯,那氣的直愈發瘋的模樣兒,也是嘿嘿直樂。
兩人對着笑了好半晌,夏雨荷才擦擦眼淚,朗聲道:“今日真是痛快,比看我奶奶壽誕那日狠狠教訓這老妖婆還要解氣!”
張遠川樂呵呵隨手撿起幾塊碎石子兒拋玩,剛要說話,忽聽一嬌滴滴、陰惻惻的聲音傳來:“小蹄子胡說八道!我倒要看看你和那個不識擡舉的小混蛋還有甚麼手段!”
張遠川與夏雨荷驚地面面相覷,突然同時發一聲喊,撒腿狂奔逃命而去。
火辣辣的日頭下,一襲黑色的身影猶如鬼魅般一閃而過,秦嫵姬已經兇焰滔滔地追了上來。
魔門之人對隱形匿跡,尋蹤追魂一項頗多秘術,張夏二人即便使盡手段,一時得逞又哪能真的甩得開她?
三人又重新開始一追二逃,各顯神通。眼看又回到了大明湖,張夏二人已是走投無路,危在旦夕。
張遠川不願束手待斃,百忙中環顧四周地形,忽然低聲對夏雨荷喊道:“跳湖!”
夏雨荷連忙眺看,只見前方不遠處的大明湖中藕荷處處,盛滿一湖,放眼望去,碧影連天,點點粉白嫩紅,把湖面遮的嚴嚴實實。湖雖不大,卻也有方圓十多頃,整整佔了濟南半壁城池,所謂“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是也。更妙的是大明湖貫通濟南府東、北二門,一入其中倒真個湖闊憑魚躍,東北任遨遊了,實在是藏身脫困的好所在。
夏雨荷也是被逼得急了,雖說水性不佳,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只惡狠狠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張遠川的法子。
秦嫵姬此時距二人不過三兩步之遙,觸手可及。張遠川故技重施,又是把手往後一揚。秦嫵姬只當他黔驢技窮,還想來那虛張聲勢的把戲,如何再肯上當?冷哼一聲,根本不加理睬,反而猛然往前一衝,五指箕張,伸手便抓。
誰想張遠川這次卻不是使詐。秦嫵姬來勢兇猛,他方纔撿來玩耍的幾塊碎石子兒一時都還不及拋下,此刻便當作暗器打了出去。
雙方距離極近,秦嫵姬又不把二人那點兒本事放在眼裡,猝不及防之下,頓時鬧了個手忙腳亂。倉促間一提真氣,堪堪震飛了襲向要害的幾快石子兒,但是到底不能防備周全,只聽“噗噗”兩聲,那兩粒石子兒已經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秦嫵姬如花似玉的嬌顏上。只見秦嫵姬髮髻飛散如草,左眼烏青一片,真真好生狼狽。
秦嫵姬自出道以來何曾受過這等折辱?更何況還是幾次三番栽在一個小小少年手中!氣的直欲咬碎一口鋼牙,更把張遠川恨之入骨!
而張夏二人早已趁此空隙,“撲通”一聲跳進了冰冷冷的大明湖裡。
秦嫵姬已是暴跳如雷,見二人藏身湖中,只是冷笑一聲,揚手一道紫芒乍亮,秦嫵姬已騰身御劍半空之中。
秦嫵姬虛空端身,擺出**法相,左手掐決,兩眼微閉,右手往眉間一指,印堂處詭異的閃出一塊黑色亮斑,宛若一眼。秦嫵姬暗運心法,口中喃喃有詞,瞬時間從眼中射出一道幾不可辨的白光直刺湖底,頓時湖內情景盡映心中,纖毫畢現,無有遺漏。
秦嫵姬此法名曰“千里極光眼”,是其師門密傳追蹤尋敵的不二法門,修到極致,可照千里方圓一應影像,上透寰宇,下視九幽,任是一粒微塵也不能逃脫此法搜尋。只是此法頗耗心神,秦嫵姬剛受新創,若不是氣急敗壞,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用的。
不多時,便見張遠川拉着夏夏雨荷從荷葉下悄悄探出頭來,夏雨荷水性不佳,張遠川不得不緊隨扶持。二人在滿湖荷葉的掩護下,緩緩前遊。秦嫵姬冷哼一聲,從袖中取過一條絲繩,悄無動靜地來到二人近處,將絲繩的一端持在右手,另一端運勁往下一拋,就似一條白色長蛇般電射而去。
張夏二人萬萬想不到竟會被敵人從頭頂上偷襲,絲毫也不曾防備,瞬間便被絲繩牢牢拴住。秦嫵姬順勢運狠勁兒一甩,二人驚呼一聲,不由自主地從湖中帶着一溜兒水花飛騰而起,重重地甩到了岸邊,直摔地耳鳴目眩,眼冒金星。
秦嫵姬降下身段,臉色也是一陣蒼白,她內傷未愈,此次氣急行法,不由大感吃力。
待緩了一口氣兒,秦嫵姬指着張遠川罵道:“你個不知好歹的小混蛋!我好意收你爲徒,你竟幾番相欺!若不讓你吃點兒苦頭難消我心頭之恨!”
她此時披頭散髮,左眼烏青,單手叉腰怒罵,那形象當真母夜叉也似,偏偏聲音還是嬌柔婉轉,就連罵人也若黃鶯出谷,實在無比怪異。張遠川雖知必然沒有好果子吃,還是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秦嫵姬火冒三丈,“啪”地狠狠就甩了張遠川一巴掌。張遠川頓時嘴角留血,左臉五個指印清晰可見。
張遠川一邊嗷嗷呼痛,一邊喊道:“你長的如此美貌,性情怎這般兇惡?和人打架當然有輸有贏,曹操不還有華容道之敗麼?哪有打不過大人,就找小孩子報復的道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回頭再打就是了!”
秦嫵姬惡狠狠又“啪”的甩了一巴掌,這回張遠川連右臉也多了座五指山,秦嫵姬罵道:“我願做甚就做甚,你算哪根蔥?用得着你個不識好歹的小混蛋教訓?”
秦嫵姬越說越怒:“你說!你和夏家人是什麼關係?爲甚麼寧肯護着這個丫頭片子也不願拜我爲師?”
張遠川也犯了倔性,大嚷道:“我和夏府沒有關係!但我看得出來夏太君是好人,你和她爲敵,定然就不是好人!”
秦嫵姬大怒,作勢又要動手,夏雨荷連忙護到張遠川身前,囁嚅道:“你……你不就是要抓我嗎?抓也抓到了,何必還和他過不去?”
張遠川看着夏雨荷雙肩微微發抖,知道她很是害怕,心中不由一陣感動:沒想到這小丫頭心地倒真是善良!明明嚇得要死還來袒護我。但我堂堂七尺男兒哪能躲在女人身後?連忙一把拉過夏雨荷,大聲道:“反正落到你手裡了,你要打要殺悉聽尊便,從我開始好啦!”
秦嫵姬瞧着眼前的一對小人兒,就好像看到幾十年的那一對苦命鴛鴦,一時前仇舊恨勾起,臉上頓時兇雲密佈,聲音都有些猙獰嘶啞:“你這賤蹄子很護着他呀?好!好!好!那就一起死吧!”
秦嫵姬突然失控,形如瘋魔。張夏二人不知她怎麼眨眼間就變得好像索命厲鬼般可怕,只嚇得面如土色,兩眼一閉,暗道:我命休矣!。
好半晌,竟然沒有動靜。張遠川心中奇怪,便哆哆嗦嗦,寒寒顫顫,皺緊眉頭,鼓起百般勇氣偷偷將左眼打開一條細縫,這一看之下卻是心中大喜。
只見不知何時兩人身前已站了個白衣文士,就像一棵撐天的大樹將兩人牢牢護在廕庇之下,而秦嫵姬則是滿面驚疑,一掃先前兇態。
張遠川滿面驚喜,夏雨荷卻委委屈屈地喊了一聲:“爹……”,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來人正是夏重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