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鮮血,彙集成溪流般涌出門外!墨家莊門前懸着的那對石獅,此時已粉身碎骨。一名白衣盡赤的家丁,跌跌撞撞地闖入了墨家莊內堂。
這條漢子一手按在已經空空如也的右肩上,他嘶啞着嗓子,放聲嘶吼:“家主!甲、辰、乙、寅四門被攻破了!”
話音剛落,這名漢子就倒在地上,看來已是不支。
“阿福也死了。”站在內堂中心,正全心操縱法陣的男子只來得及瞧了這忠心家丁一眼,隨即便扭過頭去,全心支撐陣法。
“禹,這般下去,只怕其他四門也支撐不了多久啦。”站在那男子身邊的女子,表情雖然鎮定,可是眉宇之間卻始終纏繞着幾分憂鬱。
“阿然,這次我們只怕逃不脫這一劫了。”那男子操縱法陣明顯極爲吃力,但他語氣口吻卻極輕鬆:“亟天老祖魔功深厚,實乃一等一的大魔頭,我墨家八門機關陣能擋他小半時辰,已是值得自傲的戰果了。”
這對夫婦,便是這墨家莊的家主——墨禹,碧空然。
墨家莊傳承數百年,便是依仗着這世間之中,修真者也未必能掌握的一股力量——機關術。
術法不僅僅只在那些求仙問道的修真者之中流傳,其中一些簡單的術法也流入了人間,而墨家,便是將這些簡單的術法與天工造化的古老機關術結合,創出了無以倫比的墨家機關術。甚至使得墨家機關術與仙、魔兩道機關術,並駕齊驅,並且有凌駕於其上的姿態。
而這一切卻僅僅只是依靠結構與構思之上的創新,墨家機關術說到底還只不過是凡人的機關術,同仙道,魔道的機關術有着完全不同的起點,但作爲凡人的機關術竟然達到了這樣的高度,墨家機關術自然引來了各家的窺視。
而亟天老祖,正是魔道之中的一名窺視者!
這魔頭一身破空期的修爲,在仙魔道中便已是呼風喚雨的角色,可這世俗道中的墨家莊,卻僅憑着機關術與簡單陣法,便擋了他小半時辰!
“好個墨家莊!好個墨家機關術!好個墨禹!老夫縱橫神州大陸多年,屠七城,滅九派,卻第一次遇上世俗道中這般厲害的手段!”
那蒼涼,猙獰的魔音突然自內堂外響起,但內堂中兩人卻知道,那魔頭還未全克八門機關陣,這不過是魔音傳訊罷了。
聽得這聲傳訊,墨禹長嘆一聲:“只怕再過不久,八門機關陣就要被這魔頭攻破。阿然,看來今日你我,果然要葬身於此。”
“是,子誠那孩子由東方少俠帶着,此時兩人只怕已經逃出了方圓十里範圍,我們夫婦合力,能多擋得片刻也是好的。”
“東方少俠修爲在你我之上,卻還遠不是那魔頭對手,但有他護着子誠,我們也該放心了。阿然!你後不後悔?”墨禹瞧了自己妻子一眼,悠然道:“那魔頭求的不過是墨家機關術典籍,那本《墨語天章錄》,如若我交了出去,想來此時還不算遲。”
碧空然微微一笑,那神態姿色,宛若少女,卻哪裡像是一個已生育過的少婦:“在此時你還有閒心說笑,那魔頭瞧見了只怕也要給你活生生氣死。”
“知我者阿然也。”這位墨家家主大笑數聲:“我墨家機關術天下無雙!我墨家男兒天下無雙!只有戰死的墨家人,卻哪裡有叩首求生的墨家人?”笑聲畢,這墨家當家臉上神情卻嚴肅起來:“阿然,待那魔頭衝破了八門機關陣,我就要啓動這內堂機關——你,真不後悔?”
“怎麼不後悔,我現在最後悔的,就是看不到那魔頭氣急敗壞的神情啦。”
這一對夫婦,竟在這個時候笑出聲來,如若那亟天老祖見到,只怕當真要氣得吐血!
“好!阿然,你到地下去準備火藥,我在這裡啓動機關,我們夫婦聯手,好叫那魔頭多瞧瞧墨家機關的手段!”
便在這時,那墨禹一直支撐的法陣,卻突然碎裂開來——這法陣乃是墨家八門機關陣的陣眼核心。法陣碎裂,無疑是一個信號,那魔頭來了!
來了!來得極快!那碧空然纔剛剛由內堂左側密道離去,墨禹纔剛剛運起微薄真元打算啓動機關,就見得數十名家丁如斷鳶般從天而降,跌落在內堂外的土地之上!
那魔頭來了!
“墨禹,你已沒有機會。現在把《墨語天章錄》交出來,老夫倒還能留你一條全屍!”那魔頭全身籠罩在一團黑霧之中,足不沾地浮於半空,身形似幻似真,也不知是修煉何種修煉功法,纔能有這般邪魅造化。
“不必了!”墨禹神情一肅,隨即又輕笑出聲:“今日這般局面,墨禹早就沒打算留下這臭皮囊讓老魔頭操心啦!”他這句話說罷,便一腳踩踏上自己身後一處石板,那石板隨即深陷入地底,立時引發大地鳴動。
位於內堂門外的亟天老祖感覺不對,立時凌空揮出一爪——紫色的真元氣息夾帶着滿手血腥味道,化作一道利劍,向內堂中的墨禹劈去!
他破空期的修爲在仙魔道中也足以橫行,更何況此時面對的,不過是世俗道中的一個機關世家?這隨手一擊如若落實,只怕一百一千個墨禹也要立時了賬!
便在這時,內堂的大門卻突然關了起來——一道鐵門從上而下,封閉了內堂與外界的聯繫。這道魔氣,擊打在鐵門之上,發出一記沉悶聲響,那鐵門給硬生生砸出一個凹槽來,卻勉強沒有碎裂。
便在這時,那內堂之中機關齒輪聲響持續轉動,又有金鐵交鳴之聲陣陣,在這雜亂無章的樂章之中,墨禹的聲音卻突然響了起來:“老魔頭!好好看着!這就是墨家機關術的精要!”
只見那內堂內外,突然從各處角落噴出焰火,場面綺麗,又有清泉自地底涌現,潺潺流水聲響聲聲不息,又是另一番別緻魅力。
一時間,煙火摩擦,清泉流淌,金鐵碰撞……在這樂章之中,內堂逐漸改變了形狀!
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一隻巨大的機械臂來,握指成拳。帶着憤怒的呼嘯風聲,向浮於天際的亟天老祖狠狠砸了過去!
那魔頭本有許多機會可以阻止墨禹這最後的底牌發動,但他卻沒有這樣做。原因有兩個,其一,他對自己的實力,有着絕對的信心!而其二……他也的的確確被這底牌所震撼住。世俗道的機關術,能達到這個境界的,數遍神州大陸,也只墨家一門而已!
自信而輕敵的老魔頭,立刻吃個大虧!
那記鐵拳,正面擊中了他的身軀,就連他佈置在周身的防禦禁制也一併砸了個粉碎!老祖悶哼一聲,被這一拳擊飛出十數米的距離。
那由內堂變化而成的巨型機關傀儡得勢不饒人,立時高舉起了它的另一條機關臂,第二拳揮舞而出!
便在這時,又生變化。
之前被一拳吹飛開來的黑霧再次聚集成一團,自這團黑霧之中,一根顯得蒼老卻白皙的食指向前探了出來,指尖正對上那舉行機關傀儡的第二拳方向。
這一根手指,竟硬生生撼住了那氣勢如虹搬的第二拳!
“好個墨禹,好個墨家——機關術!”這聲音與黑霧中的亟天老祖一併現出,在黑霧籠罩之下依稀可見,亟天老祖身上有數道傷痕。可想而知,之前的那一拳,的確讓這老魔頭吃了苦頭!
“仙魔道中傳聞,墨家機關術精妙至高手段,非踏雲後期不能破,老夫原先還道只是誇大。如今瞧來,反倒是……低估了!墨禹,你這最後手段,假若之前一擊讓踏雲期的修真者如老夫一般照單全收,只怕對方的肉身就要給毀個乾淨。”亟天老祖嘴角含笑,語氣口吻卻逐漸陰森:“如此奇術,如若不能爲我所用,那自然是……”
便在這個時候,那由整座內堂機關變化而成的巨大機關傀儡之中,再度響起墨禹那豪邁笑聲:“老魔頭!之前便已說過,墨禹這具臭皮囊的歸宿,不用你來操心!”
話音剛落,地面立時震動起來,那具巨大的機關傀儡突然全身綻放白色光芒。
看到此情此景,亟天老祖立時全力運轉起周身真元氣勁護體,他猙獰怒罵:“墨禹!你居然還留有這一手!你,你居然寧願自爆?!也不肯降服於老夫!!”
“老魔頭!我墨家機關術天下無雙!我墨家男兒天下無雙!只有戰死的墨家人,卻哪裡有叩首求生的墨家人?這,纔是我墨家最後手段!”
墨家莊十里外的一處高丘之上,一名藍衫灰袍的男子抱着一名瞧來未滿十歲的孩童,站在樹蔭之下,遙望墨家莊方向。
“叔,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子誠,我不是與你說過,男人,只可在一切都結束之後,才能哭泣?”
就在方纔,兩人已經同時感覺到了大地激盪之中,從遙遠的那一端所傳來的訊號——這世間,已經沒有墨家莊了。
那小小的孩童立刻用力擦乾了眼淚。
藍衫灰袍的男子抱着孩童,轉過了身子:“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魔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