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仙魔之亂後,天帝自損數萬年修爲煉得一盞聚魂燈。能聚三界之內所有神仙的仙魂仙魄。
彼時,忘川河彼岸月凰樹繁花不再,形同枯木。
七百年後,忘川河裡紅色的河水寂靜流淌。那形同枯木的月凰樹下,晶白的冰棺裡紅光大振,衝破幽冥境直達天際。
傾瑟伸手往冰棺邊緣輕輕一勾,棺蓋應聲而落。那冰棺棺頭,赫然點着一盞燈,一點也未曾受到驚擾,燈光微黃,煞是朦朧。
她攏着眉頭從冰棺裡醒來,估摸是睡得太久的緣故,還不大清晰。一邊閉着眼捏鼻樑,一邊順手拂熄那盞安靜的燈。
不想膝上忽而動了動。
傾瑟眯了眯眼,掀起眼皮看去,卻見她膝上正伏着一隻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小狐狸!小狐狸瞠着水靈靈的狐狸眼睛正乞憐般地看着她。
她便手指撥了撥狐狸那一堆尾巴,眉頭稍稍挑了挑。此狐狸雖尾巴衆多,可惜卻不是九尾天狐;因爲九尾天狐毛髮純白,而眼前這隻卻一身通透血紅。
莫非是個變種的物什?
就這麼隨隨便便想起了仙界裡的九尾天狐,傾瑟驀地覺得頭有些痛。便扶了扶額頭,溢出一聲輕嘆。
就在此時,邊上突然響起一道帶着哽咽的聲音:“下官……下官……”
傾瑟擡頭一眼,卻見是寒生,不知道是因爲激動還是怎麼的全身顫抖得說不出話來,他身邊站着的瀾邪還一股腦給他順氣,呵道:“乖莫激動莫激動……”
傾瑟拂了拂裙角,走出冰棺,負手立於寒生面前,寒生立馬乾脆果斷給跪了下去。她便挑眉道:“怎麼,本司醒來一回你就要哭了麼?”
寒生哽了哽,朗聲作揖:“下官見過幽冥司主!”
彼岸對面,層層疊疊的陰兵鬼差齊齊下跪:“恭迎幽冥司主歸來——”
“都平身罷”,傾瑟道,隨即擡手親自將寒生託了起來,“本司這幽冥境有許多判官,你這首位的哭哭啼啼,越發不像話了。”話雖這麼說,可語氣裡卻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
“下官失態,請司主贖罪!”寒生順勢站了起來,可瀾邪急不可耐地急忙將傾瑟託着的寒生的手捂了回來。
瀾邪嬉皮笑臉作揖道:“恭喜司主賀喜司主,司主總算醒來了,我的寒生可算是放下心了。”不得不承認,瀾邪這廝佔有慾極強,“我的”二字咬得分外重了些。
傾瑟十分淡淡然,撣了撣袖擺:“只要本司還沒點頭他可不算是你的,蓬萊仙主。”
寒生悶悶地瞪了瀾邪一眼,畢恭畢敬道:“是下官管教無方,請司主責罰。”
……管教無方……太沒面子了。瀾邪一臉凌亂。
(二)
傾瑟擡起頭,眯着眼睛看着這枯去的幽冥境唯一一株月凰樹,半晌方纔失神地囈唸了一句:“死去了也好。”
寒生與瀾邪同時一怔。卻不知該作何回答。
傾瑟便問:“幽冥境上下,可都還安穩?”
寒生應道:“回司主,幽冥境上下十分安穩。”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天庭的掌文星君時常下來幫着打點,幫了不少忙。”
“嗯改日好好謝謝他。”說罷傾瑟指着冰棺和冰棺外頭已經被她拂滅的燈盞,問,“那又是何物?”不曉得爲何,方纔一醒來時將將看見那燈盞和裡面的微光,就覺得有些疲累。
寒生頓了頓,還是老實道:“那燈乃天帝煉製的聚魂燈,那棺……”
瀾邪淡定地接過話去:“那棺是北極天山送來的。”
“棺裡是個什麼東西?”傾瑟問。
“哪裡有個什麼東西”,寒生和瀾邪聞言疑惑地湊過頭去一看,嚇一跳,“啊呀這是什麼!”只見那棺壁上正扒着一隻紅色的小狐狸!
小狐狸顯然也被嚇了一跳,驚慌地跑了出來,一個勁兒往傾瑟身上撲:“娘~~~”
……娘?!
“哪個是你娘?”傾瑟蹙起眉拎着小狐狸。
小狐狸淚眼汪汪四肢亂蹬,嚎道:“你就是我娘!你是不是不肯認我~~~”
傾瑟想了想,問了一個很深奧的問題:“那哪個是你爹?”
小狐狸沉默了,就在傾瑟失去耐性要將他甩出去前,冷不防甕聲道了一句:“你都不曉得那我怎麼可能會曉得。”
傾瑟遲疑了片刻,還是毫不留情地將小狐狸甩過了對岸去,驚起一聲狐慘叫。
恰逢此時幽冥境紫光耀眼,是個在三界混的神仙都曉得那是天帝來了。當即所有人皆齊齊下跪恭迎。
來的果真是天帝,一道紫光往彼岸一揚他就已經穩穩當當地站在了那裡。一身紫衣華貴非凡,墨髮長而柔順,容顏未曾有變依舊絕美,只是那眉間的滄桑又多添了幾分。
他微微喘息着,似來得很急很急,小心翼翼地走到傾瑟面前,先解釋道:“方纔聽朝之際孤感應到你醒了,可是幾個老傢伙一直纏着孤。孤現在才得空。”說着他向後輕輕擺了擺手,瀾邪和寒生得令退了下去。
這忘川河死寂的彼岸,就只剩下他二人。
傾瑟淡淡道:“無妨,我醒來也沒多久。”
(三)
“傾瑟,你睡了七百年。”鳳夕如嘆息一般,輕輕與傾瑟道。他一介天帝,三界主宰,見慣了多少大小場面。而今七百年不見,他卻覺得愣是隔了個生死。總算盼得傾瑟回來了,連想抱一抱她,都害怕將她抱沒了。
“啊,只當做了幾個夢而已。”傾瑟應道。
“那你做了什麼夢呢。”
“不值一提。”傾瑟不再擡頭看他,雲淡風輕,“不過是碰巧遇見了些不打緊的人和事罷了。如今我人也醒了,多謝天帝不吝相救。”
時隔七百年,許多往事,不經意間就淡了。
“是孤欠你的。”
傾瑟聞言,愣了愣,眼角總算暈出一抹淺淡的笑意:“天帝委實太言重了。”
“唔委實太言重了麼”,天帝想了想,道,“那依仙卿的意識,是孤無需與仙卿客氣什麼?”
傾瑟還沒答話,天帝冷不防頃身過來竟霸道地一手攬她進懷,繼續道:“既然如此,孤就當真不客氣了。”
傾瑟掙了掙,天帝卻抱得愈加緊,邊不住地委屈呢喃:“你就一直睡着,孤來了數不清多少回了總不見你睜開眼來。那時,當真是孤混賬了,分不清是非,你若還怪孤大可對孤又打又罵,孤絕不還口也不還手。若你肯原諒孤,就不要對我這般冷淡可好,孤保證再沒有下次了。真真的!”
哪曉得天帝話將將一說完,本該是兩人相互傾訴的時候,傾瑟沒說話,突然一道糯糯的聲音插了進來:“我能不能弱弱地說一句,你抱的是我娘……能先放開她麼?”
天帝麪皮一僵,與傾瑟同時低頭看去。一粉嫩至極的小糰子正揹着雙手,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天帝。他頭髮呈暗紅色,發頂有兩隻尖尖的同樣暗紅色的毛耳朵。
傾瑟嘴角一抽,拎起小糰子就毫不留情又甩到了對岸去。小糰子爬起來灰頭土臉地叉腰在對岸大聲嚎:“娘,那不是爹,你莫要搞錯了!”
傾瑟捏額角:“那哪個是你爹?”
小糰子義正言辭:“你都不曉得我怎麼又可能曉得。”
天帝不是個糊塗蛋,一看見那小糰子立馬就認出來,那是一隻極爲罕見的九尾血狐。生來即爲仙。但他卻也沒有立即說出口。
他不想在傾瑟面前提起一個“狐”字。
小糰子那邊一停歇下來,這邊天帝立馬就黏了過來:“傾瑟,孤剛剛聽見你說你原諒我了,孤真真是太開心了~~~”
傾瑟嘴角一抽:“我有說過嗎?”
天帝認真地點頭,舉起右掌:“孤發誓你說了。”
傾瑟飛身往對岸去,欲收拾對岸那嘴巴絮絮叨叨不肯停歇的糰子,不忘提醒了句:“天帝莫要發太毒的誓纔好,若是應驗了就虧大發了。”
天帝一臉盪漾:“還是你懂孤~~”
(四)
在傾瑟還沒醒來之前,寒生和瀾邪一直是住在蓬萊仙島的。可是在傾瑟醒來之後,寒生頗有些忘恩負義,竟呆在幽冥境不肯回蓬萊了。
爲此瀾邪一直鬱卒着。
終於有一日中午,寒生正伺候傾瑟和小糰子“母子”用午膳。寒生做的飯食委實好吃,滿滿擺了一大桌,十分豐盛。
然就在三人其樂融融跟一家子似的食飯時,瀾邪氣急敗壞地衝進了幽冥境,見狀嫉妒得眼睛發紅,質聲問寒生道:“我在蓬萊煮了飯等你,你爲什麼不回去吃飯!”
寒生的回答簡單幹練:“不得空。”
瀾邪越發眼紅:“那你爲什麼在這裡就有空!”
小糰子很會插話,每每插話的時候又將將好,兩手捧着碗,瞅着瀾邪:“你快坐下來一起吃,吃飽之後纔有力氣把他扛回去。”
這招很奏效,瀾邪果真坐了下來,立馬小糰子將方纔寒生纔給他佈置的他不愛吃的菜一碗扣進了瀾邪的碗裡。瀾邪吃得牙癢癢。
這時,傾瑟總算纔開口說了一句公道話:“蓬萊仙主,你整日來幽冥境與本司嚷嚷寒生不和你回蓬萊,且不說寒生目前還是本司的判官,你又沒下聘禮娶他,這沒名沒分的怎麼讓他跟你回去。”
寒生面色一頓,有板有眼:“司主請用膳。”
這確實是個問題,傾瑟一語驚醒夢中人。瀾邪淡定了下來,與傾瑟道:“司主放心,過幾天我就向幽冥境下聘。”
傾瑟撐着玉箸,思量道:“如此甚好,只是寒生乃幽冥境的第一判官……這聘禮……”
“自然不會含糊!”瀾邪眯起了眼,笑得如沐春風,牙齒卻磕碰在了一起,“那這幾日我能不能帶寒生回蓬萊歇呢,我的幽冥司主?”
寒生執拗得很:“下官不可擅離職守。”
傾瑟似笑非笑:“仙主爲何非要帶寒生回蓬萊不可?”
瀾邪悶了悶,再悶了悶,終於如實可憐巴巴答道:“我想與他同房~~~”頓時寒生的麪皮刷地紅成了一片。
傾瑟卻十分“好心”建議道:“仙主你來幽冥境住不也是一樣麼,本司好說話得很,你們想怎麼同房就怎麼同房。待過幾天,本司選出了新的第一判官之後,寒生便可自由了。”
瀾邪頗爲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結果在寒生的怒瞪之下歡歡喜喜答應了下來。誰讓這個蓬萊仙主一遇同房這類的令人脹血的事就頭腦失去了思考能力,變得既不要臉又不要臉。
最後半桌人開始仔細用起午膳來。
然小糰子喝了兩口湯之後,很快就捧起湯碗唉聲嘆氣起來。似乎很憂鬱。
傾瑟淡淡問:“你嘆什麼氣。”
小糰子放下湯碗,道:“今日沒什麼胃口,我吃不飽。”
傾瑟挑眉眯了小糰子一眼:“這麼多菜你還吃不飽?那你想吃哪樣?”
小糰子立馬扭頭看着寒生,問:“上上回你炒的那個一粒粒的黃色的東西叫什麼來着?”
寒生想了想,道:“玉米。”
“對了對了,那今天怎麼沒玉米?”小糰子砸吧了下嘴。
傾瑟放下的玉箸,衝着小糰子眯眼微微一笑,“和藹”道:“只有笨小孩纔會喜歡吃玉米。”
小糰子識趣地繼續捧碗喝湯,嘟囔了一句:“其實……我還想再變笨一點的……”
傾瑟怒:“玉米有什麼好吃的,只有豬纔會喜歡吃玉米!”
PS:小糰子可愛麼(⊙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