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三界大會還有三天的九月十號,螢終於結束了妖界初步瞭解以及過往記錄翻閱。
朔狐清掉了大部分需要他留守辦理的工作,準備休息之後整理好會議內容,去往仙界開會。
“今晚有空,我帶你去看夏末的螢火蟲怎麼樣?”
飯桌上朔狐心情好,給螢夾菜的同時,笑着問了她。
沒有芙草阻止,螢陪朔狐喝了一點小酒,整個人暈乎乎的,立刻感興趣地答應了,恨不得現在就去。
出發前朔狐就發現了她的狀況,看她沒介意就摟住了她的腰,否則有點擔心她半路上從天上掉下去。
螢火蟲是種很脆弱很微小的生命,壽命短而且一碰就死。不過它們卻可以發光,雖然光芒又小又微弱,卻能在黑暗中指明方向。而且如果它們聚羣在一起,照明的作用更明顯,窮人有拿來夜裡讀書用的,不可謂不造福頗多。
朔狐覺得他身邊的人,和她的名字很貼切,她就像是這種小生物,看起來很脆弱,卻頑強地發着光,試圖照亮別人,指明前行的方向。
“好漂亮……”螢伸手去接那些小東西,可惜它們有紀律地沿着一個方向飛走了,沒有停留在她手裡。
夏末的螢火蟲像是要去赴一場遠方的宴會,彷彿天上銀河般排成光明的緞帶延伸着往森林的深處行去。它們其實正是要去赴宴,只是恐怕不是一場完美盛宴,而是奔赴死亡的最後一次相約。來年,又會有同樣卻不一樣的螢火蟲燃盡生命後,再重複這樣的往生。
螢想着這些有的沒的,腳下不自覺要追上這即將失去的美好。
“小心!”朔狐勾住了她的腰,挽救了差點把自己絆倒的人。
螢扶着身前的人勉強站穩後,擡頭看着他,臉上不知何時沒了笑容,她有些苦惱問了句,“我是不是讓你很爲難?”
“沒有的事,怎麼這麼問?”朔狐乾脆把人抱近了些,伸手爲她撥開擋住眼睛的一縷長髮。
螢隨即淺笑了,“就算現在沒有,遲早你會這樣想,甚至會後悔撿到我。”
“我爲什麼要後悔見到你?”朔狐看到她眼裡有水光,撥開頭髮的手忍不住撫過眼角。螢喝過酒舌頭不是很清楚,朔狐沒有能理解“撿到”這個詞,自己解讀爲了他口裡的詞彙。
他倒是希望,她不會有一天後悔認識他。
這樣想着,朔狐遵從了自己的內心,湊近去吻了喝醉的人,而後空出一隻手拉了個隱秘空間,放棄了這些天苦苦掙扎的自制。
這是個外部不可視的空間,地上的草坪被人爲增加了草的密度,變得柔軟而舒適,他希望螢儘量不感覺難受。
第二天睡醒來的朔狐,身邊空無一人,擡手捂住半邊眼睛和額頭,他呼了一口氣。
趁人之危,是不對的吧?
明知道不該在這種時候把關係弄得複雜,他好像給她出了道難題。
“妖王大人,螢之前跟我道別,說她要先回仙界去了,讓我等您醒了代她轉告您一聲,希望您能原諒她的不辭而別。”芸也覺得今天她的主上來得有些遲。
朔狐點了個頭表示知道,沒有多問。
或許,她不再會來做這份工作,更不願意見到他。
晚間朔狐還是放心不下,叫了芸,“提前準備下,明天出發去仙界。”
“是。”芸沒有質疑,立刻就去安排了。
螢這次回去後,直接去了鳳凰那裡請罪。
鳳凰看了她一眼,無視了她,繼續傳了下一個人來談事。
晚間蓮進去時,看到螢還低着頭站在一邊,忍不住勸了句,“鳳凰大人,螢已經知錯了。”
“她沒有錯,她在追求她自己的人生價值,我無權干涉。”鳳凰對蓮說完這句後,纔看向螢,“你出去吧,我沒什麼要跟你聊。”
螢不知道鳳凰是不是在說氣話,考慮後還是低頭退了出去。
“鳳凰大人,您何必跟螢置氣,您自己也會不開心。”蓮看人走後,鳳凰也擱了筆,多勸了一句。
鳳凰起身離開,沒有應答。
他沒有跟誰置氣,他只是在試着接受他早就該接受的事。
朔狐一行人在別館安置好後,他說想出去走走,留了芸在行宮處理事情。
仙界這個孤島並不大,朔狐很快在海邊找到了螢,她身邊還有幾個朋友,好在並沒有芙草。
“螢,有空聊兩句嗎?”
小清跟着螢一起轉頭看着提問的男人,她在夢裡見過很多次,這麼近在現實生活中是第一次。
“你今天就來了嗎?”螢笑着點頭,而後對身邊的朋友說,“你們稍等一會。”
朔狐看不出螢有介意前一晚的事,她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嗎?那也裝得太自然了。
兩人走到較遠的樹林裡後,朔狐想了想是不是要說那種事,又不知如何開口。
“是要說換崗的事嗎?你答應我會在會上支持我,不會是現在又改主意了吧?”螢自己開口緊張地問了工作的事。
朔狐搖頭,看她好像真的不在意之前的事,還打算做這份工作,乾脆跳過了,“支持你還不夠,我想在這次會上就幫你完成換崗,明天跟我一起去開會怎麼樣?”
螢考慮後搖了頭,笑容減緩,“我是仙界的人,鳳凰大人才是我的君主。”
朔狐點點頭,說不出話。
“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夠合作。”螢對朔狐伸了手,兩人爲將來的共事關係握了個手。
回別館的路上,朔狐看着自己的右手發了會呆,她是真的不在意,還是認爲這份工作比那種事情要重要,所以假裝忘記了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她哪種反應,現在這種也沒有讓他如釋重負,正相反,他有些不愉快。
螢參加了隔天的三界大會,站在隊末,等着議程進展到三界溝通那一塊。
先沉不住氣開口的,和以往一樣是道家的人,張門主舊事重提,“仙君大人今年可有人選,替代芙草大人來管理三界交涉之事呢?”
“芙草今年的工作相比往年有進步,您是還有什麼不滿嗎?”蓮代替鳳凰回話。
“恰好與此相反,芙草大人任職已經近千年,這份工作非常辛苦,我們是希望能有人替她分擔辛勞,讓她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
張門主沒有再把往年的訴苦講述一遍,尤其是芙草在場的情況下。
“你自己覺得呢?”鳳凰轉向了芙草,開口簡短地問。
芙草看了看坐在另一方主座上的男人,對方的視線並沒有看着她這邊,不知道他在看遠處的哪裡,也或許是在走神。“我服從指示。”
“其實是這樣,今年仙界有位大人來到道家,毛遂自薦想要求取這個職位,我和各位同行都能接受,所以纔在會上提及此事,往年仙君大人總是找不出合用的人,我們也一直不想麻煩您。”
鳳凰眯起了眼睛盯住了張門主。
“雖然那位大人是個人仙,會有偏袒道家之嫌,但若是妖王大人不介意,我們想請那位大人擔任三界溝通的仙官,還望仙君大人首肯。”
蓮有些心慌,她隱約猜到了一些什麼,又希望不是那樣,忍不住插話問道,“不知張門主口中之人是誰,還請告知?”
螢走出隊列走到了芙草旁邊,“是我。”
芙草非常吃驚,本來還納悶螢走出來幹嘛的表情化成了驚訝。
“朔狐你怎麼說?”鳳凰把問題拋給了一言未發的男人。
朔狐低沉的聲音響起,“我也想推薦螢,她已經通過了我的考覈,隨時可以上任,而且,我希望她能儘快上任。”
“你自己也想去做這個,是嗎?”鳳凰看回站在芙草旁邊的人。
螢不敢擡頭看他神情,毫無表情的鳳凰總是讓她害怕,她單膝跪了下去,“我是您的下屬,理應遵從您的指派,這份工作是我想做的,希望您能成全。”
鳳凰沉默看了她很久,直到蓮說話的聲音喚醒他,“這個崗位非常重要,鳳凰大人要慎重考慮,最終結果……”
“我考慮好了。”鳳凰打斷了她,“芙草,這一千年辛苦你了,把工作教會螢之後,我給你放長假。”
芙草除了吃驚沒有其他表情,她失去了工作,螢要來做她這份工作,鳳凰答應了,每件事都不像是真的。螢之前一直跟着她瞭解她的工作情況,就是爲了今天的事嗎?她爲什麼要做這份工作,是和她一樣的原因嗎?
螢不是說,自己和朔狐很相配嗎?那她爲什麼又要橫插一道?還是說,她是想幫她頂下這份苦差事,讓她能有時間和朔狐更進一步?她是好心嗎,該相信她嗎?芙草滿腹疑問。
“是,鳳凰大人。”她還是領了命。
“至於螢,既然做了,就把這份工作做好,我很期待你的表現。”聽不出鳳凰語氣裡有不對的地方,他很自然地下達了工作指示。
螢仍舊沒有起身,“謝謝鳳凰大人。”
這只是會場上的小插曲,很快流程就進入下一項事項討論。
蓮此後一直在留心鳳凰大人的情況,他看起來除了笑意全無,似乎沒什麼不對勁,而且往年開三界大會他就總是這樣一臉淡漠,就連沒有笑容好像也很正常。
螢站回隊末沒有擡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