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石牀上,長髮的男人背對着窗外的月光,睡得正香。
一道黑影在窗口一閃而過,落到了房間裡的牀邊,“鳳凰大人,密報。”
“說。”牀上的人沒有睜眼更沒有轉身。
“翟,輪迴出生了。”
鳳凰穿着單衣坐起身,偏頭看着半跪在牀側的人,“除此之外呢?”
“他那個徒弟,好像也臨世了。”
“好像?”鳳凰的聲音變得清冷而不滿。
來人擡了頭,“是,因爲他死後您才命令追蹤,我們根據時間推算他應該差不多和翟同時輪迴降世,可目前暫時無法找到相同氣息。”
鳳凰眯縫了眼,這是在推卸責任嗎?不過沒有提前獲取氣息情況,的確不便於輪迴後搜索確認行蹤,“我知道了。”
“是否要清除障礙,請指示。”
殺了他還會重生,拖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沒有指示。”
“是。”來人悄無聲息化作黑影,一閃之後又消失在夜色裡。
鳳凰往後躺倒在牀上,看着天花板的雙眼炯炯有神,一點剛睡醒的樣子都沒有。
“可以死,就可以逃避責任嗎?”
喃喃完這句,鳳凰再次閉了眼。
妖殺人對道家人來說,是古已有之而且不可原諒的,可是仙和人之間,也並非毫無交集。他們也殺過人,和妖一樣吃過人,後來又以成仙爲誘餌害死過不少道家的人。可是道家沒有追究,從來沒有。
爲什麼?
一開始並不是這樣,所以人殺過仙,有人報過仇。從人能成仙開始,人忘卻了和仙之間的血仇。而從翟開始統領道家之後,再沒有人追究過仙殺人之事,就連成仙失蹤之事,也一直無人追查。
而最近,鳳凰又添了新的煩惱。
成仙之所就像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死死釘在了鳳凰心口上。
拔不掉,撫不平。
同樣的時間,不同的地點,朔狐也收到了類似的報告。
“他現在多大了?”朔狐詢問了詳細的情況。
“以人類的算法,十歲上下。”
朔狐點點頭,“辛苦你了。”
“朔狐大人,尋找成妖之人並帶回之事,又發現了新的失蹤者,是從最近找到的狸貓口裡聽說,有個和他一起成妖的野豬不見了。”來人繼續彙報了其他事情,這並非他本職工作,然而他本來就在各地秘密執行公務,因而同時也進行了這項工作。
“明白了。”
來人走後,朔狐想起了芸近來頻繁和他溝通的事,她說是新增妖的數量在減少,跟以往相比非常明顯。虧得芸細心,才能從多年前的記錄一直翻查至今,推算出正常的新增數量均數,得出現在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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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兇似乎毋庸置疑是道家的人,可是如果是這樣,新成妖的人和他們無怨無仇,道家的人有這麼做的理由嗎?
若非如此,和仙界難道有關係嗎?
這個三界里居中協調的存在,到底爲何牽扯到道家和妖界的糾紛裡,又因何要允許道家的人甚至妖去成仙?從根本上說起來,變換存在形式這種情況合理嗎?
人變成仙,卻保留了作爲人的所有心思回憶,妖變成仙也是如此,既然如此,他們完全有可能還是按以前的形式爲曾經的一方服務,仙界到底是怎麼想?
另外,爲什麼人和妖可以成仙,仙卻無法轉換成其他存在,人和妖也無法轉換?
說不通。
朔狐從沒跟鳳凰聊過這些,他們不具備交心的條件,他也不打算和對方成爲能談天的關係。
“扣扣”敲門聲響起。
朔狐起身去開了門,“還沒睡嗎?”
螢淺笑着把問題還給他,“你怎麼還沒睡?”
“還有點事做,你呢,有事找我聊?”
螢點頭進去坐在了客座上,“上次說過一次的事,我明天打算去道家,你能不能另外派人去送我,你就別去了?”
朔狐站在她身邊沒有回自己的辦公桌後,“送你過去不會耽誤我太多時間,我還能跟他們打個招呼。”
“我認真想過了,這實在不行。”螢擡頭看着他,指着對面讓他去坐下,“我只是仙界派來做溝通的低級仙官,從等級上來說,由你接送就是越級,根本沒有這麼操作的必要。”
朔狐回到了工作崗位,他看出來她不是來跟他夜談理想,她是當真要聊工作。
“而且這麼多年了都沒再出過問題,現在應該已經沒有什麼安全隱患了,你可以放心,不用再過度保護我了。”
朔狐看出來,她今晚不談成這件事,恐怕不會離開,“我知道了,明天恐怕來不及,下次我提前給你指派人,這次還是讓我送,可以吧?”
螢想了下點了頭站起來,“謝謝你,又要麻煩你了。”
“不會。”朔狐也準備休息了,“那還會跟我一起睡嗎?”
螢轉頭想了下,“可以呀。”
朔狐有點想直接抱着人回房,又擔心路上被人看見,那可真要做實他被迷惑這個事了,因而兩人並行回了他的寢宮。
結束螢以爲的睡前運動後,朔狐看着身邊的人有些睡不着。
他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發展下去,他有想過正式跟她說清楚,迎娶她做自己的王后,可是問題太多。他找不到下一個合適的人來接替她的工作,螢恐怕也不會願意捨棄自己的工作,而道家如果聞聽此事,以前明明認爲合理的判決,恐怕都會因爲他們的關係變化,而往無法接受的道路上狂奔而去。
更不提妖界其實對螢頗有微辭,她對道家的懲處較芙草減輕了很多,處死已經是最高限度的懲罰,不再有死後封印或是死前折磨的處罰方式。而朔狐對妖的判決雖說是遵從本心,可以前芙草會向着妖界說話,螢卻從不曾這樣做過,同樣的判決少了中間人有傾向的表態後,讓不少人產生了朔狐是否私下裡有聽螢說過些什麼,纔會那樣判處自己人的想法。
朔狐知道這條路很難,但他仍舊把最終目標定在了這裡,不管怎樣,他希望在遙遠的將來可以達成。
毫無所察的人安然睡着,臉上還掛着平時的淺笑,似乎是夢到了好事情。
天師門現今的門主仍舊是幾十年前那位張門主,他如今已是年近百歲的老人家了,看起來還算硬朗,白頭髮白鬍子頗有道骨。
“最近有喜事嗎,感覺您心情很好?”結束工作後,螢跟在張門主身邊沿着迴廊往回走時,笑着詢問看起來很舒心的老人家。
張門主摸着長鬚淺笑,“是好事。”
有片區的負責人傳回消息,說是找到了翟的轉世,很快會說服他上山修道,天師門接下來還會順順利利上百年,他無法不高興。此外,他再過個二三十年,就能卸下擔子,把重任交給那個讓人放心的接班人,比把門主之位傳給他的上任門主要輕鬆得多。
螢的笑容加深,“是有了曾孫嗎?”
張門主搖頭,“是更好的事,螢大人很快會知道的。”
螢呆了呆,表情有些僵住,而後重新勾起淺笑,“難道是傳說中達成三界和平的那位道家先賢,要回到天師門了嗎?”
“螢大人成仙很早,不會還曾經見過他吧?”張門主從沒深究過這位人仙的過往,仙史對道家的人來說,主要是仙君鳳凰如何達成三界和平,以及每年的三界會議紀要而已。
螢磨磨蹭蹭點了個頭,“以前應該是見過,不過都是好久前的事了,他是個很偉大的人。”
“螢大人也是這麼想嗎?我一直是這麼想,哪怕……不說也罷。”
螢沒有再問,張門主就沒有再說。道家和天師門都有過這樣的說法,認爲翟在這千年的輪迴裡毫無作爲,而且他還經常親手殺死自己的徒弟。
天師門有些只有門主才能看的過往記錄,最近期關於翟的上一世,留下的內容是他被自己的徒弟反殺。看起來這是輪迴果報,如果真是這樣,這一世或許翟也會有這樣的下場。
不過根據資料,這一世翟和他的徒弟會是同齡人,說不定情況會發生變化,不過他大概是沒命活到那時候看到結局了。
回到自己房間後,小清才問了螢,“你爲什麼不承認你認識翟,還曾經和他是好朋友?”
螢坐下後把耳邊的落髮撥到耳朵後面,不太自然回道,“那麼久之前的事了,說了又能怎樣。”
“螢,你是不是不想跟翟再見面?難道是因爲那一世你沒能阻止他自殺,你在內疚嗎?”
“嗯……”螢沉吟了一會,“和你沒關係,和他的死也無關。”
“那到底……”小清還是覺得螢肯定有介意她沒說出那個預測,這也是她說了關於芙草的預知的原因,與其讓螢之後追悔千年,還是讓她盡力努力更好。
螢笑着搖搖頭,“人類的壽命很短,道家的人活到一百多歲已經是很長壽了,所以……”
“真的?你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不想再跟翟做朋友?”
“不止是這樣,他們每一世都是不同的,記憶會清零,道法會重修,就連性格也不盡然相同。”螢撐着下巴感慨,“可是我們什麼都記得,有時候可能會說出些讓他們很困擾的事,哪怕能忍住做這種事……”
螢還很害怕翟會說起那晚的事,所謂的對不起她的事,到底是什麼她不清楚,可是她也不想追究。如果不認識她,翟或許就不會想起這件事,就不會難受。
而且,曾經的朋友變成不一樣的模樣和性格,她也不怎麼想去接觸,還要再次面對分離……可能是她不夠堅強和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