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萬兩!”
“萬兩!”南侯衣一聽真是又驚又喜,驚得是數目之巨令人咋舌,喜得是拿出這萬兩銀子對整個洛陽城最富庶的南府來說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似乎是怕南侯衣誤會,老者立馬解釋道:“莫驚,這萬兩銀子貧道是分毫不沾的。”
“那是作何用?”南侯衣奇道。
“你此前可曾知道絕俗嶺?”老者不答反問。
南侯衣不知是何意,只得如實說道:“未曾。”
聽到這個答覆,老者佈滿皺紋的眉角忽然舒展開來,露出滿意的微笑,情不自禁地嘀咕了一句:“果然!”
“嗯?”南侯衣不解。
老者神色飄忽,忙解釋道:“哦——貧道的意思是,你既然沒去過絕俗嶺,想必也不瞭解絕俗嶺的情況。”
不待南侯衣對老者起疑,老者已經繼續說道:“這絕俗嶺有千戶人家,他們深居嶺內,都沾過些許仙家之氣,平日裡極少外出,你要結其善緣,但卻難以知其所在,因此可將萬兩銀票埋於嶺外一顆大槐樹下,樹上刻字“每戶十兩”,村民外出採購時,自會發覺。之後,你便向嶺內走去,尋到一處四面環翠,拜天朝地的洞穴,靜待三日即可。”
南侯衣不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做,剛待開口,老者似乎已經知道他要問什麼,先一步道:“不必再問,今日你我緣分已盡,信則行,不信則罷,天機不可再泄,你走吧……”
說罷,便開始閉目養神。
南侯衣見老者如此說詞,也不便再多問,只得略一抱拳,轉身離去。
……
夜幕悄悄襲來,湮滅了僅剩的餘暉,不同往日的滿天點綴,今夜的上空,清寥如洗,只餘一輪孤月獨自懸起,散發着淡淡的潮氣。
整個洛陽城被這潮氣浸潤,顯得格外冷寂。唯獨一處屋頂上,有條不紊地傳來呼吸聲,在這清冷的月色下異常突兀。
此人正是南侯衣,只見他雙手交叉背於腦後,倚作靠枕,嘴角還叼着一根不知名的青草。目光雖指向夜空,瞳孔卻空洞無神,似乎陷入了追憶。
“你是誰?”南侯衣腦中浮現出一團人影,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從淡淡的輪廓下看出是一名男子。
男子卻並未聽到他的發問,只是對着前方的空氣道:“等我!等我回來…”
接着前方便有淡淡光影聚攏,由朦朧到越漸清晰,他終於看清那是一具精美的冰棺。
冰棺裡躺着一位看似才二八芳齡,卻已披上了滿頭白絲的女子,雖然同樣瞧不清相貌,但恍惚間,感覺她對着男子淺淺一笑,那一笑沁人心脾,彷彿將整個臘月的寒氣化作一潭春水。
下一刻,男子走了,眼前的光影點點消散,隨之浮現出的是一大片高聳入雲的建築,雕欄玉砌,碧瓦朱甍,就好似是書中傳說的神霄絳闕一般。
如果這般天工只是令他內心澎湃的話,那接下來的場面,足以令他雙目大睜,驚世駭俗了。
只見一名男子自雲端踱步而來,視腳下的空氣爲無物,一襲白衣纖塵不染,披肩的長髮不知何時已被血色浸歃,一陣強風掠過,空中忽然多了無數舞動的紅綢,觸目心驚。
他手持一柄白芒內斂的長劍,宛如從隆冬走來,每一步都令人心寒。
到達離地數丈之時,他停下了步子,俯瞰着身下密密麻麻一衆拜倒的人,神色間略過些許疲憊。
他,就是先前離去的那個男子,此刻渾身上下散發着陣陣煞氣。
“恭迎九君大人”
數萬人齊呼,其聲振聾發聵,其勢動徹九天。
南侯衣尚未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來,畫面卻已一轉,出現在一個小河邊。
還是那個男子,他靜靜地坐在岸沿上,懷裡依偎着白髮女子,女子雙目緊閉,嘴角勾着一抹淡笑,似乎睡着了,很是安詳。
男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龐,一刻也不肯挪開,生怕下一眼她就消失不見了。
就這樣盯了半晌,男子忽地笑出了聲,只是這笑聲恐怕換作任何人都能聽得出來極爲勉強,雖然看不清男子的臉,但是他能感受到這笑容裡蘊藏了多少無奈與悲慼。
“你倒是貪睡,可別忘了,我們之間還有好多事沒了結呢。”
男子似是對着女子,又似自言自語道:“等你醒了,我們要先去日月不夜的方山,在萬丈古樹的見證下共結連理,然後便去四時明媚的桑城,觀一觀幽瑩如珠的靈海,累時咱們就跑去碧水天青的雲澤歇息,渴時就至極寒之地取千年不化的朔雪泡茶,對了,還要讓會說話的鳳凰給你伴樂,我們一起看遍,這熠熠星空下的每一寸奇景……”
聲音一點點遠去,畫面到此便已終結。
這十幾年來,他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做一個這樣的夢,每當夢醒,都恍若隔世,就好像夢裡的那個男子是自己一樣。
正因爲這個奇怪的夢,讓他對這個世界感到陌生,這也是第一次讓他知道這個世上有許許多多無法以常理度之的存在。或許這個世上真的有仙人吧,就如同那個男子。
也是因爲這些異於常人的認知,讓他多年來內心產生了一個最大的迷惑,那就是:天地的本源到底在何處?
如果說我是通過繁衍而來,那麼我的祖輩,第一代他們又是從何而來。這個世界又是如何出現的。細思極恐,這片天地似乎是沒有根源的,就這麼憑空出現,不知它何時消失。
我存在於這個世界,我有思想,可是我會死,那時就沒有我了,而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只不過少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可怕的是,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長眠於無盡黑暗。
我,就這樣消失了。
這個答案無人能解,或許那個男子知道,因此他從小執着於修煉法術,就是希望有一天當自己也凌駕於這個世界之上,便能知道很多不爲人知的秘密。
所以這麼多年來,無數江湖術士“慕名”而來,在他這得了不少好處。是他傻嗎?
恐怕只有南府的人才知道,他六歲便已熟讀四書五經,八歲便已文采斐然。
之所以一次次被矇騙,是因爲他留給那些人半分信任,不是真的對他們抱有希冀,只是爲了給追尋仙道的自己留一分慰藉,若是連冒充仙人的人都沒有了,那自己還怎麼相信這個世上真的有仙人存在呢?
就連這次的仙師解惑,或許都又是一個天大的騙局,但不得不說這位仙師比起之前那些江湖人士不知要高明瞭多少。他的話有三分可信,就這三分足以讓自己冒險一試。
……
次日清晨。
“所以呢?這就是你要從賬房拿走一萬兩銀子的理由?”面前一個黃衫少女正雙手叉腰,小嘴微張,臉上寫滿了驚愕。
南侯衣汗顏地搓了搓手,義正言辭道:”哎呀,小妹這話說的,爲兄從小敬仰小妹節儉持家的品德,怎會憑白無故便從家中拿走這麼多銀兩?我無論如何……也是要留下一張借據的嘛,這些銀子就當‘賒’給我的~嘿嘿。”
爲了這一萬兩銀子他可是連臉皮都不要了,一大早就在小妹門前候着。還親自下廚給她做了一盤她最愛吃的綠豆糕。
沒辦法,自己雖然下定決心要前往絕俗嶺,奈何自土匪事件後,父親便吩咐賬房不得再給自己超過百兩的銀子。於是便將昨夜的決定告訴了小妹南錦畫,希望她能出手相助。
“這個嘛,我得好好‘考慮考慮’。”錦畫兩頰嘟起,綻開兩朵梨窩,作出狡黠的模樣。然後將綠豆糕端進屋子,轉身從房中拿出一把小刀和一顆梨。
“小心!”南侯衣忽地驚出了聲,一個箭步衝到錦畫的身旁,一把奪下她手中的物件。嚴肅地道:“這麼粗重的活兒怎麼能勞小妹親自動手呢,萬一你那白玉青蔥的纖纖玉指,有一絲損傷,豈不是要連累降好幾天的大雨了。”
“這是爲何啊?”錦畫奇道。
“因爲老天爺都心痛啊,心痛不得流淚,流淚不得天降大雨嗎?”南侯衣邊說邊捶胸頓足,神情甚是有趣。
”咯咯…咯…”錦畫只覺肚子都要笑疼了,自己果然還是抵禦不住二哥這三寸之舌。
正準備坐下緩緩,一張凳子已至身後。剛一坐下,便覺肩頭傳來一股輕綿之力,說不出的舒適。
“好啦,好啦,看在二哥待小妹如此好的份上,我可以幫你,只是這事我一個人可瞞不住,你還得說通大哥。”錦畫雙手一攤,嘴脣向南侯衣身後的方向一努,意思是人來了,你看着辦吧。
南侯衣還未轉身,背後已響起一道嘹亮:“你們兩個揹着我商量什麼事呢?說與大哥聽聽。”這熟悉的聲音正是大哥南錦書。
南侯衣對着錦畫會心一笑,回頭便開始與大哥寒暄。
“大哥,你回來了,”
“嗯。”
“父親呢?”
“父親還有些生意上的事。”
“哦,那就好,大哥啊,我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南侯衣臉上露出了一個賤賤的笑容。
“不當講!不當講!”南錦書察覺到不詳的預感,連連擺手道。
“哦?既然大哥不同意…”南侯衣左眼微眯,忽然話鋒一轉道:“那說不得只好動用老辦法來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