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好時光
“我沒事。”路芬芳靠在周重璧懷中,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她覺得很累,就這樣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周重璧一直抱着路芬芳,等她睡得很熟了,纔將她緩緩放到榻上,給她掖好被子。他又呆了一刻鐘,確定路芬芳睡得很香了,才緩緩抽出手,掩門離去。
月光下的丁香花海閃爍着銀紫色的光芒,如同地面上生長出來的星星。花海之畔,如玉美人純白的衣袖被花香星華洗濯,顯得更加柔軟潔淨,如同水做的一般。
這等在茅廬外的人正是夏苕華。適才她和武英韶追到紫翠山下,卻被聞訊趕來的周重璧攔住了。顧忌到這是紫翠丹房的地方,他們雙方都沒有動手,脣槍舌戰了一番後,周重璧終於同意帶苕華上山看路芬芳一眼。
武英韶氣得夠嗆,但也實在硬不過周重璧去,只得將這筆賬暫且記下,先讓苕華上山看看路芬芳是否無恙。
“周公子,多謝你許我上山。”夏苕華對周重璧恭謹一揖,臉上並無笑容,“但是,我們這次的任務是請周公子及路師妹回齊雲山,還望周公子能仔細考慮。”
“呵。”周重璧覺得好笑,“那你倒是說說,我們有什麼理由跟你們回去?”
夏苕華望了一眼窗內,緩緩說道:“我與路妹妹結識許久,知道她是個外柔內剛,又乖巧機警的女孩子。她在齊雲山本來有大好的前途,但是自從和周公子走得近了。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了。”
周重璧沉默。他坐在臺階上,仰頭望着天上的明月。
“現在周公子爲衆矢之的,本來是堅不可摧的,各門各派掌門前輩都拿您沒有辦法。但是,他們都可以向周公子親近之人下手。”夏苕華說道,“周公子待路妹妹不同旁人,這誰都看得出來。但是路妹妹與周公子不同,她只是個靈根殘損、練氣四層的弱質女流,瓊華、蓬萊的人合起來刁難她,她真的毫無還手之力。”
“我會保護她的。”周重璧仍望着明月。柔和的月光望久了。不知不覺就把人的眼睛刺痛了。
“我只怕周公子是自身難保。”
周重璧站起身來,月光在他眼中結了一層寒霜,有種不能直視的疏離:“這些事,不用你操心。等過了今晚。你就下山去吧。”
“周公子。你再趕我下山也好。我都會跟着路妹妹,直到她肯回齊雲山爲止!”
“你不怕我殺了你?”
周重璧聲音中的殺氣,嚇得連四周的丁香花都不敢吐芳。夏苕華如這深紫淺翠的仙山上最靈秀傲然的花。面對周重璧如此凶煞,仍不卑不亢道:“我不怕。我第一次抓你的時候不怕,今後更不會怕。”
哼。無聊。周重璧在心裡冷笑着,花間一個輕身,便不見了形跡。這一晚,路芬芳睡得很熟,她完全沒有聽到屋外周重璧和夏苕華的談話,但她卻夢到在齊雲山道上初遇周重璧的情景。
她和周重璧手拉着手在黑色的山林中疾馳,被尖銳的樹枝掃破了皮膚也沒有絲毫停留。夏苕華提着長劍在他們身後追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但他們兩個還是堅持着跑向遠方,誰都沒有放棄的念頭。威脅的步步緊逼,似乎永遠不肯放過,但逃一刻,便多一刻的歡喜。
在周重璧的悉心照料和清音的精心醫治下,路芬芳的傷好得很快,毒素完全祛除、折骨、接骨,一切都很順利。路芬芳幾乎沒有感覺到傷病的折磨,只覺得這三個多月來她頗爲清淨。周重璧大部分時候都陪着她,有時出去忙他自己的事,也總會帶些小玩意給她:山下買的零食,好看的通草絨花等。
路芬芳整日看道書,讀到一些令她躍躍欲試的丹方,周重璧便會去紫翠丹房的藥圃給她採來需要的藥草;她看書看悶了想研究香料,周重璧便會趕到山下大城專賣脂粉的店鋪,買許多新品給她研究、破解。
周重璧也不知道,路芬芳足不出戶,怎能知道這個月初甘州噙香閣會出“夢裡霜華”,下個月末幽州彩蝶軒會上“對月吟秋”,香料消息知道得又快又準。反正只要路芬芳要,不管多遠、多貴,周重璧都能在當天給她弄來。
今天自然也是這樣,日落之前,周重璧又從千里之外的成都買了“雙飛願”給路芬芳帶回來。路芬芳急不可耐打開蓋子,用手扇來香風聞個不住,高興得在屋子裡連蹦帶轉圈。而周重璧早已坐在窗邊,一面品嚐路芬芳早早給他準備好的仙釀“石凍春”,一面嗔怪道:“傷纔剛好,別亂蹦。”
“我早就好了,想練功你不讓,蹦幾下都不行啊?”路芬芳食指沾了一點點香湊在鼻尖聞了聞,皺眉道,“咦,這個不是‘雙飛願’啊。”
周重璧剛喝進去的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你說什麼?”
路芬芳皺着眉把香料盒子湊到周重璧下巴上:“不是雙飛願,你買錯啦。”
“這明明就是雙飛願,你看看,錦盒上都畫着兩隻燕子嘛。”
“什麼燕子啊,這是比翼鳥。”路芬芳嘟嘴道,“那也不對!雙飛願裡放的應該是白麝香、忍冬、百香果、小蒼蘭,可這個呢,卻明明多了一味黃蘭花和檀香,這明明是上個月‘好時光’的配方嘛!”
“你都知道方子了還要買啊?”
“我只知道成分,不知道用量啊。”路芬芳皺眉道,“這店家竟然把舊香用新盒子裝了當新品賣,真夠黑心的。”
“哦。我無所謂,反正都是一聞就打噴嚏的玩意。”
“我有所謂啊,你明天再幫我買一次吧。”
“不去。”
“你不去?”
“嗯,太遠了,我懶怠跑。”
“反正你一個月都要跑七八趟的,多一趟有什麼要緊。”路芬芳氣得鼓了鼓腮,“你不去我自己去,反正我現在傷都好了,施展出幽入冥步,不比你御劍慢!”
周重璧忽然站起來捏起了路芬芳的臉蛋:“呵呵,這纔是你的真正目的吧?你折騰我這麼多天,其實就是想自己下山去玩吧?”
被周重璧識破的路芬芳有點小尷尬,她咧着嘴含含糊糊得說道:“在這鬼影都看不見的山上吃了三個月的草,我都快成兔子了!我想叫花雞,想吃大雞腿,還想喝雞湯——”
“你跟雞到底有多大仇?”周重璧連她兩個臉蛋一起捏,“在齊雲山呆了那麼久,饞肉的毛病還沒改掉?”
“反正我就是想吃啊,吃不到肉的人生真的是了無生趣!”
“不行,你傷還沒好全,哪都不許去。”周重璧將她按在椅子上,拍了拍她氣鼓鼓的臉蛋,“你想吃什麼,我給你買。”
“不行,我還想下山去看戲!”
“你想聽哪一齣?我把戲班子請來給你唱。”
“啊啊啊!我就是想下山透透氣嘛,真的好煩呀!”
“不行。”
“嗚嗚嗚嗚……周重璧你這個大壞蛋!你欺負我,不讓我吃,不讓我玩,不讓我出門,我跟你沒完!”
路芬芳又哭又鬧得朝周重璧撲了過去,好久沒練功她正好手癢了,一招出幽入冥中的入字訣便要搶周重璧手中的酒杯。周重璧翹着二郎腿穩穩坐在椅子上,左手搭在腿上,右手捏着酒杯慢條斯理得品酒。
路芬芳的小爪子來勢洶洶,他卻只注意看窗外的風景,待路芬芳手指剛要觸到酒杯,他手指啪得一彈,酒杯便平穩得直直飛了起來。
路芬芳見狀,跳起來便抓。周重璧見狀也不着急,只輕輕伸手捏住路芬芳的腰帶輕輕一拉,便將她拉回自己膝上。
路芬芳趴在周重璧腿上,腰已經被他牢牢按住,但仍不死心,單腿勾起仍去接那杯子,卻還是比周重璧晚了一步。周重璧不緊不慢將杯子送到脣邊,笑道:“能喝到我的酒,我就帶你出去。”
“那你說話要算數!”路芬芳一下子來了興致,但還是被周重璧按住起都起不來。路芬芳急得直蹬腳:“周重璧你耍賴!你欺負我!”
“我怎麼耍賴了,酒就在這兒,你倒是起來呀。”周重璧擺明了是逗路芬芳的,路芬芳手舞足蹈得折騰,悄悄運氣真氣和周重璧較勁。她正蓄勢待發之際,沒留神周重璧忽然鬆了手,她來不及收力,一下子便把自己彈飛了出去。
路芬芳這一飛甚遠,直從敞開的窗戶中飛了出去。路芬芳也沒想到,這些日子她雖然沒有練劍,但每天吃的都是紫翠丹房的仙草靈藥,打坐的功夫又很多,她的修爲竟比從前更上一層樓,稍稍發動真氣便能飛得這麼遠了。
但是這樣猛然把自己彈出去,路芬芳仰面飛在空中,手腳都不聽使喚。正在這時,一個人影追上來,如同一片輕雲掠在路芬芳上空,張開手臂將她輕輕抱住。
“周重璧!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哇!”
路芬芳摟着周重璧的脖子閉上眼睛,以爲自己屁股要摔成八半了。她聽到了落地的聲音,自己身子卻好好被周重璧橫抱着,一點事都沒有。
原來周重璧抱着路芬芳,單膝跪地不偏不倚落在紫丁香花海中央,路芬芳緩緩睜開眼睛,視野中除了周重璧的臉,便是漫天搖落的簇簇丁香。
“我的酒喝完了。”周重璧忽然鬆開手,離地面不足三寸的路芬芳便“噗嗒”掉在地上,“你輸了,今天不許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