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芬芳終於見到了韋長寧,幸好他也還記得她。他將路芬芳請進內室,對斷舍離讚不絕口:“此劍名爲斷舍離,怎需用香料畫蛇添足。路姑娘找我,是有別的事吧。”
“想請韋掌櫃幫個忙。”路芬芳拱手道,“敢問韋掌櫃在長安互市可有熟人麼?”
“長安市是天隱互市總市,我與總市不過書信往來,與那邊主人也不太相識。”韋長寧觀察着路芬芳的神情變化,忽然笑了,“不過,說起來你可能不信……”
“怎麼?”
韋長寧便輕咳了一聲,對裡間屋子道:“請現身相見。”
那裡間珠簾輕輕一蕩,從中走出個穿着黑色長比甲的女子,一對鳳眼精光盈盈,卻忽的轉作沉黑,好像一輪明月忽然被烏雲遮了,只留淡淡餘光照着大地,不是徹底的黑暗,卻又照的人心裡發慌。
“這一位便是天隱互市長安總市主人,岑七娘。”
路芬芳急忙起來行禮相見,岑七娘笑道:“誒喲,這便是大名鼎鼎的路芬芳路姑娘了。”
路芬芳且顧不得辨她這話裡的意思,只聽她這話音,分明與她在榔梅院時旁聽到的那位蓬萊派璉瑚君一模一樣!璉瑚君——天隱互市總市主人,這位岑七娘竟有兩重身份。
“不敢當。岑市主耳聰目明,既知道我,應也知道我的來意。”路芬芳四平八穩得說道,“我想查一個長安的人。不知岑市主可否提供些信息?”
岑七娘路芬芳相對坐了,問道:“不知路姑娘要查什麼人呢?”
“確切說來,是妖。”
“妖?”
“不錯,女妖。”
“女妖?是茉拾嗎?”
路芬芳道:“岑市主好靈透,怎知我要查的便是茉拾?”
“現在長安城裡雖然很亂,可滿城裡數來,通共就茉拾一個大妖。”岑七娘道,“其實你也不必急着來問我,茉拾是百年也難出一個的人間絕色,長安誰不知道她的故事。她剛賣到常府的時候。只是個漿洗丫頭來着。後來因爲機警靈慧,就跟着老夫人抄了一年賬本,學會了算賬;後又跟着少爺往琴行裡去,又學了一手好琴。實在太聰明能幹了。闔家上下沒有不稱揚她的。後來她嫁給了少爺。現在生的孫少爺都六歲了。”
路芬芳不知道茉拾還給常家生了孩子,又覺難辦起來。她若抓了茉拾,那小孩子又怎麼辦?半人半妖的。怎麼處置呢?
“原來如此。”路芬芳道,“她既美貌無雙,又絕頂聰明,在凡世權勢熏天,在妖界又頗得仙癯莊的信任。她這樣的人,天隱互市也不敢怠慢吧。”
岑七娘笑道:“天隱互市做的是修士的買賣,不和妖魔相干。但是長安城中既然有她,便不得不小心應付。別說茉拾有仙癯莊這個靠山和侍郎府這個盾牌,便是無門無派無身份無後臺的人,只要有心計有本事的,我天隱互市都擦亮了眼睛,掃榻以待呢。”
路芬芳聽明白了,岑七娘說的這個“無門無派無身份無後臺的人”就是她了。她起這個話頭,本是想打探茉拾和天隱互市有何來往,藉着互市的關係茉拾,沒想到岑七娘話鋒一轉,這麼快就把她的嘴給堵住了。
“聽岑市主剛纔說,這茉拾倒像個完人似的,不知她性情如何啊。”
路芬芳沒法接這話,只得硬着頭皮問下去。岑七娘掩口笑道:“自然是又賢惠又端莊的人,不然如何能做常家主母啊?”
這話顯然是在敷衍。路芬芳無法,又和她敘了幾句,謝了一回便出來了。她剛回太素宮,樊逾清便安排下來,要路芬芳即刻出發去長安,夏苕華暗中保護。
路芬芳還未去過長安城,但山居多年,她早已不再爲人間繁華心動。霧雨輕撓,落紅鋪徑,酒香和脂粉氣互相纏/綿,連浸泡在其中的宮城磚瓦都酥軟得如同梅花糕似的。路芬芳布裙荊釵,在這錦繡綺羅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別有一股風露清香。
她不施粉黛,不着金銀,走在喧鬧輕/浮的絲竹聲中,腳步輕如月宮落桂。她按着之前太素宮給的地圖,在常府所在的雅成坊附近投宿到一家客棧。剛安落了包袱,江杏靄便傳信過來了,問她事情辦得如何了。
路芬芳還未想好如何對江杏靄說。他這人認死理,說不妥當便又要鑽牛角尖了。路芬芳未點燈,看着掌門鐵牌上的靈光在黑暗中轉了一圈又一圈,才如實回覆:“先來長安解決妖亂,天墉城才肯出手相幫。”
江杏靄良久無話,路芬芳既然已經來了,便打定了主意自己行事。她點上燈,走到窗邊支起窗戶,在黑暗中遠遠看那常家宅院。她復又坐下,展開地圖,找到了常家少爺開的那間琴行的位置。
“明天就去這裡吧。”
路芬芳剛和伯服定了計議,那邊掌門鐵牌的信息回來了。江杏靄回道:“不妥,速回。”
路芬芳哂笑,就知道他會反對。若不以平息長安亂爲交換條件,太素宮如何肯援助天墉呢?這個江杏靄到底在想什麼?真是太糊塗了。
路芬芳於是又費心和江杏靄解釋半天,也不知他聽沒聽見,只一味發“速回”二字,發了有十幾遍。路芬芳無奈,只得問清音天墉城那邊究竟發生了何事。清音很快回道:“無事,勿念。”
江杏靄那邊卻催得更緊了,幾十道靈光圍着鐵牌急轉,路芬芳收也收不住,回也來不及,手一滑,鐵牌便“綁啷”掉在地上了。
“篤篤篤”。有人敲了三下房門,“客官,需要幫忙嗎?”
“不用。”路芬芳連忙揣了鐵牌在袖內,疑心小二爲何趕着這會子來敲門,便要開門一看究竟。那小二果還在門口沒走,手裡捧着個托盤笑嘻嘻道:“客官,這是對面房間的客人要小的交給您的。”
“誰呀?”
“她說您一看便知。”
路芬芳接了東西,那小二便去了。她自回房將門關好,剛掀開托盤上的帕子,便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夏苕華的味道,這帕子底下的卷軸,是她送來的。